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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文不名捏着杯口,虚者眼睛问道。
舒展并不答他,只是闭目细细体味着刚入口的牛肉滋味。原味的牛肉和着微咸的细盐,初入口时,并未如何出色,在牙缝间略微一嚼,便失却了影踪。刚刚一愣之间,忽然又迸跳了出来,筋筋道道在两排牙齿里舞蹈起来了;每一嚼,便得一层口感,或嫩或拧,变幻多端。舒展正赞叹选料火候之时,牛肉又缓缓温柔化开,细致如丝、香嫩得无筋无渣,鲜美得令人神清气爽。慢慢地品,在喉间作些许停留,可得余味无穷。
过了老半天,。舒展这才睁开眼睛,显是大为陶醉,由衷赞道:“好!实在是好!”
“屁!就你那斯文吃法,哪里觉得出好来。”文不名十分不屑,手指捻起一片牛肉,啪的掼在佐料堆上,厚厚的滚上一层金黄,再丢进嘴里,狠狠鼓动腮帮子,又仰头一杯酒饮尽。
他眯缝着小眼,老半天才爽爽打出个响亮的酒嗝:“哈,真是享受阿!白切牛肉,本来就是草莽中来,要吃得豪爽,才够味儿!娘们儿一样的,吃不来这粗东西。”
舒展大为汗颜,叫屈道:“你就那么几小片牛肉待客,豪爽个屁!”说罢也学样饱蘸佐料,一口吞下。当时只觉得那鲜香浓咸一拥而上,十倍猛烈于前,慌忙一口烈酒压下,将那味道直逼入喉。酒佐食性,更增其势,打着旋儿从身体里往外涌动,感受之丰富浓重,难以言述。恍惚间,竟有了梁山好汉般快意恩仇,怎一个爽字了得?
文不名本就小气,一听佯怒,作势要夺牛肉盘子:“少就少了,奶奶个熊,不给你吃咋啦?”
舒展慌忙趴在桌上,半个身子遮蔽了盘子,急道:“老头儿,你羞不羞阿,这么几片还跟我争,大不了酒你多喝些,肉都给我好了!”
“放屁!跟爷爷耍小脑筋,肉嘛一人一半,酒嘛,谁喝趴下谁休息!”文不名眼睛圆睁,一把捏住舒展探过来的下巴,手里一杯利落的灌了进去。
“咳咳……”一口酒险些呛出鼻子来,舒展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老头,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来,who怕who?干……哦,不,咧一个!”
文不名海量,舒展年轻,不知不觉,一斤就已下肚,舌头都大了起来。喝酒之人皆管不住嘴,舒展也卖弄起来:“呃……,我说文……文老哥,我牛肉吃得多了,北方的牛肉多是卤肉,配合北方特产的肉牛,结实有劲,特别有嚼头,来一碟子冷切,下酒特好。我们南方的呢,就是湿炒多些了,大多吃菜。江西、湖南那些地方偏向于将牛肉炒老、炒透,又干又韧,讲究嚼出来的香味;而广东海南人更喜欢鲜润的口感,滑炒的牛肉湿滑爽口。(改编自草狼牛肉论,哈哈)你这个牛肉做法奇奇怪怪的,算什么流派的阿?”
文不名将一颗花生抛得老高,摇晃着脑袋截住,含混道:“我没出过远门儿,也不懂那些。做菜都是自己搞搞弄弄,流派?不入流的。”
“假打!”舒展一急,标出川腔来了,“单说你这个羊肉汤和盐蘸牛肉,拿出去,绝对都是大师级的东西,还说不入流?”
“大师?切~~”文不名玩弄着手里的酒杯,眼睛里面是落寞的光,“我不是什么大师,甚至算不上一个厨师,我不怎么会烧菜的。”
“嗯?不会?”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会的吧……”文不名佯脖饮尽杯中酒,叹道:“三十多年前,好像是会的,蒸煮煎炸,拿手的总有个几十个……后来慢慢就忘了,一个一个都忘了。三年前你来,我好像还会一个糖醋鱼,最近也忘了。”
“忘了?忘了……”
“是啊,长久不搞,索性忘了。三十年来,每天早上四点起床,选三支不同品种的羊,都得是一岁大,三十来斤左右的小山羊,取羊架子,和着十四味药料,扔锅子里熬羊肉汤……你说那汤好,呵呵,三十年,白水也搞成高汤了。”说起他的羊肉汤来,文不名颇有些得意,一只脚翘上了板凳。
“三十年……乖乖,怪说不得……不过,夏天也卖羊肉汤?能有生意吗?别亏得酒钱也没有哦!”舒展还是有些不信。
“切!这你就外行了,羊肉是温补之物,调理得当,吃了不但不会上火,还能滋阴暖身呢。好些人吃了羊汤发热,那是烧法不好,什么陈皮八角的一大堆,发死为止!人说人参恒气,羊肉补形,是都是好东西,不会弄的,十有八九糟塌了。我跟你说……”文不名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舒展得意道,“我的羊肉汤,四季皆可,要是大暑那天来吃,俺有特别加料的,保老弟你一年春风得意!”
