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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羿入葬在白氏宗族的群墓中,这儿好山好水,云天一色。出殡时由佛狸崇宁长公主与摇光二皇子共同扶棺,战将得此殊荣,可光耀门楣。
若白羿还活着,他必定会炫耀般嬉笑道“这以后家宴,全家人不得给我磕个五六七八个响头族谱本少将军都得排第一个”
风光下葬。
可并非全尸,如何算得了风光
连星茗与连玥久久站立在墓碑前,不愿离去。夜深时后方的宫人们都站到腿脚发麻,连玥才偏眸问道“你可还记得皇祖母过世时”
连星茗回“不太记得了。”
他们的皇祖母过世得非常早,那年连星茗尚且年幼,连玥却已经亭亭玉立,记事了。
连星茗对于皇祖母的印象,就只有终年缠绵病榻、萦绕在宫殿里不散的苦药味,以及偶尔在身体转好时将他抱到膝头,一边轻轻咳嗽一边笑着拿拨浪鼓逗他玩儿。
他不知道连玥为何会突然提及皇祖母。
连玥却说“当年皇祖母过世时,父皇与母后带我们去了一趟皇陵。”
连星茗立即道“这个我有印象。”
他们二人对于未来的展望,归根结底还要归结于那一趟奔赴皇陵耗费数月的漫长路途。像是跋山涉水的旅人精疲力尽,沿路在马车上吐了个昏天黑地,到达皇陵时全身骨头都要被颠散,可是下马车的那一瞬,波澜壮阔的江山像一幅秀丽的山水画,刹那间刺入眼底。
一切辛苦的奔波都值了。
皇陵临山而立,绵延在雪山上的黑金地宫仿若一条沉睡的巨龙,人站在山下往上看时,只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这一趟旅程带给两人巨大的心灵冲击,这座皇陵,葬了无数他们的先辈,他们身上流淌的热血就是从此发源,年幼的连星茗当时就扯了扯父皇的袖子,眼睛晶晶亮亮出声“父皇,我以后要保家卫国”
这里是他们佛狸的皇陵,他看见了地宫的雄伟,他看见了跌宕的山脉,他还看见了先祖们所留下的宏伟大志,他为此而自豪,他想要向先祖们学习,为民劳心守护住他的国家。
而连玥却有不同的感悟。
她偏眸,眼眶微红笑道“我当时在想,我以后也想葬进皇陵。”
“若是嫁在佛狸,死后自然能入皇陵。可若是当了和亲公主,那便”她顿住,转头看向白羿的墓碑,沉默了许久。
连星茗知道她对白羿有意,如今这番感叹,也只不过是在感叹命运半点儿不由人罢了。
连玥摇了摇头,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转而问“父皇母后很想念你,你还是不肯见吗”
连星茗其实也很想念他们。
想起连曙的遭遇,他突然释怀了,叹气道“去见一见吧。”
回到皇宫依旧是深夜。
寒霜凄清点缀在白墙红瓦之上,地面蓄起片片薄冰,路面湿滑。深夜不便再打扰父皇母后安寝,他在金銮殿外同
连玥聊了一宿的天,时而谈及白羿年幼时所做出的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时而又双双沉默。
你当时非说他画得不好看,他气的也不顾你还是位皇子了,一脚便蹬翻了你的书案,还将墨泼到你身上heihei你则是站起来大喊要将他抄家流放。连玥掩唇笑道我在寝宫中听闻这件事时,吓得连忙赶到书苑,谁知你俩正立下死誓浸在湖水里,比谁憋气更久,谁久谁便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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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玥吩咐太监将这两人提出水面时,他们二人都已经憋到脸庞青紫,差点一命呜呼。
连星茗想起这件事,也忍俊不禁,摇头道“他画得不好看,他还觉得好看。书苑学子们敬畏他的家世谄媚吹捧,我便看不惯他。”
连玥道“那日先生布置的作业他未完成,从我这里借了一幅画上交。”
连星茗惊讶转头“那是你画的”
连玥笑着点头“当真那么不堪入目”
连星茗在蓬莱仙岛待了数年,已经学会情绪不外露,因此他脸上的笑容往往都是微笑、散漫的假笑。这一次他仰头捧腹大笑,畅快笑出声来,道“难怪他当时那么生气其实也挺好的,但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炫耀模样,便故意贬低故意找毛病。”
