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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尉迟易格被押送到汉军军营时,天se已暗了下来。这座汉军军营设立在一处小山岗,尉迟易格双手被紧紧捆绑在身后,马缰由一名汉军牵在手中,一行三、四十人骑着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慢跑着,朝着高地走去。
尉迟易格面se如常,毫无畏惧,双眼四下打望。他们从许多全副武装的汉军连队旁边经过,这些连队明显与埋伏引诱自己的那股汉军不同,每个连队都有不同的战旗,战旗不大,呈三角形,套在一柄长枪的顶端,手持战旗的骑士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当他们到达斜坡顶部时,尉迟易格看见小山后面的山谷里停放着数不清的马车。还有专门的辎重队,看来这股汉军的人数至少在万人以。原本沮丧之极的尉迟易格,得到了一些心理安慰,自己区区千余人,汉军万人,实力悬殊如此之大,战败了也不算丢面子。
来到一处由百余名汉军围绕着的大帐前,尉迟易格知道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他暗下决心,我已输了一场,这次绝不能再输,要让汉军看看鲜卑人的骨气。
一名传令兵出来高声传道:“将军有令,带敌将入帐。”
“快走。”一名随行押解的骑士推了尉迟易格一把,让他赶快入帐“拿开你的脏手,我自己知道走!”尉迟易格的汉语非常流利,用傲慢的语气说道。
“混蛋,做了俘虏还这么嚣张?老子要教训教训你!”那名骑士被尉迟易格狂傲的态度所激怒,提拳在他脸来了一下。
这一拳正中尉迟易格的左脸颊,凶狠的拳力,使他的牙齿松动,嘴角浸出了一丝血迹。尉迟易格并未屈服,反而用冒着火的双目怒视对方。那名骑士见还是一副桀骜不驯地样子。更加气恼,举起拳头又想打。
“够了,快把他押进去。”跟在后面的一名军官出言制止。
那名骑士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把举起的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恨恨地叫道:“快走!”
虽然尉迟易格挨了拳,但看见那名骑士脸se气得发青,感觉出了口恶气,心情反倒舒畅些了。他挺直胸膛、昂首阔步走入军帐,仿佛是受邀而至的贵宾。
他这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不仅让殴打他的那名汉军感到气愤。也让同行来的汉军眼中冒出怒火。心想,要不是长官在战前特别指出要活捉敌军将领。早在战斗中就把他解决了,哪轮到他在这里耀武扬威?
进入大帐,尉迟易格的目光就与一人的目光对视。尉迟易格感觉那道目光就像是一把尖刀直刺他的心窝,他背浸出了汗水,胸腔隐隐作痛,脑袋也嗡嗡作响。眼睛在对方地逼视下不由自主转向他处。过了片刻,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脑子也清醒一点了。
尉迟易格知道自己又输了一个回合,对方表现出来的气势。不是他可以抗衡地。他暗自猜测,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如此夺人心魄的气势?尉迟易格努力不让对方察觉,他竖着眉、龇着牙,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却不敢与对方对视,只是昂着头盯着大帐的顶部。
“到了这种境地,还能保持军人的气节。还算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对方终于开口了。尉迟易格心道,这人还算有点眼光。
与尉迟易格对视的正是张锐,刚才帐外发生的小插曲。他大致也听了个明白。知道这个鲜卑军官桀骜不驯,拿定主意先要杀杀他的威风。先用凌厉地目光小挫了尉迟易格后,张锐又借着与达须说话,进一步激怒他:“从一名军人的角度来看,他是合格的。或许还很优秀。可从军官的角度来看。他则完全不合格。”
达须识趣地回道:“下官一定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
尉迟易格果然闻言大怒。再次把目光转向张锐。张锐正侧头与达须说话,所以他并没有再遇那道令他差点崩溃的目光。他见说话的那人疤面浓须、模貌威武不凡,胸口两颗金星在火炬地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不由一愣,这个人与传说中的疯虎非常相似,难道自己真地遇了他?
