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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衍受伤的手是惯用的右手。
这很正常——打碎了玻璃杯子,下意识地去捡碎片,用的肯定是惯用手。
惯用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得严实,他只能用左手单手拉开大包的拉链,查看里面的东西。
蒋时鸣送来的包里是各种日用品,还有一些换洗的衣物。封窈看着宗衍从里面翻出一双拖鞋,放在旁边,弯腰去脱脚上的鞋套。
去医院之前,封窈根本没敢细看他的伤处。除了手上的血流的吓人,他的脚背到脚腕,被飞溅的开水烫出了一串的水泡,皮肤一片通红。
像封窈这种怕痛怕到死,一点点磕伤都要哭得稀里哗啦的人,这样的伤她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疼。
在医院处理伤处的时候,尤其是缝针的过程中,封窈把眼睛撇得远远的,一直到医生包扎好,都被纱布遮住了,她才敢转回头来。
反倒是宗衍自己,一声都没吭,还有心思跟她说不疼。
骗鬼呢,怎么可能不疼?以为她看不见他泛白的脸色,时不时蹙起的眉心,还有额角上的细汗?
宗衍察觉到封窈的视线,抬眼望向她,又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眼自己包裹严实的右手。
“真的不疼的,”他冲封窈笑了笑,“才缝了几针而已,之前车祸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不也都好了么。”
封窈还记得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疤痕,其中有一处在大腿上,那天在泳池里,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见那条伤疤。
暗红色的疤痕长而蜿蜒,有一点凸出,摸上去有点滑,可以想象得到当时这道伤肯定很严重。
记得他在她轻柔的抚摸下,喘息着告诉她,这道伤,当时很接近动脉,医生都感叹,若是再偏上一点,划破了动脉,怕是绝无幸理,连送去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宗少爷是真正的大难不死。
……然后继续为祸人间。
厨房里还有一片狼藉没收拾呢,封窈看了眼时间,她得准备准备去学校了。
不过在那之前——
“我记得,昨晚我说过,只能收留你一晚。”
封窈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刚才明明看到了蒋时鸣,竟然没想到叫蒋时鸣把宗衍接回去,还让宗衍取了包,又跟着她回来了……
宗衍的笑意凝在唇边,须臾垂下了眼,“你要赶我走?”
……又来了又来了!
明明就是一只地狱恶犬,可是这副低沉失落,还透着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她是个无良的主人,要恶意遗弃他一样。
尤其在加上这一身狼狈凄惨的伤,就更可怜了……
“我……”封窈真恨自己没有一副铁石心肠,话说出口,语气先软了几分,“那你总不能住在我这里吧?”
“为什么不能?”宗衍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我们已经订婚了。”
他从昨天进门到今天,都没再提她是他的未婚妻之类的话,封窈还以为他转了性了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只是宗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低得近乎嘟哝,无端地透着一股委屈的味道。封窈仿佛有种错觉,自己在坚持将一只伤痕累累、凄凄惨惨的大狗勾往门外赶,而大狗勾却拼命地用爪子扒拉着脖子上的狗牌,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看狗牌上刻着的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封窈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画面晃开。
宗衍却以为她这是在摇头否认,顿时俊脸一沉,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只是他的动作太猛,脚背不小心撞上了沙发的下沿,木头的棱角大力地刮过脚背的烫伤处,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令他发出一声闷哼,俊脸刷的一下惨白。
“……你怎么了?”
封窈吓了一跳,他刚才可是连缝针时都没吭一声的,怎么突然一下疼成这样?
她倒不怀疑宗衍这下是装的——有这么好的演技,奥斯卡都不用每年评了,直接让他把小金人的生产线拿走得了。
宗衍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闭着眼睛等待那一阵钻心的钝痛过去。可是比这疼痛更让他难受的,还是她的坚持否认。
“你没事吧?”封窈快步走了过去,她方才听见了一声响,像是他踢到了什么,想来
是撞到了烫伤的地方,“要不要紧?”
“要紧。”
宗衍睁开眼,黑眸沉沉望着封窈,薄唇紧抿着,赌气般地道,“很疼,非常疼,疼得受不了。”
封窈每听见他说一个“疼”字,眉心都要跳一下,简直是心惊肉跳。
“那你小心一点嘛……”她伸手拽了拽宗衍的衣袖,“疼你还站着干嘛,先坐下,让我看看。”
“你不是赶我走吗。”宗衍站着没动,目光撇向一边,“你又不在乎我疼不疼。“
封窈:“……”
一米八.九的男人,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撇着脸赌气的样子,莫名有点好笑,又好像有点可爱。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她的目光平视,正好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线,还有线条清晰的脖颈上,微动的喉结。
“……算了,”封窈投降了,“我一会儿得去学校了,你爱站站,爱坐坐,我管不了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她就要转身回房,打算去洗澡换衣服。
“窈窈。”宗衍攥住封窈的手腕,拉住了她。
封窈扭过头来,看着他,“干嘛?”