那幅画是白羿从连玥这儿借走的,直到白羿死后,连星茗才知晓实情。
那幅画其实画得还不错,连星茗当时是故意找事,可白羿却永远都不可能知晓实情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连星茗与白羿不打不相识,迅速玩到了一起,成为书院两大位高权重的“孩子王”。
笑着追忆往事,连玥突然回眸,疑惑喊“三皇弟”
连曙在后方探头探脑。
连星茗早就知道后面还有个小家伙在偷看他们了,回头笑道“夜半三更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连曙小步走近,低着头道“我也想和皇兄皇姐一起玩。”
“”
连玥叹气道“过几日我再带你玩好不好你二皇兄好不容易才归家。”
连星茗问道“想不想飞”
连玥惊讶偏头看来,连星茗冲他抿唇笑了笑,连玥便也了然,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七年前,蓬莱仙岛来选仙之日,连星茗曾让连玥修仙后常回家看看,届时还务必要带着他一起飞。时过境迁,竟已是此等情形。
连曙眼睛亮起,捣蒜般点头“想”
连星茗便转头看连玥,“皇姐要不要一起,我能带两个。”
连玥好笑道“你能带稳一个便已经是好事了,去吧。”
连星茗点了点头,起身抱起连曙,踏上出行法器平地而起,微弱金光直指天际。
他们绕皇宫行了一周,连曙不敢往下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小声问“皇兄会不会施仙法”
“当然会。”连星茗用灵力掐出一朵花,连曙开心要接过,那花儿却散掉了。
连星茗道“还不熟练
,给你看看别的。”他抬手,法琴空悬在指下,素手轻拨琴弦。
一声轻轻的琴音袭向地面,却瞬间润入泥土。连曙惊愕又兴奋“皇兄好厉害”
“曙曙想不想再看一次”
“想想”
连星茗便在皇宫八角均施展了一次,灵力润入八方泥土,无声在地心结成一个中高阶的法术。待回到地面时,他面上虽然笑着,心中却已经万分紧张又稍稍心虚。
他方才施下了一个法术,若皇宫的门被外力破开,此法术便会自动激活,形成一个防御结界。如此一来,若真有大军压境杀入皇城的那一日,凡人敌军便会在防御结界前束手无策。
这已经算是在干涉战事了。
用系统的话来说你在作弊。
我知道。
系统凡人肯定是不会发现这个结界的,但皇城外偶尔会有修仙者经过,他们若发现顺藤摸瓜揪出你,你到时候肯定要倒霉的。
他们如何顺藤摸瓜揪出我连星茗在心里道这结界上难道写了我的名字吗
系统恍然,道也对哦。
连星茗心怀侥幸,叹气道只希望不要有过路的修仙者看出来。这也是我唯一能为父皇母后做的了。
夜太漫长,将连曙送回去后,却又听闻父皇已去上早朝,母后则是头风犯了,正在医官那儿针灸,没有三个时辰出不来。连星茗无奈之下只能托连玥替自己带了几句话,说下次回来时再向父皇与母后请罪。
他看起来像急着要回去。
连玥以为蓬莱仙岛有时禁,没有再挽留,依依不舍摸了摸连星茗的头,叹气“星星回到蓬莱后,不要再记挂此事,时也,命也。”
连星茗笑着挥手道“皇姐教诲,星星牢记。我回蓬莱仙岛了,皇姐也要照顾好自己。”
继而笑着乘上出行法器,微弱金光猝然消失在云海的尽头。
远去十里,他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目光微冷一路直捣边关。
太郡,游云城。
这是一座临江城池,易攻难守,眼下城已破,漠北大军进驻城池,大火连绵硝烟滚滚。连星茗从上空轻松找到漠北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又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系统问。
连星茗还白羿全尸。
系统高兴好太好了我还在想白羿的头颅不会一直要任人唾骂吧,这也太憋屈了。对了,你别太大张旗鼓露面,偷偷摸摸地来。
嗯。
漠北军营正在举行庆功宴,一众被俘虏的佛狸士兵顶着果子跪在营帐外,有人大口喝酒射箭击果,时有人被箭射中头脸胸脯。连星茗忍了又忍才强忍没有出手,他经过某处时,又看见堆积如山的男性城民的尸骸,以及被铁链拴在一处的女人们,随时都能被点进某处军营泄欲。
连星茗静默许久,悄悄以灵力击碎铁链,弄晕驻守士兵。
不一会儿,女子中有强势者站出,嘘声呼唤大家一起逃跑,逃走之前,这些女孩还对着天边泪流满面感激磕了数个响头,如蒙大赦。