舒展笑骂道:“去你的,卖大力丸阿。不过,文老哥,三十年如一日,不是平常人所能阿……”舒展越想越是惊叹,回首沧桑三十载,能守着一锅老汤岿然不动的,能有几人?
“我自己知道,不是什么聪明人,老老实实搞我的汤,闲暇时做一盘牛肉,但求吃过之人,能赞一个好。至于那些个蒸煮煎炸的,门道儿太多,玩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想样样精通,到头来还不都是半吊子手艺。小伙子,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淡然,舒展听得呆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
“文不名……枣庄,找着好喝的羊肉汤就是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舒展看看那张皱巴巴的纸头,大概是中饭擦过嘴的餐巾纸,心里一阵恶心。
“人名阿,苯!这么低智商,怎么出来混阿?我老早跟你说了,不要老跟澡澡搞在一起,越变越苯!”茅轩之掏出护照机票,又核对了一下。
“废话!猪都知道是人名地址,我问你干嘛用的。”舒展奋力将皮箱调了个手,埋汰道,“茅老,你带了些啥啊?箱子这么重,累死我了。”
“年轻人,多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废话那么多。”茅轩之打了个响指,指着吸烟室道,“Let’sgo!时间还早,昨天弄了几根上好雪茄,不来一根,上了飞机没瘾过了。嗯,你小子满勤快的,那纸片儿收好,算老大我的一点心意。”
“嗯?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如果哪一天你碰上瓶颈,翻越不过,就花点时间,按着纸片儿去寻访一下,上面几个是我朋友,或许有点用处……哇噻,正点阿正点!小子,这里等我,别走开!”身旁一个戴墨镜的美女走过,茅轩之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尾随了上去,把舒展扔在一旁。
“瓶颈……朋友?搞个毛哦,神神秘秘的,真弄不懂老头儿……”舒展并不太在意,随手把纸片儿塞进口袋,扬手叫道,“前面小姐注意了,当心老色狼啊!”
……
“哎,到底喝不喝!?小子,想什么呢?来来来,感情深,你先闷!”文不名调转空瓶子,搁在舌头上方使劲摇了摇,又仔细舔了遍瓶口,生恐漏过一滴。直到他把空瓶子嘬得啧啧作响,舒展才回过神来,慌忙赔个笑,一口闷了酒。
“呃,这还……还差不多,你等着,我再拿一瓶来,别走!你给我等着!”文不名努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里屋走去,一个不留神,踢着了自己脚跟,险些一个跟头。
两个人就着牛肉、花生,边喝边聊,越发投契,全不顾旁边睡得死猪一样的小潘。眼见天色便黑了,舒展奋起最后一丝神志,使劲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推脱道:“文老哥,天都黑了,今天差不多了吧?再接着喝,呃,谁抬……抬人啊?”
“他娘的,想逃阿?门儿都没有!”
舒展已经睁不开眼,恍惚听见文不名哈哈大笑,把酒瓶子塞进了自己手里。他本是个犟性子,酒劲上头,被人一激便豁出了,抓起瓶子汩汩两大口,吼道:“Who怕Who?我倒看看,是你先倒,还是……”话音未落,身子一软,便下桌了。
“年轻人,有胆没量,白给。”文不名自己斟满一杯,朝着空中虚举了一下,一口饮干,自言自语道,“毛不拔阿毛不拔,什么时候,也回来看看老兄弟?咱哥俩儿……好生喝它个三天,娘的,那该有多畅快……”小院子天井里横过一只夜燕,呀的惊啼而去。
舒展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脑袋疼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冒烟。文不名瘦瘦小小个子,倒把两个醉汉都搬上了炕,那边小潘仍旧睡得死猪一般,身旁吐得一塌糊涂,看着就恶心。舒展忙推门出去,寻了些水胡乱洗了把脸,才觉着透过气来。
早上没一丝风,店面烟囱里白烟升得老高,到了半空才袅袅散尽云里。文不名大概老早起了,已经开始干活,舒展忙赶过去瞧。宿酒未醒,脚步纷乱,好几次险些踢了花盆。
“小子,小心点儿,别跌进锅子里,坏了我的汤。”厨房只开了扇高窗,用报纸糊了,暗得紧,舒展眯缝着眼,好容易才借着灶台火光,看清文不名清瘦的身影。
文不名并未回头,沉声道:“门边上有酒,早上醒了喝一口,回魂的,不然头得疼一天。”
舒展讪笑道:“昨天丢脸了,今天还喝?不了不了,决计不喝了。你忙你的,我瞧瞧,不打紧吧?”
“看就看呗,还怕你偷学了去阿?”文不名拎过一只洗剥干净的小羊羔子,三五下便将肉剔成一般大的条段,一股脑堆进盆里,不去管了。斩头去尾,解出漂亮的一付羊架子,小心的搁入一口很深的大锅。那锅子黑不溜秋,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舒展从揭开盖子嗅到的香气,便可以判断正是那过三十年的老汤!