“怎么?说你不是合格的军官,不服气了?”在尉迟易格出神的时候,张锐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出言刺激他。
尉迟易格本能地避开了张锐的目光,回答道:“两国还未正式宣战,你用数倍与我地人偷袭,我焉能不败?”他言下之意,此败非战之罪,全是对方卑鄙地偷袭所致。
张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连周围的汉军军官也都哄堂大笑。尉迟易格被笑得面红耳赤,心里暗自咒骂着这群无耻之徒。
好一会儿,张锐才止住笑,反问道:“两国既然没有宣战,你带兵来这里干嘛?见到我军为何一言不发就发动进攻?见到我军后撤,又为何穷追不舍?”
尉迟易格沉默不语,张锐又道:“我帮你回答。你来这里,显然是得到我们两国即将开战地消息赶来增援的。既然是增援,就应该有思想准备遇到我军,所以我军并不算是偷袭你部。再则,当双方部队初次遭遇后,是你紧追不舍,才被我军包围,这也不应该算是偷袭。”尉迟易格无言已对,连脖颈也红透了。
张锐又故意对达须说道:“其实他也不算愚蠢透顶,在追击前他还知道把部队分成前后两部。在前部受到袭击的时候,还派人通知后队主动撤退,这样避免了全军被围歼……”
尉迟易格正在恍惚,只听得一句“后队主动撤退”,情绪突然失控,破口大骂道:“你路西的祖宗!怪不得老子左等右等你不来,原来你竟然自己逃跑了。老子活着不会放过你,就是死了也会变成鬼找你算帐!”
在受到袭击之初。尉迟易格就派人去通知路西救援。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可到两个小时战斗结束时,也没有看见路西的影子。尉迟易格被俘后,还在想,是不是汉军有其他部队正在攻打路西部,所以他才没有及时赶过来。
到现在他才从汉军的口中得知,路西是主动往后撤退。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都是路西那个胆小鬼,才害得自己兵败被俘,所有的怨气一股脑都发在了路西的身。
他地突然发作。令大帐中的汉军将士吃惊不已。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意思。张锐也愣了一下。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又对达须道:“是我高估他了。”面对张锐的讽刺,尉迟易格更加狂暴,厉声喝道:“因小人之故,老子才落到这个地步。如果援军来得及时,胜负还未可知。”
张锐见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失败的真正原因,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实话对你说,与你们遭遇的是整整一团汉军。包围你。并与你一直作战的只是两个营而已。其余四个营就在等后队那部人来救援你,可惜的后队那个将领却独自溜走了,不然他的下场与你一样。”
这番话如晴天霹雳,把尉迟易格尚存的一点自信和傲气都给打破了。他垂头丧气,自认为兵法学得不错,结果一战场就被对手如老鹰捉小鸡般逮住了,唉。空有一番抱负恐怕再也没机会施展了。
“说了这么久,我们还不知道你地高姓大名。你不自我介绍一番,岂不是太失礼了?”张锐在他发呆之际。开始套话。
“我叫尉迟易格。”尉迟易格答道。
“姓尉迟?你出身尉迟部?尉迟晖可是你父亲?”
“正是。”
“原来是尉迟部的弟子,失敬、失敬。”张锐对着尉迟易格拱了拱手,以示礼敬。转而又对下面地骑士喝道:“来人啊,将尉迟公子身的绳索去掉。”
张锐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尉迟易格摸不清头脑。直到身的绳子被去掉后。才反应过来,说道:“你这是何意?要杀就杀。别多费时间。尉迟家的人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徒,我要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张锐还未等他把豪言壮语说完,就对着他摆摆手,说道:“尉迟公子不必如此激动,我是看在你的家族和你父亲的面子,才礼待于你。尉迟家族子弟世代从军,算得是军门之家,这与我的家族非常相似。而且你父亲号称当今鲜卑的第一战将,我久闻大名,非常仰慕这位鲜卑人地军神。今ri得见到他的公子,也算是缘分,所以,肯定不能亏待你。”
听这名汉将把自己的家族和父亲都夸了一遍,尉迟易格虽然面没有改变,心里却对这人有了几分好感,再看他的面目也不觉得太扎眼。
张锐又说道:“尉迟公子,我虽然仰慕你的父亲,可是现在是两军交战期间,我也不能私自放你走,望你能体谅。不过你在我这里可以算是客人,只要你答应不私自逃跑,我会给你适当的ziyou,到了战争结束,或是到双方交换俘虏之时,我会安排你回去的。你可同意吗?”
