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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下一个!”刚洗完澡伸手抹了抹嘴巴,取了茶来漱口,然后问慕容讨了些冰水仔细的漱了几遍,自觉嘴里并没有残留味道时,又将手上牙筷拭擦干净,这才坐下悠闲的品起茶来。
见他一套规矩,风哥大加赞赏,扭头对舒展说:“这个很是讲究,你的这位朋友,真是第一流的美食家。虽说行事说话挺奇怪的,但到了这关键处却绝不含混。好些个标榜美食家的人,吃完一道,马上便尝‘下一个’,嘴里还是第一道菜的余味,哪里品读得出精妙细腻的所在?他几次冲洗,将味蕾完全清洁干净,就连饮茶,都不是原冲,而是调了只新茶,同第一次一般无二,这样才确保了品味的公正。菜虽好,也要有懂得品读的人,才会成为传世佳作。”
“噢,好像是的。”舒展不是很明白,只得随口应了声。
风焚林倒是明白,轻轻颔首,将袖子挽到肘间,冰冷眼光在场内一扫道:“想来几位都是懂食之人,这道石炙羊脊味道很重,每人吃一粒就够了,多了反倒不美。”
风哥连忙接口道:“你们尝,不用留我的,我不懂吃这些个精细玩意儿,不如米饭管饱。”
舒展想到刚才修罗景象,心里颇犹豫,不过美食当前,也顾不得许多,张了张口忍住了没有作声。倒是慕容十九攒着眉,神色间颇为不忍。
风焚林狂傲之中并不失精细,瞥见慕容神色,从她手中接过牙筷道:“我的菜你经常吃的,这次就算了,泡些乌龙来待会儿用。”说罢将盘子里大半都夹了出去,只剩了四粒晶白油亮的,并不起眼。
澡哥眼睛眯得更细了些,沉吟道:“不错,你很舍得,便先得了个精字。羊肉好东西,‘平生羊炙口,并海搜咸酸’,羊肉狗肉,吾之所爱矣!不过,要是这一颗不够吃,没尝出味道咋办?”
风焚林手一指垃圾桶,冷道:“那里边多得很,你若不够吃,只管慢慢去享用就是。”
“你!当老子是狗阿?”澡哥大怒,不过旋即便调侃道,“你的饭盆好大阿,厉害厉害!老子好人不跟你抢晚饭,当龟儿子放屁,好臭好臭!”言语上半点不肯吃亏,风焚林也不理他,抱着双臂,神色倨傲。一个是江湖老油条,一个是狂傲不可一世,没了慕容十九在中间调和,没有动手互相咬起来,已算是客气了。
澡哥怒目了半天,觉得没有回应十分无趣,又按不住对于绝顶美食的好奇,嘟哝着骂了几句,终于将目光放还到正明黄色条盘里来。这道菜器具颇华贵,白底子瓷边上滚着正明黄色一圈纹饰,当中还有条盘龙,分明是宫里的器制。被风焚林弃了许多,盘里空荡荡的,只在一角余了四只高尔夫球大小的晶白圆柱,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做法。
澡哥伸筷捡过一只,分量极重,搁在碗里打量了半天,这才瞧出来是白色的石质,外面上了油,特别的晶白透亮。好不容易寻着了榫头轻轻一掰,便从中裂开。里面是极粗的海盐,混合着少许香菜梗、胡椒、桂皮、八角、姜蓉等等香料,大约一份厚,紧紧附在白石内壁上。奇的是竟然有一丝一丝暗红色的纹理,将盐块香料凝成一块,决不散落,用筷子一敲,清脆的裂成几块,露出里面黑色斑驳块面来,散发着丝丝热气。
“妈的,一层又一层,又不是扒美女衣服,搞这么多噱头!好在老子耐心好,不然分分钟摔了筷子走人。”好不容易罢开两层,竟然还见不到羊肉,澡哥忍不住又骂了几句。
黑色小块都是些不知名矿石,拼缝间也隐见暗红纹,将细碎的石块儿凝在一起,缝间隐隐有热气流动,带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澡哥用力嗦了一嗦,神色间有些惊喜,忙将小黑石块儿剥开,露出白嫩的肉质来。只一瞬间,一种极其强烈的香味,随着剥出肉柱上升腾的热气,旋风般席卷过来,来势之凶猛,舒展竟然有些站不稳脚。无所不用其极,这香味便先声夺人,骄傲的宣布着自己的不平凡。
澡哥摸着鼻子说:“味道很不一般……相当强烈,除了晚上酒吧里头FashionLady身上的香水,近些年来都没有闻到过这么冲鼻子的了。不过……不过说实话,实在是真他奶奶的香啊,而且香气并不是一味的扎鼻子,里头层层叠叠的还有些含蓄的味道。口水杀手,堪称口水杀手!!”说罢,迫不及待的将整段雪白肉柱送到嘴边,紧闭上眼睛,仔细的闻了闻诱人的香味,才将嘴巴凑到肉柱上,用力吸了一口。
