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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东疆城大半的百姓皆集聚于此,他们其实早知强国对于弱国有绝对的发言权,这本不关楚凌然何事,楚凌然只是做到了一个将军该有的使命,灭了一座城…而已。他们不该去苛责,可是深夜难眠,孤枕暗泣时,他们唯一的出口就是怨恨楚凌然。这乃人之常情,穆若颖与楚凌然一早料想到这些浮华迷惘的爱恨,人性软弱而又贪婪,这出戏,也不过是以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头去换取天下对于楚凌然的称赞罢了。
“来人,将马甫隆就地问斩,头颅悬于城门三日。”
东疆的春日已有些微热,春风吹来也是温热的,满城百姓哗然不休,他们日思夜想这个贪官堕入地狱,连亡灵都不得超度,可当那日到来时,又是如此的不真实,眼望着那个逐马的男人身后派出两个男人将挣扎着、嘶吼着的马甫隆控制住,以扣地跪拜的形式朝向自己,被拉着衣领,像他们拜了三拜。一位朝臣…向一城寻常百姓叩拜致歉,这是楚凌然给他们最高的安抚与诚心了吧。出生便是下等之人,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所谓科举皆不过是官官相护的把戏而已,那坐拥金山的商贾又如何呢?对于马甫隆来说,也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忠犬罢了,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不容许他们反抗,他们要的无非是活着,至于尊严与名利都抵不过现实的一顿饱饭而已,今日是他们被尊重的一日,那个少年将军,果真与中原其余人不同吗?他若是个帝王,必能让百姓过上不摇尾乞怜,奢求一顿饱餐的生活。
落日明黄,彩霞血色斑斓妖艳,城墙之上,有一人狼狈嚎啕的张皇模样,城墙之下,数万大军,上千百姓目光灼灼,只要那个人死了,民怨变平了,可百姓们也无奈,没有了这个狗官下一个也会接踵而至,又有什么差别?安康是这注定苦难人生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刀落血溅,触目猩红而已,映着那朝霞,不知是梦一场还是现世彷徨。
“我军今晚在城中住下,那些原本城中驻守的将领跪叩在城门外,尚未肯走一人。”
何祁宇与楚凌然多年好友,楚凌然是什么心思,他早已不用说明就已看穿,他绝不是个会留情之人,若不是开始就未曾想过让他们离开,早用自己的手段赶走他们了,他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吧,让随中原东下,一路士气所剩无几的士兵们看看他们若不沙场卖命,该是如何下场。
“清风明早会去城门外。”
楚凌然每日清晨都会去操练士兵,赶路前行数天的将领们军心散的差不多了,而与东瀛交战迫在眉睫,此时若人心惶惶,这仗哪怕胜了,也是士气低迷,损兵折将而已。然而,他们都知道,不止东瀛一站,若顺利度过西疆,得到西疆王的鼎力相助,北疆与南疆交战也不过是日子的长短而已。最后逐鹿中原,最少也需月余,如此奔波跋涉,对于一只常年在外的军队而言,重要的只有对于指挥者最高的信任与决心而已。
“颖儿,明日你可否陪我做场戏?”
他们一行在东疆逗留本来的原因也就是为了得到东疆百姓的支持并在航海的行军路线上有更加周全完善的军基储备,东疆与东瀛相靠在东海两岸,他们的海上技术丝毫不比东瀛人差。可是谁会为了自己没有丝毫归属感的国家去卖命呢?东疆小到幼齿,大到白髯没有一人不是精通海上航行技术与水下功夫的,若是能征召东瀛的百姓,东瀛也不过岸上鱼肉任人刀俎而已。可他们若不为东瀛百姓解决了这长年累积而下的情势,对他们往后的生活作出一分承诺,又有谁会真的拿命去与东瀛人拼一拼呢?
“你是想……?”
穆若颖早知城门之外,楚凌然如此决绝没有丝毫犹豫的杀了马甫隆,他就一定留有后招。马甫隆若尚未斩首示众,如今他们便有了傀儡可以相要挟城中商贾吐出这些年来搜刮百姓的钱财,可为了平民怨,现在城中四下无个名正言顺的官员管辖,何祁宇与楚凌然都是为了战争而来,在东疆不过数日,实在没有借由主掌大权。楚凌然动了商贾的主义,不过这乱世中,最精明的往往是这些商人。他们过着下等人没有尊严的日子,却享受着与上等人一般的待遇,在身份地位中盘旋不定,他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若是不能杀绝了,也妄想能吐出一分金银来。
“明日晚间,这些无利不往的小人听闻京城来了两位大人物,怎有不来巴结的道理?你如今易容,不会被旁人认出,无非是上报朝廷,参我与祁王殿下一本,说你是皇上安排的节度使,在我们身边卧伏,如今我与祁王殿下官商相护,龙颜大怒,秋后…必将这些参加酒宴的商贾们押解京城。”
此计妙在不费吹灰之力,便会有人为了保住性命,将一生机关算尽暂出的家当拱手让给穆若颖这个“节度使”,至于而后种种,她若露出了真实面目,那些商贾也拿穆若颖没有丝毫办法。荣安国主本就是执掌着中原上下金银流通,钱财往来,若望见了皇子与护国大将军与商贾勾结,也本该拿出例律来震慑。
“我知道怎么做了。若是…他们塞给你的是美人,你也收下?”