系统哑然你不是只带回白羿的头颅嘛。
连星茗看着她们的背影,叹气都是被父母看作掌上明珠的孩子们,从前也是家中的宝贝。也是有心上人、有闺中密友的女孩子,若是让心疼她们的人知晓她们的遭遇,该有多心碎我只要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想要搭救。
漠北战旗是赤黄狮子头,正高高扎在主将军营之外,连星茗悄声接近,抬头一看却愣神。战旗上留着干涸的铁锈血迹,却空空如也。
庆功宴上来来往往,大笑声、吵闹声,连星茗正欲四下寻找,却听见主将军营内传来一声大笑“就应该丢到江里去今日悬挂的是那白羿,明日便是威武大将军,后日便是左丞,等到大后日,佛狸皇帝老儿的头颅还不是信手拈来你等可听闻佛狸二皇子摇光那可是个美色扬天下的妙人。阵前喊话时我道拐回摇光充入后院,那白羿气到眼睛都红了哈哈哈哈”
连星茗脚尖顿住,面无表情。
来晚了。
若他们将白羿的头颅扔进大江,那连星茗即便是想要让发小全尸安葬在佛狸,也有心无力。他紧紧攥了下拳头,抿唇看向营帐。
庆功宴上的大笑交谈声冲入耳廓,有人说“白羿也是个狠人,这次还多亏了主将想出此等妙法,不然咱们定会有折损。”
“折损哈哈哈你莫要太高看白羿,城已守不住,他浑身英武又如何,真与我单枪匹马对战我也不输给他,只不过是不想身上添道小口子才换下他的性命罢了。我道他自戕我便放过满城百姓,他居然还真信了。你猜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主将拍桌大笑“他死前还感谢我哈哈哈”
营帐内顿时一片大笑,满是嘲弄。
连星茗喉结上下滚动,眼眶赤红。
我只杀这个主将。他在心里寒声道。
系统道杀一个也不妨事,别被人发现。你反正隐蔽点就好,不要用法琴和灵力,随便抢把刀你也能以一挑百。
营帐内又传来笑声,“摇光是无法充入后院了,但那崇宁长公主还可以。皇子皇女的滋味我还真是没有尝过,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酥软”
连星茗满心恶寒,瞳孔脏深晦暗。
再加一个,就一个。
寒荷师叔曾经说过。
大道无情,芸芸众生,不过沧海一粟。起初,只是觉着仙裙曼妙,后来,又只是觉着仙法美丽。
再后来,就回不了头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杀主将,再后来便添了一人。又后来,便想着只杀这一群。
最后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连星茗干干净净地进去,将那个从未手染鲜血的稚嫩、爱撒娇的少年永远留在了营帐中。
从营帐内出来时
,连星茗撤去了隔音结界,后方一片死寂,血液顺着营帐的硬布流淌而出。他垂着头看向自己遍布割痕的手掌,浑身毛孔仿佛都张开,从未感觉心中如此畅快过。
系统问有何感悟。
太轻松了,弱得像豆腐。
连星茗收回视线,看向远处的乌云盖月。
徐徐吐出一口气。
难怪修仙者不能参与凡人战局。
连星茗自知自己的行为能够瞒过世人,却无法瞒过蓬莱仙岛。他的命牌还在仙岛,修士命牌除了能够得知修士生死与否,还能够窥探到他的动向。因此回到蓬莱仙岛之后,他便直去裕和仙长的仙府,平静跪下请罪。
仙府中静悄悄,云雾缭绕。
寒荷师叔立在旁侧,满目担忧。
这一次可不是被罚敬茶那么简单了。
裕和依旧慈眉善目,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可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说得不是“解释”,而是“辩解”。
此中含义,大相径庭。
连星茗道“弟子没有要解释的。”
裕和问“那你可知错”
连星茗道“弟子本无错,怎会知错。”
裕和静了一瞬,仙府内的云雾仿佛也随之窒了一瞬。寒荷左看右看,连忙出声圆场道“摇光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小辈子弟就是这样,还需仙长直言教诲。”
连星茗垂眼看地,脸上没什么表情。
裕和道“天命有可违有可不违,国运更是如此。我且问你,你杀了漠北那十几名将领,能否杀去漠北千千万万的将领你救下那上百名被俘虏的女人,可能救下千千万万的难民”
连星茗道“弟子不能。”
