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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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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桑白醒来时,第一件事是拉开窗帘,看窗外风景。

    山里风景好,一片雾蒙蒙,像飘渺的云端。

    她有几分茫然,直到麦子进来喊她吃早餐拍戏,才迟缓地应了声,回神去接麦子手里的面包。

    麦子担心地说:“桑桑,要不跟司导请假休息一天吧。”

    桑白摇头,不行,她要一鼓作气,稍微泄气一点,再度入戏又是一种折磨。

    到了片场,发现司禾并未继续拍昨天的场景,而是换了一场戏,可能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甚至桑白自己,在下午的拍摄场景结束后,都第一次有了撑不住的感觉。

    司禾的“咔”已经喊了很久,桑白仍旧坐在地上,半晌没动,双眼失焦,嘴唇半张,似是全身都被抽干了似的。

    川南冬天的山里,空气阴冷潮湿。

    她低头,看着腿上深青色棉裤边角被磨破,抽出一条极细的青线,飘飘荡荡地在空中翻飞。

    她伸出手,轻轻一拽,线却没被拽掉,地上出现了一条斜长的影子。

    清瘦,挺拔。

    她仰头。

    陆慎穿着黑色的羊毛长大衣,笔直的西裤,向来一尘不染的鞋子边角沾了一点红泥。

    他低头,半跪在她面前,任由大衣衣摆拖在地上,将她搂进怀里:“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桑白恍惚片刻,才慢半拍似的喊他,语调带几分不确定:“陆慎?”

    陆慎微闭了双眼,抱着她削瘦单薄的脊背,很轻地“嗯”一声,将她抱得更紧:“桑桑,我来晚了。”

    他低头,眼角微微发酸,终究是强忍住,将她拉起来。

    桑白目光虽在他身上,却是空洞的,又问司禾:“是不是还有一场戏?”

    司禾说今天她的场次都拍完了。

    桑白点一下头,紧接着就被陆慎抱进怀里,去住的小屋子方向。

    片场离住所着实有段距离,山间都是小路,崎岖不平,陆慎却抱着她走得很稳。

    桑白很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薄荷香,混着苦艾的味道,一种安心的感觉。

    陆慎心疼得要命。

    她本来就瘦,这下真就瘦得皮包骨头,抱在怀里硌得慌,一张小脸苍白得厉害。

    他就这么抱着她走了二十多分钟,把她放进砖瓦小屋的床上。

    陆慎捏一捏潮湿的被子,脸色可算得上是渗人。

    在飞机上他就问了麦子这里的相关情况,只是没想过会糟糕成这样。

    他把大衣脱下来,盖在桑白身上,又拿棉被盖住她,出去吩咐平鹏。

    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平鹏送来一床暖烘烘的棉被,还有刚叫人炖的热鸡汤。

    麦子连忙盛一碗鸡汤递过去。

    桑白只喝了一口,就摇头说:“太腻了,喝不下。”

    陆慎沉声:“给我。”

    他接过碗,先是耐心地把最上头一层油花全撇掉,然后亲自喂桑白:“乖,再喝一点,你看,油星都撇掉了。”

    桑白低头看一眼,试探性地张开嘴,又喝一口,却一阵恶心,立刻全吐了出来。

    她小声:“真的吃不下。”

    陆慎按捺住心里的火气,把碗搁在一旁:“那吃维生素?”

    桑白点点头,很顺利地把维生素喝掉,说有点困想睡觉。

    陆慎低头看一眼表,才下午6点。

    他点头:“困了就睡。”

    他给桑白掖好被角,起身冲个澡,躺床上陪她。

    她却只是闭了一会儿眼,很快又睁开,低声叹一口气,说:“我睡不着。”

    明明身体很困,但脑细胞却极度活跃,就是无法进入睡眠。

    已经连续好几天这样了。

    陆慎干脆拉她起来:“那出去走走。”

    运动一下,可能会好很多。

    但桑白咬唇:“外面好冷。”

    陆慎揉一揉她脑袋:“别怕,穿羽绒服,我陪你。”

    桑白还是被陆慎架着出去了。

    夜里气温低,小屋不远处有一片平整的竹林,陆慎就牵着她,围着竹林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桑白小腿都有点疼,两人才又回去。