穆若颖这话问的原本一心在想军事的楚凌然措手不及,何祁宇很自觉的离开了营帐,独留下他们二人,穆若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官场受贿,总有些不落俗套的会送天下最好的美人来表示自己的决心,而自古男儿都爱美色,楚凌然也不例外才是。
“颖儿还未做我夫人…倒先吃起了醋?”楚凌然被眼前这个男子模样的穆若颖盯的有些不自在了,便上前环住了穆若颖的腰,撕下桎梏住穆若颖美貌的面具,露出她最真切的神情来,并不是嫌弃带上面具的穆若颖有多不堪,只是单纯的想要将穆若颖最真的表情收在心底。
“是,我见不得好看的女子接近你。”楚凌然应是从未想到穆若颖会如此坦率的承认她心里的醋意,竟有些接不上话来,他望着穆若颖可爱的模样,只想要靠近那个女子一点点…再一点点…就这么不分离。
“可这天下谁有我夫人好看?”
自行军之日起,穆若颖除了平日里沐浴更衣时会摘下面具,与楚凌然从来都是以面具的容颜相见,楚凌然今日看见藏在面具下被上帝眷顾,最完美的雕刻下的容颜,才明白,原来美色,当真可以误国。甚至比那罗刹更有用些,它能将人迷到一心沉沦与日月之间,楚凌然自问从不是个对于重视容颜之人,甚至形形**的人在他脑海中从未有过片刻记痕,可穆若颖却如果刻在了他的心里一般,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也许带穆若颖来东瀛是件好事,不然大军的士气尚未低迷,他就没有多大的毅力去与穆若颖分别。原来眷恋是如此的真实与缠绵,二人在这人间宛转且流连。
晚间回了帐中,穆若颖望见泠儿自今日下午望见马甫隆斩首后的头颅挂在城门之外,那人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似还能看见感受到疼痛后准备挣扎的舌头与喉结,黑发垂丝地随风而起,空中满是血腥味,也不知如今鲜血是否还如下午一般倾注而下,穆若颖知道,泠儿涉世未深,随军来到这里,是她望见杀的第一个人,还是…清风斩下的马甫隆的脑袋,那因血溅红的长白衣衫与刀刻而成的脸上只有狠绝与血腥味,泠儿被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有些失神。
“今夜怎么不往清风帐中跑?”
穆若颖自然知道泠儿的心事,只是她爱清风就如同自己爱楚凌然一般,没有丝毫犹疑的坚决,她现在所担心失神的无非是些少女心事,她尚不知…清风背负了什么。
“小姐,原来…杀人是这么恐怖的。可是清风和我说,他和楚将军一样十二岁就上了战场,他为什么能在那么小的年纪有这么狠绝的心情?”
那丫头…说是对于清风的畏惧,其实是满满的心疼吧。她在尝试理解清风的生活,清风待她极好,好到就如同自己是个纯白少年,从没有经历过黑暗与阴冷地狱,将最多的光明给他心头的女孩,所以泠儿一直不明白,一个将领要背负的是什么,而一个需要复仇的将领,需要经历多少疼痛。
“所以我的泠儿,要为他未来的夫君分担苦难喽?”
“小姐!你胡讲!”
穆若颖其实也从不愿告诉泠儿太多,她失去了母亲,却拥有了她和清风,若这个女孩还能拥有拥抱阳光的机会与单纯美好的心思,穆若颖其实不愿意去将人间最深的黑暗让她知晓,只是不远后的未来,她一路随着大军东征西讨,鲜血淋漓的的人生她必定躲不过,又何必藏着让她对清风萌生出芥蒂与恐惧呢?
“泠儿,你可知清风姓什么?”
泠儿愣在原地,她也问过清风家住何处,总不会姓清而已,但清风永远是望着远方,平淡的和自己说他是个孤儿,清风就很好,无牵无挂四处为家。可是穆若颖这一问,她就知道穆若颖绝对知道清风真正的身世,清风瞒着自己的黑暗诡谲。
“他姓楚。”
“楚?他与楚将军是兄弟?”
“不,楚凌然本姓何,楚是前朝丞相楚儆河的楚。也是数十年前被灭了全族老小,未有一独子尚存于世,至今下落未明的那个‘楚’。”穆若颖也是在前日与东疆公主的谈话后,楚凌然才与他坦白了所有的身世,穆惊鸿杀了楚家老小,楚凌然与清风改名换姓活了下来,混迹在军营中,直到有了如今的天地。他们身上背负着国辱与家恨,所谓的鲜血根本不足为惧,因为清风自十二岁就躺在了整个楚府,他父亲与母亲的血泊中醒来,那份猩红与浓稠的血浆带来的冲击,早已让他忘记了人间还有恐惧可以抒发心里最深的痛苦。
“那…那他们自小就打算要杀好多人了吗?”
泠儿眼底对于清风的猜度与彷徨如今全然变成了心疼,如果有一个人能给清风温暖,也只有泠儿了吧。在这不幸中能有一丝感恩,对于清风来说,是最大的爱恋,所以他不舍得与和泠儿分享自己。可是穆若颖却明白,泠儿绝不比任何人怯懦半分,她拥有纯澈的心与强大的勇气,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住清风。
“是啊,从小他们就厮杀惯了…泠儿,其实这人间是黑的,所以红色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几日后,我们过东海便横渡至东瀛,我与楚凌然承诺过玛尔塔,东瀛人欠下我朝百姓的鲜血,我们必要上秤掂量着不少分毫的还给他们,楚凌然的大军会杀光整个东瀛那些无知禽兽,你会见证最残酷的战场,我希望你能勇敢些,别忘了,其实清风在比你小的年纪就足够勇敢去面对鲜血淋漓的战场了。但是心里的温暖,不还是只有彼此才能给予的吗?”
“小姐,我明白了!我去去就回!”
那丫头听完穆若颖的话,二话不说就忘远处清风的营帐里跑,像足了个一心只向夫家的小女子,穆若颖无奈却为她感到高兴,等大势已定,她想让清风给泠儿一个家。她与楚凌然的日后是困难险阻,但若能多一分欢愉给泠儿,她必当设想周全些。
“你去去…就不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