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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山是谁,很多人并没见过。
哪怕这位魂傀古寺之主被外人传言,性子极为乖张、狠厉、暴躁,但北疆魔修都鲜有人见过他的真面貌,何谈旁域。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见过他的弱者,大多数都死了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少离开魂傀古寺。
或许是怕死的,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此刻这位披着漆黑大氅的很像旧时和尚的男子,正闻着蜜汁烤鸡的味道,缓缓走来。
陈语生的厨艺自不必说,那只烤鸡正好烤的酥香软脆,表皮的金黄色是涂了一层花胶蜂蜜,已经沁入了金脆的表皮。
几道锋利的荔枝木枝嵌入烤鸡各处,是为了让香料与脂油浸入内里,致使味道层次更加熟香丰富清甜。
冬山走的愈近,就露出愈加陶醉的面容,眼瞳中颇有对美食的追求。
他对着自己扇了扇风,闻着烤鸡的香味咽了咽口水。
“这位小公子倒是好手艺,我今日有口服了。”
说话间,他竟是也不客气,坐到了竹空君与陈语生的篝火对侧,离两人只有一丈距离。
火焰用桃木与荔枝木的混炭,燃着并不浓烈的颜色,温度与寻常的木炭倒也没什么不同。
偶有阵风吹过,山林间的树木瑟瑟作响,火焰向着南侧吹去,将竹空君的眼瞳映的更加忌惮且警惕。
竹空君沉默着没有回答,立刻将自身的灵力提升到了极致,同时唤出霆海龙槊,静静的横在他和陈语生的身前。
他当然也没有见过冬山,但听闻过一件事情。
魂傀古寺的魔僧冬山,光头之上所烫的并非佛门戒疤,而是如黑火般的莲云图,霸道且诡异。
最重要的是,此人的境界与实力极强,哪怕是竹空君都不觉得有自身能赢过他的可能性。
生平所见敌手,恐怕此人实力,仅仅排在鸿雁城所见过的那位秦客公之下。
至于此人当真是路过的可能性?
竹空君哪怕初出世间之时,就已经不会这样天真,天下诸多巧合,绝大多数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何况他们并未断开与圣域的联系,及时知晓着天下情报,尤以正在闯荡的北疆为最。
有时候,及时的情报不仅意味着八卦,还意味着生命。
就像是布足道前往天门斩九礼,与那位天门小圣女提亲,就像是天门正在备战,准备攻伐魂傀古寺……
竹空君自然也在数天前,得知了北疆近期最令人担忧的异动,让他颇为警惕与忌惮。
魂傀古寺派遣了不少人,冬山最狠,在大肆屠戮北疆诸多城池的凡人,乃至众多小宗也遭其毒手鸡犬不留。
鉴于他修为太高,且行踪飘忽不定,天门的追兵还来不及锁定他的位置,更没太多机会阻拦。
圣域的诸多宿老们分析,魔僧冬山可能是在报复天门,以此驳那位不语魔尊的脸面。
竹空君不这样认为,若只是这种无实质性伤害的举措,真的值得这位传说中的魂傀古寺之主,亲自行这些举措吗?
此事定有阴谋。
不过这就不是他需要管辖的了,他所需要注意的,是陈语生的生死安危。
而今北疆对陈语生最大的不确定性威胁,就在于天门与魂傀古寺之间的冲突,所产生的乱局。
要命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旁的陈语生依旧在静静的转着手中的荔枝木枝,眼瞳中流露着极浅的情绪。
他不像是竹空君一般,能够认出来魔僧冬山,但瞬间就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不遮掩的血腥味。
而且此人太好懂了,肆无忌惮到没有掩饰,就差在脸上写上‘坏人’二字。
最重要的是,看竹空君的反应,此人绝非善类,而且对他们而言很是棘手。
“烤鸡是我们的,与你何干?”
陈语生的声音略有讽刺,眉宇间满是警惕。
竹空君没说话,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说话,何况这只烤鸡是他的,从道理上讲,他有权利不给外人吃。
怎料冬山仿佛没听见陈语生的讽刺,静静的笑着,笑容依旧灿烂。
然后很干脆的,他直接将手伸向了即将烤熟的蜜汁烤鸡,丝毫不在乎那个少年的驳斥。
见此,竹空君握紧了霆海龙槊,时刻警惕着冬山对陈语生出手,陈语生则是觉得这魔和尚真是令人讨厌,确实不怎么讲究。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敢直接动他的蜜汁烤鸡?