宗衍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一双黑眸亮若繁星,须臾低声道:“你可以管我的。”
“……谁要管你!”他的眸光仿佛有温度似的,封窈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热,“放开,我要迟到了!”
宗衍垂眸定定地望着封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手。
……
直到关上卧室的房门,封窈仿佛还能感觉到后背上那股灼热的目光,几乎能将她烧着。
看什么看,顶多留他养两天的伤。
封窈迅速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正梳头时,又听见外面传来碎玻璃的响声。
封窈现在听见这个声音就紧张,反射性地开门冲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她站在厨房门口,瞪着里面的宗衍。
地板上的水已经差不多干了,只留下一地的碎玻璃片,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着像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案似的。
宗衍左手提着拖把,“我在打扫。”
封窈看出来了,但是她有个问题:“你会吗?”
宗衍:“……”
老实说,他不会。
打扫这种事情,宗衍从来没有做过,刚才试着拖了两下,只能说这个拖把,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使用。
他只有一只左手,也很影响发挥。
“你还是放下吧。”封窈真是服了大少爷了,“放着别动,等我回来再收拾。”
宗衍还想再坚持一下,“我可以学。”
“……”
算了,这么爱干活儿,就让他干吧。封窈不管了,“那你慢慢学吧,别又割伤了就行,我先去学校了。”
时间已近中午,忙活了一上午,她连早饭都没吃上——
啊!
封窈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脸色蓦地一僵:她去学校可以吃食堂,宗少爷在家里吃什么?
她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空的可以装大象了。
……说起来,他也没吃早饭呢。
而且还流了不少血……
“怎么了?”宗衍察觉到封窈的脸色,心又提了起来。
封窈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那个,你不饿吗?”
宗衍:“……”
饿当然是饿的,不过本来已经有点饿过头,快感觉不到了。
然而被她这么一问,他的身体好像被提醒,他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占据了感官,脑子似乎也有点晕眩感。
封窈顿时觉得有点头大。
原本她独居,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又没养宠物,从来不需要操心第二张嘴。
可是她总不能让宗少爷饿死在她家里吧……
“我会叫人送吃的过来。”宗衍很快解决了封窈的为难,又问她,“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封窈本来当然是不打算回来的,直接在食堂吃完饭再回来,她一直是这么干的。
然而现在家里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伤员……
“回来。”封窈听见她自己回答。
“好。”宗衍点了点头,忽然问,“你跟宗澜很熟吗?”
“……啊?”
这话题转换太突兀,封窈怔了一下,“不算熟吧,怎么了?”
“不怎么,”宗衍修长的手指紧攥着拖把杆,面上神色自若,“随便问问。”
还真是很随便,上下文都衔接不上的随便。
封窈有些狐疑,不过她今天得先去导师办公室,时间已经快赶不上了,“那我走了。”
……
封窈一离开,公寓里仿佛一下子空旷了下来。
宗衍又打开庆大公众号的那篇文章,垂眸看着那张照片。
这是一张抓拍,画面中央是宗澜,正在跟面前的人说话,表情带笑。
宗澜身侧最显眼的位置上,是封窈。她看着宗澜的眼神专注,似乎被他正在讲的内容——或是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一张照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况且是这种公开活动。
只是宗衍依然觉得这画面很刺眼,令他想起那晚在寿宴上,宗澜凑到封窈的耳边说话,亲密的姿态,让他很想一拳砸在那张笑脸上。
宗衍眸光冰寒,打了个电话给庆大的虞校长。
“……撤文章?”宗衍特意打电话来,只是为这种小事,虞校长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满口答应,“没问题,我马上叫人去办。”
宗衍淡淡地“嗯”了一声,“宗澜接下来还有讲座吗?”
“有的,”这问题虞校长还真能答上,“原本只是个单次的讲座,不过反响比较热烈,宗教授决定再追加几场,做成一个系列讲座。”
宗衍修长的手指轻叩,“他主动要继续讲的?”