    桑白冲一个澡,终于有了点睡意,在他怀里睡着。

    陆慎也终于松一口气,他一路旅途,直飞十几个小时过来,也疲倦到极点,很快也迷糊过去,却一直留神她的状态。

    不知多久,察觉到她胳膊动了一下,陆慎瞬间清醒。

    听见她很小声地说:“陆慎,我好像逃不出去了。”

    陆慎紧紧抱着她的腰:“桑桑,你别吓我。”

    她却是呓语似的,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睡到凌晨4点半,桑白又醒了。

    她一动,陆慎跟着醒过来,用手抚上她眼皮:“闭眼,再眯一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桑白来说几乎是熬。

    终于不知道数到第几次一百的心跳声,到了起床时间。她只喝了一点水,吃了半块面包,赶去片场开工。

    等她出门,陆慎发了平生最大的一次火。

    平鹏跟着他这么久,他虽然冷,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向来有风度,现在竟然在麦子面前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我花钱雇你照顾她,你就照顾成这样!”

    他语调森然,“她什么样你看不见?上报都不知道?两个手机配给你是白配的?这活儿你不能干就立刻给我滚——”

    麦子哭惨了,抽抽噎噎连话也说不出。

    平鹏连话也不敢插,只拍一拍麦子的后背安抚。

    陆慎又把矛头对准他:“营养师和心理医生什么时候到?”

    平鹏说:“下午一定接到。”

    陆慎冷声:“五点之前接不到,你也不用干了。”

    平鹏连声说保证一定能到。

    这时陆慎手机里又打来个电话,是英国那头,询问他底价有没有可能再降低,还有一处楼盘是否要卖想跟他商量。

    陆慎冷笑一声:“底价我昨天在飞机上没交待过你?楼盘的抛售原则没告诉你?一件事情要讲几遍才听得懂?是你给我打工还是我给你打工?”

    他“啪”地一声挂断,直接把手机关机了,又吩咐平鹏把那部不常用的备用手机拿过来,挥手让他和麦子出去。

    破屋子里连沙发都没,只有几个竹椅子。

    陆慎挑一个坐下,抽了一支又一支地烟,直到营养师进来。

    平鹏说心理医生就在附近先住下,等桑白同意后随时可以开始心理辅导。

    营养师是带着食物材料来的,一进门就照着在飞机上开好的食谱开始做菜。

    陆慎让平鹏去隔壁不远的人家买来两只鸽子,亲自开火小火慢炖,等到晚上7点半,他又亲自去片场把桑白接回来。

    桑白进门后,突然第一次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小木桌上早摆好了四道菜一汤。

    清淡的虾、梅子燕麦酥、西芹百合和一条清蒸鱼。

    但她闻到的,是那道熟悉的鸽子汤的香味儿。

    味蕾瞬间被唤醒,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觉得饿了。

    陆慎打量她神色:“我亲手炖的鸽子汤,喝一点吗?”

    桑白跃跃欲试:“好啊。”

    熟悉的味道顺着食道滑落到胃中,连日来一直抗议的胃像是终于被安抚,终于没再跟她为难。

    喝完一碗汤,连带着,开胃的梅子、安神的百合也吃了一点。

    这已是极大的进步。

    陆慎内心终于松一口气,又带她出去散了一个多小时步。

    这天晚上,桑白终于很安稳地睡着了,足足睡了连续的八个小时,才被闹钟喊醒。

    连续几天后,桑□□神好了许多,也终于彻底分清现实和虚幻。

    这天早晨她醒来时,看到睡在身旁的陆慎,吓了一跳。

    陆慎睁开眼,看她。

    她眼神终于有了几分焦距,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像是刚回神。

    陆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来四天了,记得吗?”

    桑白回忆了一下,像是终于想起有这么回事,又问:“今天几号?你不是应该在国外吗?你提前回来了?”