看着文不名连续解了三付羊架,舒展忍不住慨叹道:“文老哥,人家最有良心的羊汤店,也不过两天换一付羊骨,像你这样一天三付,怪不得……怪不得赚不到钱哦。”
文不名眼睛一瞪,嗔道:“我又不靠这个赚钱!这汤就是我的命根子,靠的就是每天三付架子吊着。不瞒你说,我试了整整十七年,才研究出来,必须这三种不同羊架子搭在一起,能混出我要的味道。”说着忽然咧嘴一笑,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每天帮街角的羊肉铺子杀羊煮肉,不要钱,只要三付羊骨头。养这么个小破店,每天能对付着喝几杯,也不算太难。”
“你真的只要骨头?那你汤里的肉哪里来的?”舒展是实在人,直挠头皮。
“奶奶个熊!一年四季把羊来杀,稍微揩点油也不算……不算很过分吧?”文不名抵赖几句,脸都红了。
舒展瞧着文不名娴熟的腌料、煮肉、爆炒,心下十分感慨,这一锅子汤,水软骨硬三十年火候,熬的是文不名魂魄,凝的是毕生心血,无论怎样的技巧,都是难以超越。舒展越想越是佩服,心下感悟甚多,冷不丁问道:“文老哥,要是有人请你去做厨师,还是熬这一锅汤,怎样?”
“嗯?不去不去,哪里做不是一样,到老了还给人打什么工?”文不名头也不回,一口回绝。
“就你这个手艺,在南方一个月拿个万把不是问题,这小店,一年能挣多少?”
“一个月就能挣一万?”文不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了手上伙计,愣了一愣,“一万……一万……真多阿,骗人的吧?不过……不过就是真有一万,还是不去。”
舒展微笑道:“还是不去?月薪一万的在南方不算什么,假如……”
文不名摆手止住舒展,呆呆看着那锅汤,忽然叹道:“羊肉汤这东西,小时候家里穷,老想着能喝上一口,也没那条件。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带着煎饼去闻汤鲜气了。磨盘般的锅里堆着骨头和肉,在火上咕嘟咕嘟地滚着,那白生生的汤,浓浓的味儿,顺风能飘出半道街,包管你闻香而至。”
文不名忽然咕嘟咽了口唾沫,出神的呢喃道:“汤那个香啊,我常躲在锅子后面,让那热气烘着脸,吃一口干煎饼……瞧那些个卖汤的伙计红光满面,挺胸直腰,威风极了,心里老想着,要能干这个活计,该有多美啊……呵呵,后来就真干上了,干得还不赖。”
“我哪儿也不去,不去。”文不名说得很轻,但是很坚定,“我,有我的生活。”
他话说得很轻,舒展觉着很像那口汤,滋味很浓,一时半会儿,还品不出道道来。思前想后,头愈发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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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点心
《色狼说鸡》
听草狼讲吃鸡:事先声明,偶可不是黄鼠狼。鸡属于最为大众的食材,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两道很不错的鸡肉菜式。但是总的来看,还是道口烧鸡和德州扒鸡属于真正的大众口味,其他的嘛只能说是各有千秋。广东人好吃鸡,有豉油鸡、白切鸡、盐锔鸡(又可称客家咸鸡)、水晶鸡、可乐鸡等做法,也可以按照材料产地分为三黄鸡、清远鸡和文昌鸡,号称三鸡鼎立。此外,根据养殖方法不同又可分为葵花鸡、走地鸡、杏花鸡(?不确定)、高山鸡等等。据亲口尝试,以清远鸡为材,咸鸡为方,似为最妙!
话说客家咸鸡,通常的咸鸡做法都是“用海盐腌制,洗净焖熟,淋油切块,以调料蘸食”。但是有一次在白云宾馆附近的小餐馆发现新方法,味道好得出奇。升去了常规的最后两步,将功夫集中在“腌”和“焖”的过程中,其中“腌”的过程比较繁复,估计高手可能见识过。首先将鸡倒吊,风干5小时后再行宰杀;然后配以秘方调料(反复咨询始终差了两三味)用中医推拿手法进行按摩(类似于翔翔的牛排做法),约两小时左右;然后上锅。最关键之处,在于最后的成品是有汤的,与常见的咸鸡大有不同!
一上桌,就闻见一股浓厚的自然香(这个词语很别扭,但事实就是如此)。一只完美的整鸡端坐在浅浅的汤面上。表皮呈金色,在油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仿佛吹弹即破。起锅前明显是浇过一层花生油,使已经略显酥火兰的肉质更加细滑,多了几分嚼头。迅速的吃完以后,忍不住呈了一碗原汤,才发现最美味的竟然是汤。此菜式的妙处有二:原汤吸取了适量的盐分,令鸡肉本身更加清爽;而同时原汤自身的味道得以提升,比正宗的咸鸡更加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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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灵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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