这可是他家的羽鸡,怎能让外人吃了去。
不过陈语生很明智的没有动手,隐约知晓此人的实力绝非寻常,否则竹空君不至于如此警惕。
所以他也没有往回收荔枝木,将烤鸡撤回来的打算,毕竟他一定不可能快过对方。
瞬息之间,陈语生思量了几种解法,选择了此时此刻最合时宜的一种。
“我呸!”
他轻轻对着炭火中的烤鸡唾了口唾沫星子,其实几乎没有,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不那么明显,但确实很恶心人。
能恶心死很多人。
才将手伸在半空中的魔僧冬山,渐渐睁大了眼睛,神情颇有些不可置信。
哪怕他嗜杀成性,死在他手下的人千奇百怪,也见过很多常人闻所未闻的事儿,但这种场面,他确实第一次见。
说实话,惊讶到他了,也恶心到他了。
就连一旁的竹空君都皱了皱眉,转而又舒展了眉头,想到平日里陈语生不用这种办法阻止他抢吃的,心中顿时升起感谢之情。
一时间,风有些静,树影也止住了。
唯有陈语生心情很好,最后给蜜汁烤鸡翻了个过,撒了一把孜然辣椒面,让浓香诱人的烤鸡,多了两分卖相与滋味。
随之,他得意的将荔枝木收回,慢悠悠扯下了一只滚烫的烤鸡腿,自顾自的享受了起来。
好在修者不怕烫,他即刻便能大快朵颐的吃起来,还吮了吮满是油脂的手指,继而扯下另一只鸡腿,吃的满嘴流油。
似乎还不过瘾,他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盅冰镇果子酿,在这盛夏的时节,只饮一口就是透心凉,配着蜜汁烤鸡简直神仙享受。
临了,他还不忘给了冬山一个分享的眼神,好似极为好客。
——吃啊,你怎么不吃了?
冬山看着这个少年灿烂的笑容,笑的难得阴沉,他最恨别人笑的比他还灿烂。
“烤鸡是给人吃的,你这般不地道,未免辱没了美食。”冬山出声教训道,颇有不悦。
竹空君这才抬了抬眼,神情颇有讽意。
“但冬山宗主得先做个人。”
这话极是简单,讽刺了冬山近些时日来与过往旧恶的所作所为,又直接提醒了陈语生此人身份。
陈语生默了默,知晓此人竟是魔僧冬山后,心中也泛起些冰冷的情绪。
哪怕他们圣域与天门不对付,魂傀古寺也与天门不对付,但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作为修者,罕有人手中没有杀孽,但世间有律令,就是为了约束人莫要滥杀无辜,肆意为非作歹。
陈语生很清楚,无论是他父亲,还是竹空君所杀之人,也绝对不在少数,但终究是诛灭邪祟,庇护世间,更不可能像是冬山这般,肆意屠戮无辜弱小。
大丈夫有所不为,人更应该有所底线。
冬山的所作所为,无疑越过了陈语生的底线,让他很是愤怒。
……
……
炭火依旧在燃,那只蜜汁烤鸡已经不在,偶有落叶飞舞,卷在残火之中,烧起些颜色更艳的明火。
冬山并不意外竹空君猜得到他的身份,就像是他看到这个竹青色藏服的俊朗男子,瞬间就能判断出对方是谁一样。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除非一方刻意隐瞒,且隐瞒的水平极高,实力远超另一方,否则哪怕不曾见过面,也不至于猜不出对方是谁。
毕竟无论从气度,打扮,还是偶然展露的境界与门派功法,都能将范围限定很小。
而境界愈高,符合之人愈少,反而更加好猜。
闻之竹空君的话,冬山当然听得懂对方指的是何意,但却不以为意,深邃的眼瞳中多了两分轻蔑。
“都劝别人做个人,但什么才叫‘人’呢?”
“若以妖人两种而论,我即非南岭妖族,也非明族一类上古异族,必然算得上是人族。”
“若是心智而论,我的思维与世人无异,拥有理智与慧识,即非尸妖也非鬼灵,又何谈非人?”
面对冬山的诡辩,陈语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此人非彼人,你不算人,只是因为你不干人干的事儿。”
陈语生此言更是直白,骂的就是冬山屠戮众多无辜,残虐诸多北疆子民的血祸。
谁料冬山灿烂一笑,眼瞳中隐有趣意。
“人干的事儿?那又是谁规定的?”
“律令吗?又或者是制定律令的一域主宗,还是执掌一方风云的至强域主?”冬山的声音很清晰,透着些讽刺般自问自答。
“自然还是由人规定的,那么这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我应该是人,我所期望的事儿就是人事儿,那么我去做我所期望的人事儿,又凭什么叫不干人事儿?”