裕和问“你现在可知错了”
连星茗还是那句话“弟子无错。”
“弟子只知道,落难的子民到了眼前,便应该出手搭救,此为顺应天道自造福源。若不到眼前,才叫他们没有那个命,跨越千山万水前去搭救,便叫做逆天而行。”
裕和道“你身为修仙者,应当断去红尘杂念。过往的父母亲朋于你而言,应与寻常人无异。今日的事情暂且按下不提,我只问你,他日佛狸国破,你可能坐得稳”
连星茗默然。
裕和慈眉善目问“你难道要杀死所有会威胁到佛狸的漠北大军”
连星茗抿了抿唇,隐晦提醒“师父,我一开始就不想修仙,只想当个好皇帝,守卫我的国家。而今你又让我来断去红尘,拿修仙者的身份来压制我、束缚我。若不修仙,他日漠北军打入皇城,我定会披上战甲与母国共存亡,绝不苟活。”
“听这个意思,你是在怪我”
“弟子不敢。”连星茗抬起头来,道“弟子有一问,想求师父解答。”
裕和道“你说。”
连星茗深吸一口气,道“为何我
身负两国联姻婚约,不见您出手阻拦,这难道不叫影响国运为何我前去手刃敌军将领,却被叫作影响国运您若说我参战开了修士参战的先河,那我知错,是我鲁莽。可您若是以天命、天道来压我,那我不知错,因为规矩都是您定的。”
“您说我错了,问我错在哪儿。可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是说在您的心中,被逼迫来修仙的我不愿断红尘、不愿意听您的话是错,打晕我强行逼迫我来修仙的您,永远正确。”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寒荷惊讶看过来,她眼中的摇光一直都是散漫笑着,鲜少与人起争端,更不会与人辩论。还不等她回过神来,侧面突然掠出一道磅礴灵力,铺天盖地击向那个跪地的身影。
寒荷惊愕出声“仙长手下留情”
啪
一声重响。
连星茗摔倒到一旁,半边脸颊印上了个清晰的红印,白肤连着耳朵都坠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血丝,面色微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裕和俯视他道“目无尊长。”
连星茗抬手按了下巨疼的脸,系统气到大叫出声靠讲不过你就打你巴掌你父皇母后都没有打过你脸,签不签约我带你乱杀
婉拒。
连星茗重新端正跪好,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牵唇笑了出来。
以前在佛狸学习课业的时候,讲师同他过,当两个人原本在好好说话时,其中一人若一言不发先动了手,那便是那个人急了。
谁先动手,谁就急了。
连星茗恭敬微笑道“师父,你别急。修仙呢,修的是一个心平气和,修的是一个与世无争,这还是您当初教我的。”
“”
裕和甩袖背过身,“秘密参战,门规处置。”
门规,便是撤去护体灵力,打背棍。
寒荷师叔当年也是这样被罚的,如今却不得不用灵力托起厚重铁棍,当一次恶人。
寒荷于心不忍,道“按照门规应打二十棍,修士用灵力打撤去护体灵力的人摇光还小,怎能受得住十棍可行”
裕和道“你每打一棍,便问他一句知不知错。何时知错,何时停下。”
“什么”寒荷哑然看向连星茗。
连星茗唇角微微勾起,漂亮的桃花眼一片沉静,完全不为所动。看这个模样,今日就是将连星茗活活打死,他也不会向裕和低头认错。
寒荷忧虑道“小摇光,你不是最怕疼了么平日师叔打你手板板你都要喊疼,快认错,师叔不想打你。”
连星茗的回应,是撤去了护体灵力。
寒荷长叹一声气。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回到大燕为家族后代收尸,实在忍不住奔赴漠北,手刃仇敌。
修士们修的是自身心性,做的是无愧于心,因此修真界有争端之时,时常也会有互相坑害的现象发生。可若你的仇敌是一位凡人若再倒霉些,你
的仇敌是一位有军职的凡人,那你就完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仇敌逍遥自在。
因为这,便是仇敌的免死金牌。
第一棍打下。
连星茗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以手撑地。
“知不知错”寒荷问。
连星茗咬着下唇道“弟子不知。”
第二棍随之而来。