    陆慎:“嗯,忙完提前回来看你。”

    桑白后知后觉地紧紧抱住他,语调似撒娇,又似委屈:“我好想你啊,你不知道我拍这个戏,苦死了。”

    陆慎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

    连日来,她连句像样的、完整的句子都没跟他说过。

    然而,他心里的火气,却也几乎同时蹿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桑白道:“我得去片场了,晚上回来再跟你聊。”

    她亲他一口,急急忙忙地去洗漱了。

    “……”

    不止司禾感受到桑白的变化,桑白自己也意识到了。

    这几天陆慎过来,她心里是明白的,但好像被魇住似的,好似只剩下一个躯壳,不愿意沟通,也不愿意交流,仿佛灵魂出窍似的飘在上空看着陆慎陪她,她似乎是参与了,又似乎没有。

    连续睡了几天安稳觉,直到今天早晨醒来,才彻底清醒。

    但很快,又投入到拍摄当中。

    再度有些精疲力尽。

    拍完后,忍不住第一时间赶回去——陆慎在等她。

    *

    陆慎卡好时间关了火,从厨房走出去。

    门开了。

    他的小姑娘,这些天来第一次,迫切地朝他奔过来,几乎是撞进他怀里。

    只好揉一揉她脑袋:“先吃饭?”

    陆慎发现,相比营养师做的菜,她倒是更爱吃他亲手做的,所以他干脆这几天亲自下厨。

    桑白胃口已经接近正常,每个菜都吃了一小半。

    吃完饭,陆慎收拾完碗筷,桑白恰好洗完澡出来。

    她吹干头发,穿着棉质睡衣钻进被子里,才意识到最近几天的床褥都是干燥的,屋子里也多添了一台取暖器,一定是陆慎专门吩咐人办的,难怪最近几天她睡得这么舒服。

    看见他进来,她第一时间伸出手,要他抱。

    陆慎却没抱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抬手捏住她下巴尖:“清醒了?”

    桑白咬唇,“嗯”一声。

    “那么,我们来谈一谈。”他淡声。

    凑近了,桑白才闻见他身上的烟草味——他又抽烟了。

    她乖巧道:“好。”

    陆慎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状态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事的确是桑白理亏,她下意识解释:“我怕你担心……”

    话被截断。

    “担心?”陆慎慢慢道,“我接到电话说你差点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担不担心?”

    桑白低声:“那是意外。”

    “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声音平静到极点,反而让人害怕。

    桑白顿住。

    陆慎:“问你话。”

    桑白垂眸。

    陆慎:“说话。”

    桑白停顿几秒,才说:“我希望能给你提供一些情绪价值,但是——”她辩解,“只差两周时间而已,我不想因为这个反而耽误你回来的时间,想着自己扛过去。”

    陆慎点点头:“行,那以后我的事,你也别问。”

    他起身往外走。

    桑白下意识道:“你去哪儿?”

    陆慎很寡淡地看她一眼:“既然清醒了,就自己睡,不是要自己扛?”

    “……”

    话音刚落,门被关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桑白叹一口气,知道陆慎这次恐怕是真生气了,不然不会这么晾她。

    她在床上闷头发了会儿呆,问麦子知不知道陆慎住哪里,麦子说陆总睡隔壁的房间,又把这几天陆慎怎么发脾气、怎么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讲了一遍。

    桑白听完后,眼眶发酸。

    天边忽地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便下起瓢泼似的大雨。

    之前来时听说过,川南冬天偶尔会下雷雨,没想到会撞上。

    雷声,雨声,风声。

    木质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

    桑白看一眼旁边陆慎之前的枕头,拿起来抱在怀里,又穿上羽绒服,推开门。

    迎面浇上来一头刺骨的冷雨。

    她住的是个农家小院子,问清楚陆慎住在东边的屋子,她便打了把伞,抱着枕头在冷雨里哆哆嗦嗦地跑过去,站在屋檐下敲门。

    门几乎是一瞬间就开了。

    陆慎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支烟,侧身让她进来。

    他神色清淡,像是就等她来,也像是料定了她一定会来。

    桑白收起湿漉漉的伞,捏着手里的枕头,抬眼看他:“我怕你这屋没枕头。”

    枕头一侧都已经给大雨浇湿了。

    陆慎接过来,看都没看,扔到一旁矮凳上。

    “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桑白给他这毫无温度的话刺得有些难受。

    她仰头,走过去抬手去抱他,却被他缓缓推开。

    桑白彻底恼了,狠声:“我有事。”

    陆慎看她一眼,回头碾灭手里的烟:“说。”

    桑白直直看着他:“我想做。”

    “……”

    窗外一道白色闪电划过。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

    陆慎给她这近乎耍赖的行径搞得——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他走两步到她面前,捏住她下巴尖:“认个错就这么难?”

    她表情带着点倔强,却不肯出声。

    陆慎手上稍稍用力,迫使她抬头,沉声道:“说清楚,想跟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