——所以他还是人,终究还是人。
“但人不会残虐无辜的人,总归得有底线。”竹空君驳斥道。
听到此言,冬山更是咧嘴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在他看来,人的繁衍史本身就是争斗史,亦或者说杀戮史,所以底线这种东西是否真正的存在过,都值得商榷。
“你们认为的‘人’的底线,归根结底不过是出于所谓的‘善良’与‘仁义’而带来的自我满足,并以此为行动准则来取悦自己。”
“只是我取悦自己的方式,与你们的选择有所不同,反倒更像是你们去宰羽鸡,牺牲它们的生命用来满足口腹之欲,我则是屠戮人族来满足自己消遣,但归根结底,这两者的本质都不过是取悦自己。”
“那么所谓的底线就毫无意义,咱们都不过是作为‘人’,在行自己心中坚持的任性,你们又怎能说我不是人?这不讲道理。”
听着冬山的诡辩,陈语生思考了一会儿,暂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
他隐约觉得冬山的说法,有一个很大的缺漏,但现在时间比较紧急,他无法很快给出完美的解法。
竹空君则不在意这种事情,作为书生他属于罕见的不擅辩驳的那类人,但他有拳头,也有霆海龙槊。
“也许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但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不对。”
听到竹空君所言,冬山隐有头疼,都说书生遇上兵,才是有理说不清,他今日倒是头一次见到蛮不讲理的书生。
陈语生则是满脸诧异,觉得这一刻的竹空君又帅气了许多。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继续说的必要与可能,双方互看不顺眼,又恰好有不少嫌隙,最后只能用最简单的那种办法,来确认谁是正确。
正确的人在战争中必然会赢,因为只有赢着活下来的人,才是未来的正确。
冬山笑了笑,并没有在意竹空君与陈语生摆好的架势,眉宇间颇有轻慢。
“谁对谁不对,总得做过一场才知道,不过以你的境界与实力,恐怕远不如我正确。”
对此,竹空君没有反驳,同时侧身一眼,暗示陈语生先行离开,等会儿交战之下,他未必顾得上他。
陈语生略有犹豫,不确定竹空君是否真的是冬山的对手,莫要出个万一。
——毕竟戏本子里‘你先走我来殿后,之后便会追上你’这种话实在不吉利,一般这么说的最后都凉了。
实在不行,他可以暗中使用‘千里一线’,恰好能让两人逃命使用,足够他与竹空君用来远遁,暂时避开这个魂傀古寺的魔僧。
竹空君则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浪费,单独面对魔僧冬山,哪怕他不敌也能够安然脱身。
千里一线暂时没必要使用,留在陈语生身上,应对旁的更加严峻的变故比较合适。
最重要的是,竹空君想多留一会儿,尝试从冬山这里探听到魂傀古寺的目的,这情报无论对天门,还是圣域都有不小的价值。
至于陈语生单独先行离开,有‘千里一线’傍身,也不至于让竹空君太过担忧,他总归有一道逃命的神奇手段。
得到了回应,陈语生暗暗点了点头,即刻远遁离去。
既然不使用千里一线,他留下来就是在帮倒忙,反倒会让竹空君分心保护他,自然是下下之选。
他先行离开此地,之后竹空君独自一人,也更容易脱身。
话虽如此,就这样离开也总是落了下乘,像是逃将,等到远遁数百丈之后,陈语生回身一望,大声与冬山喊了一句话。
“你这魔和尚歪理倒是一大堆,但可知人的语言终究是有穷尽的,即便你在如何能说会道,总有传达不到的东西。”
听到陈语生这话,冬山扬了扬眉,难不成除了话语,世间还有比言语,更能在人与人之间,简洁传递情绪的手段?
陈语生用行动回答了冬山,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扬起左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然后缓缓翻过手,伸出了中指,还往上顶了两下。
片刻后,陈语生没有更多犹豫与停留,远遁的干脆且利落,让冬山眉梢微挑,觉得略有烦躁。
这孱弱的少年,总有着一种让他破功的神奇力量。
冬山忽然想骂人。
竹空君则握紧了霆海龙槊,眼瞳中满是探究与古怪。
“我倒是有些意外,你就这么让他先行离开,未免太看不起我?”
虽然这是好事,但陈语生离开,冬山连阻拦都没有阻拦,未免有些奇怪。
难不成真有温杯酒就斩杀他的自信,继而再去追远遁的陈语生?
冬山则灿烂一笑,眼瞳中满是得意。
“为何你们觉得我会是一个人呢?”
陈语生那里,自然有人去堵,是紫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