“是的,”客座教授这种头衔,不属于编制内,再加上宗澜姓宗,学校平日里哪会强制要求他讲课?正因为这次他主动要多讲几场,虞校长才会印象深刻,“宗教授在校园里人气很高,他能多多讲学,对同学们也是……”
“他不会讲了,”宗衍打断虞校长的吹捧,“技术故障,后面的讲座全部取消。”
“可是……”
虞校长何等的人精,很快反应过来,连原因都不问,直接道,“明白了。”
宗衍满意于他的识趣,转念又想起一事,“上回要跳楼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虞校长日理万机,闹跳楼的事情他还记得,名字这种细节还真的记不清了,“这个,我得问一下教务……”
先前宗衍没有细想过这件事,然而现在好好想一想,这事似乎透着一股蹊跷。
那个男生在楼顶嚷嚷的一通,显然是造谣污蔑封窈。
他要么是个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要么就是刻意为之,其心可诛。
“他嚷嚷的那些谣言,学校里还有人在传吗?”
虞校长被问住了,一时没有答话。
旋即不免疑惑,宗少怎么知道那些就是谣言,不是真的?难道……
半晌虞校长才道,“怎么会呢,能考入我校的学生,素质都……”
宗衍轻嗤了一声,打断他:“学历只能筛选学渣,又不能筛选人渣,能考入庆大,凭的难道是道德水平么?”
虞校长沉默了两秒,讷讷道,“这个嘛,流言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杜绝的,人性如此……”
宗衍闭了闭眼。
他早该想到的。
“女生无故被造谣传谣,学校难道不该插手干涉吗?”
虞校长的冷汗都出来了。今天是怎么了,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那个女学生,他还记得宗少当时不耐又不屑的,怎么事情过了这么久,突然为她出起头来了?
且不说是不是造谣还不一定,就算是,这种事情,学校也很难管啊——学校管天管地,还能管学生之间都八卦些什么吗?
这不现实啊……
“如果那位同学有困扰,向辅导员老师求助,老师肯定会帮助她,”虞校长说道,“可是如果同学没有向校方反映情况,我们也很难去主动介入,毕竟学校里几万在校生,我们不可能时时掌握每个人的状况……”
虞校长这话虽然是推脱责任的意思,不过也是现实——偌大一个学校,如果学生没有主动反映情况,学校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主动做什么的。
甚至很多时候对于学生主动反映的情况,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象牙塔从来都不是什么纯净的桃源。
而以宗衍对封窈的了解,她哪会去关注别人怎么八卦她——她甚至都不一定知道有她的流言。
“现在我作为校董向你反映情况,”宗衍语气森寒,“足够让校方介入调查了吗?”
虞校长倒吸了一口气。
宗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明显是发火了,当然不能再推脱了。
虞校长唯唯应下,又忍不住问,“那位女同学,和宗少是……?”
宗衍直言告诉他,免得他往什么不堪的方向猜测:“她是我的未婚妻。”
虞校长:“……”
不得了了!!
……
下午的公共课上,封窈又看见了之前跟她搭过话的那个艾明远。
他的小火苗似乎被掐灭的很彻底,那之后他就没再跟她说过话,看她的眼神还有点怪怪的,有点惋惜,好像又有点鄙夷。
不过封窈可没心思去揣摩别人的眼神,她家里还赖着一只大少爷,不知道他学拖地学的怎么样了,等他拖完,她的地板还能要吗?
上完公共课,封窈继续去办公室看文献。
看的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等她晚上回去,家不会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吧……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状态,连导师韩教授都觉得稀奇,“你这想下班想的也太明显了吧,怎么了,晚上有约会啊?”
韩教授是国内比较文学界的权威大牛,不过为人十分随和,还很爱开玩笑。
“没有没有,”封窈忙否认,“我只是……呃,只是担心家里的……狗。”
“咦,你养狗了?”一旁的同门师姐眼睛亮了,“什么品种?有照片吗?快给我吸吸!”
不不不,吸不得吸不得——
“刚收养的,”封窈搪塞,“身上有伤……”
“捡了小流浪啊?你很有爱心嘛!”师姐很赞赏,又道,“不放心的话可以在家里安个宠物摄像头啊!随时都能打开看看崽子在干嘛。”
算不上小流浪吧,挺大只的……
封窈糊弄:“听起来不错,我考虑考虑。”
“早安早放心,”师姐竭力鼓动她,“有了摄像头,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吸狗勾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不过这个真的吸不得,封窈只能接着糊弄,“我回头搜一下,了解了解。”
韩教授也是个爱狗人士,听到封窈刚收养了一只受伤的小流浪,大发慈悲地放她提前走。
“狗子刚到家,主人还是得多陪陪,记得带去宠物医院做个体检,驱虫打疫苗,适龄要绝育……”
封窈越听头皮越麻。
这个……就不要了吧!
韩教授传授了一堆科学养狗的经验,才放封窈走人。
封窈走出办公室时,真是松了一口气。
再听一会儿绝育犬只的护理要点,她的表情就快绷不住了。
回到苏河花园,封窈踏入公寓楼的电梯里,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在门口打开指纹锁,她推开房门。
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焦糊味。
封窈径直冲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