尉迟易格被俘之后就心怀死志,没打算再活着回去,所以态度倨傲蛮横。可是张锐地和蔼的态度和诚恳的语气,让他地死灰一般的心微微起了变化。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何况还有机会回家与亲人团聚。尉迟易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张锐的建议。
张锐见状大喜,命人给尉迟易格端一张折凳,让他坐下。像对待老熟人般,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尉迟公子,咱们都是军人,打仗不打仗不由我们说了算,所以在战场我们是敌人。可是私下,我们可以成为朋。即便不能成为朋,也可以和平相处。”尉迟易格还是面带jing惕之se,张锐又加了一句:“放心,关于军事机密的事情,我不会逼问你。”
这话让尉迟易格又安了些心。提防之心又放松了不少。也主动问道:“还未请教你地大名。”
张锐捋着胡须笑道:“我叫张锐。”
“你就是疯虎?”虽然尉迟易格先前就猜测出他地身份,可是由他本人说出,尉迟易格还是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看来,我在鲜卑也有些名气。”张锐嘿嘿笑着,对身边的达须说道。
达须笑道:“将军自安渡桥成名,到今ri已快十年,威名自然已传播到了外国。下官想,即使不是所有地外国人都知道你,至少大多数军人是听过您的大名的。”其余将领也纷纷称赞,说将军地勇名四海威扬。不知道人恐怕只有还没有出生的腹中胎儿。张锐眯眯缝着眼,微微点头。像是很受用部下们吹捧。
尉迟易格见状愕然,眼前疯虎的形象与他听到传闻的不符,更与他想象的形象相差甚远。现在的疯虎像极了贪图名利之人,哪有半点血腥、残忍的凶样。尉迟易格想了半天,终于下了一个结论,就是关于疯虎狠毒、残忍的传言,都是编造出来的。而且很可能是疯虎自己编造的,只看他对名气地看重,就可以想像。他为了出名可以不择手段。
发现了疯虎的秘密之后,尉迟易格也对他产生了兴趣,试探着询问他最想弄明白地问题:“大汉还没有向我国正式宣战,你怎么会带队跑到我国的领土来的?”
张锐毫不含糊地答道:“此言差矣。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一个月前,我国已经向贵国宣战。为了给贵国以充分的准备时间,我军特意延迟了一个月才进攻。到昨ri。已经是一个月的期限,我带队到这里,并不算不宣而战。刚才的战斗。我军也不是偷袭贵军。”
尉迟易格点点头,从张锐话中,他也感觉得到张锐对名声看得很重,一再解释此战不算偷袭。
低头想了想,他又道:“你们汉人就是善变。刚与我们交好不到两年。现在又出兵来攻打我们。难道汉人都是这样不讲信义的吗?”
张锐当即反驳道:“此话可笑。不是我们汉人善变,而是你们鲜卑人中有人故意挑起两国的矛盾。好从中渔翁得利。”
尉迟易格吃惊地问道:“此话怎讲?”
待张锐把鲜卑人入境杀害汉朝平民的“真相”,对他说了一遍后。尉迟易格恍然大悟,原来事情都是右贤王一手炮制出来地。心想,难道他想借着这个机会,篡权夺取单于位?如果是这样,我得找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又与张锐交谈了一阵,尉迟易格发现对方非常健谈,并且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充分显示了真诚。这让尉迟易格又放松了不少jing惕,谈话中也略微涉及到了一些自己部队的事情。
这时,一直站在张锐身边的达须问尉迟易格:“请问尉迟公子,你刚才提到的路西,是不是云冈族的那个路西?”