“咻~~妈拉个巴子,味道,味道还真有一手……”澡哥用力咂了咂嘴吧,满脸都是陶醉的神色,回味了好一会儿,又对着肉柱用力吮吸几下,直到发出空洞的啧啧声,才不情不愿的罢手。
风焚林的做法看上去繁复,实则颇简单,古朴中透着心思,舒展一时难以掌握,不像小五手法之传统,虽说功力有高下,但做法终归大同小异。盼着澡哥做一点评,偏偏这斯好像吃入迷了,半句也没有,只捧着羊肉柱发痴。
好半天,澡哥才把羊肉纳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发出啧啧的声响,吃像甚恶,风焚林都皱起眉来。待得品味佳肴之后,澡哥拧巴着脸,这才摇头道:“这道菜味道太厉害,酒,给我一点酒,要清爽的。莫塞尔或者修塔因酒都可以,不然这菜太腻,再吃不进其他东西。”
风焚林摇头冷道:“你算会吃的,这道菜配些意大利或德国白酒,爽口果香,确实风味更好。不过我这人传统,但凡是洋玩意儿,都不喜欢,更不会在家里放着。不过那边角落里一小坛,是双蒸山西汾,将就对付也可以。”
澡哥先是一愣,旋即讪笑道:“看不出来,牛逼烘烘的时尚青年,居然这么传统的,倒叫你给爱国教育了,哈哈。算了,汾酒也算爽口的,将就,就将就一下。”说完忙不迭捧了来,自倒了一盏啜饮。
见澡哥也不评说,自顾喝酒,舒展只得自己品尝,学着人样将羊肉剥了出来,一时间香气大胜,忍不住又是咕的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小五自然不放过这等好机会,好好“赞美”了舒展一下。美食当前,也顾不得许多,土包子之类溢美之词便当作耳边风,学着澡哥,对准肉柱顶端的小孔,轻轻一吸。顿时一股滚烫的热流裹着无以伦比的鲜美汁水,冲进嘴里,有若台风过境,极其迅猛的席卷了整个口腔,所有味蕾表面的皱褶,仿佛在一瞬间猛然展开,尽力去吸收这种华丽而强烈的鲜美味道。
“靠!他奶奶的!”舒展也不得不骂了一句,这时候,除了粗口,确实难以用其它的词藻来表达心情,短短的一段羊肉中,竟然蕴着不少的脊髓,在香料和羊肉本身汁水交替作用下,展示出一种很难形容的鲜味,浓烈、奔放而直接。第一口就这么夺人心弦,怪不得旁边单小五脸色雪白,竟有些呆滞起来。
舒展迫不及待的把羊肉也丢进嘴里,正如澡哥所言,鲜美之味过于浓烈,仿佛这个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鲜、香、甘、润、滑,交替猛烈攻击味蕾,乃至其中羊肉本身展现出来多汁细腻的肉质,都很难细细品味。小小的一只肉柱,竟有若一道大菜,让舒展有十分满足的错觉。在澡哥那儿讨了些酒来,润了润麻木的嘴巴,羊肉的鲜美后味,在汾酒的清爽拭擦下,慢慢开始翻出来,依旧浓烈,却好了许多。除却厚味十分淡薄短暂这一缺点,其余都极其出色,如此绝妙的菜肴,虽说食材相当独特难得,可这份烹调手腕,也真算得上十分高超,不知如何究竟如何做来。舒展心下对风焚林更加佩服,眼光里透出些崇拜的神色来。
澡哥一口干了碗里残酒,把腿架到凳子上,晃着脑袋叹气道:“小五阿小五,看来你是不如人家了。虽说火柴棒不硬,手艺倒是过硬的。这个菜别出心裁,真不知你食材如何来的,血气交涌,并不是常法可以烹制的。”
风焚林淡淡道:“这个用不着你费心,烹调一道,本在妙用心思,其中关节,不足与俗人道。”
澡哥最近好像特别容易激动,摸着脑门怒道:“得意个屁!不就是个羊羔子肉嘛,不要以为你有什么手艺就拽,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老子俗人不知道,知道的雅人毛一样多,是不是,舒展?”说完朝舒展努努嘴巴。
舒展没法,只得应声道:“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在气血运行最盛的时候取的羊羔肉,所以才能这么鲜嫩无双……我……我就晓得这么一点点,是不是,风哥?”他倒不苯,把风哥的话选了几句来说,然后把皮球一脚踢了出去。这句道出风焚林食材之秘,他目光骤冷,扫视舒展片刻,刷的转到风哥身上。
