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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六年,初秋时分,虽然天气渐渐带着几分秋意,变得凉爽了几分,可正午的阳光还是歹毒了些。
一行车队缓缓停靠在了林子的树荫下,中间停着的马车里传来一阵阵小儿的嬉笑声。
“娘!我们还得走多远啊!”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家伙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还未等他的娘亲说话,却是传来一个五岁孩童略显沉稳的声音。
“承泽,你不要催娘,娘说今儿带你去拜见一位故友,耐心一些。”
“娘,我也像哥哥一样乖乖的,不哭不闹便是!”两岁的小奶团子跌跌撞撞扑进了金钏儿的怀中。
六年多了,金钏儿和千山一直在桃花岛上居住,先后生养了两个儿子。
生下第二个儿子的时候,金钏儿想起来之前的一件旧事,其实千山也明白她在想什么,故而等二儿子稍稍大了一些,他便带着她再一次来到了这一片渔村。
金钏儿将两个宝贝抱进了怀中,随后掀起了马车的车帘,看向了外面的风景。
已经八年多了,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八年前。
那也是个秋意微微凉的日子,她和千山一路护送着三皇子赵泽的棺材千里跋涉来到了曾家湾。
对于金钏儿来说那就是一个噩梦,第一个让她稍许动心的男子,就躺在了棺材里,四周都是冰块儿,保证他的尸体不腐。
她自己都不知道千山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知道这只是她金钏儿一个人的任性和救赎,却还纵着她千里跋涉而来。
她只想将赵泽的尸体送到曾家湾,这里埋葬着他的亲生父亲。
千山后来还将云昌公主的尸骨也从宫里头偷了出来,一并送到了曾家湾埋在了一起。
那一段儿风雨交加的日子,是千山陪着她走过来的。
那样冷冰冰只懂得剑术的千山,却给了她最大的宠溺和温厚,还有容忍。
此时看着怀中的小儿子,她更是心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这件事情若是不办,自己的人生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不完整了。
“金钏儿,孩子们怎样?”千山带着食盒和水匆匆走到了金钏儿的面前。
六年的磨练,已为人父的千山显得越发的成熟老练。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自己姓啥,最后征得慕修寒同意索性跟着自己大哥一起姓慕了。
孩子们也跟着一起姓慕!
可今天他得做一件事情,没准儿的有些变动。
金钏儿也是一副沉稳少妇的样子,可看向千山的时候,眼底却染着少女才有的璀璨光芒,这些年千山把她当孩子宠。
她抱着两个儿子冲千山笑道:“两个小的都挺好,对了,我依稀记得快到了吧?”
“前面好像也有了人家。”
千山转过身看向了远处,大概有上百户人家居住。
之前的曾家湾在二十年前宁安太妃一把火将几十户人家活生生烧死,这里变成了鬼村,谁也不敢来。
可曾家湾四周的淡水水井很多,田地也肥沃,靠海还能打渔,并且这边是个湾,渔船也能停靠得住。
渐渐饥饿远远盖过了对鬼怪传言的害怕,后来又是接连的战乱,人们纷纷带着妻儿来这里讨生活。
后来的村民还将之前惨死在这里的尸骸统一葬在了村西北的山头上立了一个碑。
就在这个石碑的旁边还葬了三个贵人,村里人不知道葬的是谁,偶尔也会有人来祭拜。
而且祭拜的人都穿金戴银的,看着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故而村里人也没有人去祸害石碑,当然更不敢破坏石碑旁边埋着的几口人。
千山别过脸冲金钏儿笑道:“马上就到了,我都看到那个山坡了。”
金钏儿点了点头,接过了千山手中的食盒,里面的饭菜还热乎着,是千山随行带着的厨子野外搭灶做的,很是可口。
点心都是从桃花岛带出来的,热一热便好。
一行人用了饭,做了最后的休整后,终于赶在了午后抵达了山上的墓碑前。
千山命几个随从拿着祭品去祭拜另一处无辜受牵连惨死的亡灵,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缓缓跪在了近处墓碑前。
五岁的慕远帆定定看向了墓碑上刻着的字儿,父陈重山,母云昌公主,子陈泽。
慕远帆歪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字儿,不晓得爹娘带他和弟弟来这里,给里面的人磕头到底是为哪般?
总觉得这下面埋葬的人,曾经一定是顶顶厉害的人。
不过娘怎么也不肯说,他也不敢问。
他们全家都宠着娘,他和弟弟也宠着,每次他们和娘发脾气使性子,爹爹就会揍他们屁股,太可怕了。
慕承泽此时却窝在娘亲的怀中,听着娘亲念念叨叨和墓碑说话,虽然奇怪,他也不敢打扰。
金钏儿定定看着面前的墓碑,这块儿墓碑还是她和千山立起来的。
她此时缓缓拂过了墓碑上的字儿,眼底染着一抹泪意低声笑道:“殿下,八年了,我来看你了!”
“还记得当初你弥留之际,死在了我的怀中,你对我说过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金钏儿想到此顿时嗓子眼儿哽住了,一边的千山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金钏儿缓了过来继续道:“我从未想过因为一块儿饼就和殿下结缘,不过殿下的那些话我却记得的。”
“殿下让我幸福的生活下去,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一群小崽子,有爱我和我爱着的人陪着,快快乐乐一辈子。”
“殿下,金钏儿现在都做到了。”
“金钏儿生活的很幸福,夫君宠着我,孩子们也听话,桃花岛上的四时风景很美,偶尔会有朋友们来游玩儿一起喝酒吃肉,快意江湖!”
“真的,此生金钏儿再也无憾了,唯独你……殿下你成了金钏儿心头的一点点小遗憾。”
“如今我和我夫君商量后,就将我们家的这个二小子过继给你吧!”
“你临终前送我的那一枚印章我就给了承泽留个纪念,那些数不清的家业我已经帮你散了,在大周各地修了供着你们一家三口香火的慈恩寺,抚养孤儿的养教院,还有扶持穷苦读书人的义田。”
“他们都知道有个姓陈的大善人,一家三口都是善人!”
金钏儿絮絮叨叨念了许久,随后将自己的儿子承泽从怀里推了出去。
“承泽,给你爹爹磕三个头吧!”
小承泽还是不明白为何有了爹爹还要认爹?
不过娘这么说,他还是规规矩矩像娘那样跪了下来,冲着面前的墓碑磕了三个头,动作固然不标准,却也是诚心诚意的。
金钏儿顿时哭了出来,虽然哭着,心头的那个坑倒是一点点的填满了。
一边的千山终于松了口气,成亲这么多年,他知道金钏儿心里空了一块儿,唯独那一块儿不属于他。
如今好了,都了却了,填上了!
傍晚时分,小心翼翼来祭拜的这一行人,又乘着夜色缓缓离去。
唯独山头坟茔上的草,随着晚风轻轻摆动着,说不出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