十棍之后,连星茗快撑不住地面了,后背一片血淋淋,血气仿佛倒灌进喉口间,眼前也一片剧痛的黑。他甚至感觉不到背脊,时常一棍下来,隔了数秒他才感觉到后背有火辣辣的痛感,仿佛炙热岩浆紧贴着背在燃烧。
系统我只能帮你阻隔烫、冷,有灵力的攻击阻隔不了。你要不低头认个错吧咱们要学会猥琐发育,等你签约再踩他头上去。
连星茗背上虽疼,心中却无比畅快从前我不反抗,日日在蓬莱压抑宛若坐牢。今日尝试着反抗一次,竟是如此神清气爽。
系统正要说话,又是一棍下来,连星茗撑不住地面摔倒在地,低头咳出一口血。寒荷不忍看他,偏开眼挥掌又是一棍欲下,仙府外突然刮进一阵劲风,无人登门绛河先到。
绛河精准劈斩在铁棍上,削铁如泥,铁棍登时碎裂成数段
寒荷愣了一瞬,转头看向仙府外
傅寄秋踏着寒风走进,衣摆呼啸烈烈生风,面色冷僵,眉宇落满了寒霜。
安静的殿内,只听闻脚步声。
傅寄秋甚至都没有向裕和行礼,寒着脸扶起连星茗,背着他向外走。
一句话都未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礼数。
“”寒荷哑然张了张嘴巴,看了看那两人的背影,又看向面容微微泛黑的裕和。
裕和虽然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温和模样,可是作为他的师妹,寒荷能够明显察觉出他此时早已心境浮动,俨然动了怒。
“两个不成器。”
他道“摇光秘密参战,不知错认错,罚禁足在寒岩窟思过。少仙长偏颇,门规处置。”
寒荷只得匆忙应了声“是”,连忙追出仙府。好在两人并未走远,她追上去歉疚道“小摇光,是师叔对不住你。”
连星茗趴在傅寄秋的肩头,偏头道“师叔只是听命行事,你没有对不住我。”
顿了顿,连星茗问。
“师叔你上一次去手刃漠北将领时,是什么感受”
寒荷愣住,唇角不受控制勾起。她看了连星茗许久,又回头看了看附近可有其他修士,才小声说了个与她身份十分不符合的字,“爽”
连星茗也笑了。
就像寒荷说的,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字,便是爽
从头到脚都无比畅快,七年的压抑仿佛一朝泄出,心头的那块巨石也被搬离。
若从心而为能够如此爽快,这顿棍子挨得,值了。
回到庭院。
连星茗
趴到了床上,偏头提醒道“你刚刚都没向师父行礼。”
傅寄秋道“忘了。”
连星茗笑道“行礼也能忘,你明日就将少仙长这个身份也一并忘掉吧。”
傅寄秋却没有笑,面色难看掀起他外袍一角,肌肤伤处连着衣袍,还未怎么动作,连星茗就面色一变叫道“疼轻点”
傅寄秋收回手,手心微颤。
“发生什么了。”
“你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就冲进去把我带走了”连星茗惊笑一瞬,解释道“和寒荷师叔当年一样,我没有忍住,去帮白羿报仇了。”
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傅寄秋也会与师父一样,满嘴大道理说许多。
那他便会觉得,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他应该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敌国分尸羞辱,他应该眼睁睁看着受苦的女子们变成一只又一只非人的禽兽,任人挑选泄欲。他应该随便他人辱骂觊觎他皇姐,随便他人羞辱自己
脑中的想法杂乱,他一直紧张盯着傅寄秋的眼睛,傅寄秋却目不转睛看着他背上的伤处,许久后蹙眉道“我应该来早些。”
连星茗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心安了。
傅寄秋起身道“我去取药,待会给你上药。”
连星茗点头“好。”
他离开后,屋子里便静悄悄,连星茗并没有趴着不动。他以前总是将虎刺梅小盆栽放到床上,抱着盆栽睡觉,眼下转过头就能看见小盆栽,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床底下捞出小水壶,因背脊疼痛的缘故,他的手臂有些不受控制。
刚弯下手臂,整个肩胛骨就火辣辣得疼,促使他拎不住水壶,指尖一抖倒进许多水。
哗啦啦
水漫过了盆栽边缘,流到床上。
连星茗静默一瞬,摆手用灵力将盆栽附近整理干净,一片枯黄的叶子静悄悄落了下来。
虎刺梅苟延残喘,活了七年。
如今已“病入膏肓”,枯枝败叶。