风哥打了个哈哈,笑道:“我也没吃过,也不怎么懂。舒展既然说这个菜血气极盛,普通烹调手法想来是难掩腥气,用姜葱去了血气,又白白浪费了鲜美之味。难阿难,要是一般人,肯定没辙。我说这位美食大家,你看他用石头密闭,然后裹上粗盐,是不是交换血气的阿?看那些个褐红纹路,倒有些像血丝嘛,你们是专家,研究研究自然明白,问我这个外行干啥?”他不动声色,漫无边际的又吹捧了风焚林几句,虽然一口未尝,但眼力之高,立时点出其中关窍。
澡澡是个玲珑人,从他话里听出端倪,敲了敲额头,不多时便想通了,喜道:“宾够!老子想明白了,你这个王八羔子……哦,不是,小羊羔子做法倒还真是巧夺天工,不由得我们这些俗人不服阿。”
风焚林有些动容,沉声道:“真的?你倒是说说看,洗耳恭听。”
“嘿嘿,说穿了也不稀奇。”澡哥翘起二郎腿,得意的抿了口茶道,“这个菜还是个石烹。外面的白色石器是锅子,将热量均匀的传递至里面;中间的黑色晶石既是炉鼎,又是锅铲,一来用较低的温度将羊肉慢慢炙烤,二来石缝便是通路,羊肉中极盛的血气通过石缝,缓慢的渗入粗盐之中,即保有了原来极品的鲜嫩肉质,又巧妙的去处了血腥之气;粗盐之中混杂的调料受热,也从石缝之中透入羊肉。石烹的缓慢均匀传热,让味道渗入至髓,却不损口感。里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讲究,都是你家的秘诀,我搞不清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小火柴弟弟,你哥说得对阿不对?”
澡哥同风哥看法相仿,风焚林愣了好一会儿,并未答话,来回打量着两个男人,目光中有些相知的快慰。这时慕容十九刚好端着茶海进来,见一屋子人木然无语,便笑盈盈的招呼大家饮茶休息。
深褐色木质茶海,四周就着木形圆雕了八仙过海的山水胜景,人物刀法简单,却栩栩如生,山水景物造型更是古朴,显见是一件珍品,风哥很是喜欢,把玩了好一会儿。慕容十九笑着讲了些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刚才那份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和缓下来。待水沸了,慕容取了只极普通的紫砂壶,用水暖过,摆进些高山冻顶乌龙,冲泡起来。
慕容十九用的茶都不是极品,可高超的手法,却能冲泡出极品的茶来。风哥闻不出茶香,甚是遗憾,比起刚才没有吃风焚林的羊肉,更加懊丧,直说生不逢时。澡哥爱酒,也不是十分在意这茶水,倒是小五世家出身,对于此道也颇有研究,两女相互探讨,说起那壶,看是普通,其实用名茶精心温养了好几年,便是清水,也带得出非凡味道。舒展竖起耳朵,收获颇丰,学着人家样子,让茶水在口里三鼓而饮,慢慢也品出其中的奥妙来,心旷神怡间,生出些云雾山中的错觉来。
风焚林饮了三杯,再不去碰茶杯,站起身子,在慕容十九端来的柠檬水里净了手,用一块白布仔细擦干,忽然冷冷道:“茶喝得也差不多了,我想刚才一局该有个结果了。单小五,你的名字我会记住的,还算不错。”
单小五不敢去看他眼睛,低头道:“我……输了,不过,下一次我会再赢回来的!风焚林,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舒展心中暗叹,这从未跌过跤的骄骄女,这次栽了个大跟头,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重树信心的了。
风焚林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天井的一小片天,悠悠道:“珍珠圆子,羊一,羊一,珍珠圆子。不知道哪个的徒弟,更让人兴奋呢?”忽然一扭头,凌厉的眼光锁住舒展,冷冰冰的喝道:“该你了,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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