尉迟易格爽快地回答道:“对,他是云冈族的,以前在突忽,乌河城堡兵败后投奔右贤王地。”
“殿下,果然是那个老贼,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他抓住!”达须咬牙切齿地对张锐说道。
“放心,这次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他抓住。”张锐向达须保证。看见尉迟易格有些诧异,又对他解释道:“这个老贼以前与我们交战时,把俘虏我军的将士通通吃了。所以我发过誓,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尉迟易格闻言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以前他虽然知道路西所在的云冈族有吃人地习惯,但那时与自己无关。现在听说他们吃的战俘,就立马联想到自己身。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落地路西这样人的手中,不然自己连骨头剩不下。一想到,路西用泛黄的牙齿啃着自己的骨头,尉迟易格就不由得毛骨悚然。加之他一直对路西没有好感,自己被围时,他又见死不救,所以暗自祈愿疯虎早点把他抓住。
达须又借着问路西去向,向尉迟易格提了许多问题。尉迟易格也没有多想,都照实回答。从尉迟易格地话语中。张锐等人已基本了解了右贤王准备部署在马水峡口附近地兵力情况。
张锐暗笑,这个年轻人甚是好骗,这要顺着他的xing子,想要知道地情报,唾手可得。也许这个年轻人还有用,现在杀了他未免可惜了,还是再留着他一段时间。
于是又对尉迟易格道:“我部轻骑深入,带着打量俘虏不便。我打算把你和你部下中有贵族身份的人留下,剩下地就放他们回去。你看可好?”
尉迟易格惊喜不已,那些部下是因为他的失误才被汉军俘虏的。疯虎能放他们回去,他当然又是意外又是高兴。连忙对张锐道谢。
张锐一副慈悯之se,叹息道:“两国交战,双方的将士有何罪责,他们不过都是在执行命令的军人,他们都有父母妻儿,了战场家里必定十分担心。我让他们早ri回家与亲人团聚,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天父不是教导我们要博爱吗?”
“将军也信教?”身为基督教徒的尉迟易格激动不已地问道。基督教徒,他常常与我讲些教义。我觉得这些教义很有道理,也曾经想加入教会。可是你知道。我毕竟是朝廷官员,加入教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主说时候将到,如今就是了,那真正拜父的,要用心灵和诚实拜他,因为父要这样地人拜他。神是个灵,所以拜他的必须用心灵和诚实拜他。我只要诚心信神。诚心与神沟通,入不入教并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尉迟易格明白了,疯虎是信仰基督教地。只是碍于身份没有加入教会。可是从他能背出福音中的句子,就可以肯定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尉迟易格想起刚才进帐时,疯虎曾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当时他还以为疯虎想要杀自己,现在才知道他是在看自己脖子带的十字架。天下教徒是一家。疯虎自然会照顾帝的信徒。
当即。尉迟易格把俘虏中贵族子弟名字讲出,张锐命人记下。又向程节招了招手。程节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张锐把纸条递给他,吩咐道:“你去把俘虏中的贵族子弟和军官挑出来,派人送到中军营地来。剩余的战俘,你送他们回家。”
“殿下,你真让他们走?”程节高声叫道:“他们回去后,也不能回家,又会被右贤王招募,继续与我们作战。殿下,以我之见还是全杀了,免得留后患。”
张锐勃然大怒,站起身喝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程节在这一声喝问下,像是一名受到惊吓地小孩儿一样,面带惊恐,连忙回答:“属下一定听命。”
虽然程节接受了命令,张锐像是还不放心,又对许士基说道:“你去监督他,出了问题,我拿你俩是问。”
许士基高声接令,拉着脸se发白的程节出了大帐。在回游骑的营地路,程节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许士基笑道:“被殿下喝了一声,就变乖了?”程节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殿下了。就拿这件事情来说,为什么要白白放俘虏走?这不是妇人之仁吗?”
许士基哈哈大笑道:“你啊,你是不懂殿下的心。你想想看,殿下能不知道你平ri是如何对付俘虏的吗?那他为什么还要你去放那些俘虏走?你想想。”
程节瞪着大眼,迟疑地问道:“难道……难道殿下让我去,是要我处理俘虏?”
“当然了。”
“那殿下还让你跟着来?他不是就是怕我暗地把战俘杀了,会让你来监督?”程节还是有些不相信。
许士基嘿嘿一笑,说道:“殿下让我来,是要提醒某人,不然某人可能真的会做傻事。”说罢,加快马速向前跑出,身后响起程节如雷般的叫骂声。
是夜,程节把名单地战俘送走,开始向剩余的战俘举起屠刀的时候,张锐正在邀请没有吃晚饭地尉迟易格一同用餐。饭前,两个虔诚的教徒做着祈祷:“求主降福我们、赐予我们食物,一切恩惠皆来自我们的主基督,阿门!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ri亦然,直到永远,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