这是他曾经与白羿一同种下来的虎刺梅。直到夜深人静之时,直到只有他一人之时,他才恍然之中有一种实感,他以后再也见不到白羿了。
系统道你还记不记得白羿第一次来看你时,它就叶片枯黄。当时白羿还笑着同你说,只有你俩都没死,再种一株就是了。
记得。
系统长叹一声一语成谶啊。
连星茗撑起上半身拾起那片枯黄的落叶,小心翼翼将落叶夹在了枝叶之间,收手时却又带下另外两三片枯叶。他又尝试将另外几片落叶全部安到枝头,却都只是无用功,直到一滴泪垂到枯枝之上,连星茗才顿住动作。
“救不活它了。”
连星茗趴了回去,将脸埋到枕头里,紧紧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他好恨啊。
他对白羿很是羞愧。
若有可能,他也想要与白羿并肩作战,也想要为国家出
力而今佛狸节节败退,国力衰弱,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国破之日俨然近在眼前。
到时候父皇母后会如何皇姐又会如何连曙呢连曙才六岁
没有哪一个国家在灭亡之时,皇族能够侥幸生存。若有可能,他宁可舍去这一身修为,与家人同生共死,而不是缩在蓬莱求仙问道。
也就是在这一天,大燕的裴子烨兴冲冲带着九节风而来,被当头泼了重重一盆冷水。
“我要你以五十万精兵为聘。”
第二层除障幻象,裴子烨直到现在才痛心疾首反应过来,连星茗当年是何等处境。
他是大燕皇族义子,又从小去冼剑宗修行,对于国事并不上心。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还在于佛狸与漠北接壤,漠北铁骑虎视眈眈,第一个要除的自然是佛狸,然后才轮到大燕。
他之所以能在大燕逍遥快活,正是因为佛狸在前线替他们背负了一切重压
裴子烨当时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他只是觉得战事越来越乱了,人心也越来越乱了。可当他回到大燕探亲之时,皇城中一切如初,燕王妃与大燕王也叫他不必担忧,好好修仙就是了。
殊不知在遥远的佛狸,皇城内已挂满丧事白帆,金色的纸钱漫天飞舞,人人戴孝。
他当时做了什么
裴子烨猛地回过神,他透过连星茗的眼睛,看见了自己当年稚嫩的面孔。遥远的记忆重现浮出水面,裴子烨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心慌感,他想要冲上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开口,不让自己说出那句话,可他却动弹不得
他只能看见十七岁时的自己眼眶通红,脸色惨白盯着这边,含着愠怒开口。
“连摇光,你这个人,心是黑的。”
“”
堪比五雷轰顶,莫大的悔意贯穿心脏,裴子烨此时再怎么追悔莫及已是无用。
当年连星茗痛失好友,还不能带好友全尸回乡,已是濒临崩溃。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说出这种话这真是真是
裴子烨急切想要感知连星茗此时的心境,却只感觉到心尖微微一下刺痛。
他甚至都分不清这是连星茗的情绪,还是他自己的情绪。他只想快些见到连星茗,求他原谅我当年说的是气话,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战死了,我也不知道你们佛狸情况如此艰难,他急切想要解释。
他想知道连星茗会如何回答他。
连星茗会原谅他吗
裴子烨的心缓缓沉入了谷底,平日里的意气风发被磨损得透彻,像是一株被折弯了的竹子。失神无措之际,他又惶惶然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连星茗曾经对他起过杀意。
并不是成婚那日,屠尽两百多名冼剑宗弟子之时。而是其他时候。
佛狸国破时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些年都错过了多少
他自问自己之后的所作所为都无愧于这人。佛狸国破之后,连星茗像疯了一样一人一琴杀进漠北皇宫,铸下大错,身陷囹圄。
若非他以大燕结亲的名义将连星茗救出,这人便会受到仙门百家合力制裁
这种情况,世人都说是雪中送炭。
可连星茗为何会想到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