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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笃鲜?!”单小五正关注着最后一道羹汤,看到风焚林伸两个指头揭开茶色陶钵的盖儿,忽然轻声惊呼。
“腌笃鲜?那是什么?雾气腾腾的,我看看,嗯,咸肉、肋条肉、玉兰片、竹笋……不就是乱炖一窝嘛。”舒展垫着脚尖,努力分辨着勺里的材料,忽然忆起一事,朝风哥苦笑道,“风哥,不是鸡蛋鲜汤阿,那岂不是我们都得回家洗洗睡了?”
单小五脸色黯了一黯,转瞬便挺起胸来,咬着下唇:“腌笃鲜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寻常的沪菜罢了。就不信了,我偏偏比他不过?”
风哥乐呵呵道:“小妹妹好志气阿,我喜欢你的性子。腌笃鲜是没什么了不起阿,一般的上海饭店都会做的家常口味。不过要做到这一盆的汤色清亮香气浓郁,还是要点手艺的哦。我看他煲汤很有一手,这么短时间,拿捏火候的功夫已经有当年迷迭香七八分的水准了。这一盆腌笃鲜完全当得起‘味道厚重,咸中透鲜,香气流荡,回味悠长’十六个字,依我看……味道当是绝妙。”
小五不服,愠道:“你又没尝过,怎么知道?你以为你食神啊?”
风哥不以为然,打趣道:“人家星爷不是说过吗:只要用心,人人都是食神。你看看,我好歹也算是个资深摄记,见多识广嘛。”舒展见风哥今日心情甚好,同小五打趣,也觉欣慰。
三人正谈笑间,小五忽然顿住,目光越过舒展肩膀,惊讶的张开了嘴。舒展急忙一转身,却见身后站了一人,一身黑衣,双手背在身后,冷冷的看着自己。
“是你?!”舒展也是合不拢嘴,身后这人,想不到居然是刚才大出风头的风焚林!
风焚林目光在舒展身上上下逡巡,最后落到他手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看你的手,干净有力。你,也是个厨师?”
舒展略略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定下神来,笑答道:“算是吧。风大哥,你好厉害阿,怎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少跟我拉关系,你可以叫我风焚林、喂或者你,我不是你大哥,也没兴趣当。”风焚林高傲的眼神越发锐利,紧紧锁住舒展双眼,沉声道,“你眼光不错,看得出我制席的个中诀窍。不过,比起你的眼睛,不知道你手上功夫怎么样?”
“一般一般拉,跟人家大厨师比不来的,我只不过是个小餐厅的厨子而已。”风焚林冰冷的目光让舒展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并没有紧张,只是好整以遐的笑着对答。
“小餐厅的厨子?不可能!你的手……”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在自己面前却一点也不显得畏惧,沉稳如山。风焚林有些摸不透,难道真是个毛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正犹豫间,小五忽然冲了上来,一把拽开舒展,高声道:“我也是厨师,我要和你较量一下!”
“又来一个,有意思。”看看眼前突然冲出来的女孩,浑身散发着昂扬的斗志,坚毅的目光仿佛能融化坚冰,风焚林眉头微攒,上身微微前倾,声音更是阴冷:“就凭你?一道佳肴要阴阳调和,烹调属阴,顶尖厨师自然是要男人才行,你一个婆娘成什么事?一边凉快去吧!”
随着身子前倾,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顿时倍增,小五心里一慌,便往后退了小半步。听他如此瞧不起女人,心里气极,立刻往前踏了一大步,额头几乎顶到了风焚林鼻尖,怒道:“女人怎么了?珍老师、迷迭香,哪一个不是女人?你敢说她们不是顶尖的大师吗?”
听到珍珠圆子和迷迭香的名字,风焚林瞳孔猛地一缩,旋即低下头死死盯着小五,眼睛里满是狂燥兴奋的火光,一字一字狠狠地说:“珍珠圆子,迷迭香,总有一天,我要叫她们趴在地上,俯首称臣!!让世人都要知道,谁才是最强的厨道大师!”他说话间,狂傲之气四散,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
辱及圆子姐姐,小五就好象被猜到尾巴的猫,窜得老高,调门高了两个八度,猛地喊道:“就凭你?你也配?就你那二百五手艺,给我圆子姐姐提鞋都不够资格!!我就是圆子姐姐的徒弟,臭风湿烂木头,有没有种和我较量一下?!”她如此剧烈的反应,风焚林避之不及,鼻子被猛力一撞,登登登连退了好几步。
风焚林手捂着鼻子,血从手指缝间汩汩的往外冒。他苍白的面庞毫无表情,在血色印衬下,仿佛大理石雕,狭长的双眼拉成一线,却不时往外冒着阴冷的精光,风焚林被小五突然的一下弄得呆了一呆,旋即清醒过来,在鼻子上胡乱抹了一把。摊开手来,满手都是血,他低头看了看手心,忽然桀桀的冷笑起来:“哈哈,真是有意思,我整天四处挑战,为的就是把你们这些所谓的狗屁高手全打趴下,想不到今天你还敢来挑战我?珍珠圆子是吧,我先打败了你的徒弟,然后就是你!”他满脸是血,声音阴冷,说不出的诡异,眼睛半闭,仿佛身前众人都是空气一般。
风焚林狂傲的气势,震动着每个人的心。单小五首当其冲,双手捂着嘴,才没有骇出声来;舒展面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好几下,笑容显得十分尴尬;围过来的人们,被他眼缝里的银光一扫,都立住脚步不敢出声。
震慑住众人,风焚林心里颇为满意,正要与小五约定时间,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刚一回头,便看见一张真诚的笑脸。眼前这个清峻面孔的中年人,好像便是刚才说话的三人,风焚林心下不耐,立时便要发作。
中年人却先他一步,掏出张名片恭敬的递了上去,笑道:“风先生,鄙人张宇风,新城市周刊的摄影记者。这是我的名片,请问您有时间接受我的专访吗?”
“哼,垃圾。”风焚林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瞧也不瞧递到眼前的名片,只盯着中年人眼睛,猛地张开双眸,那阴冷的目光,便是站在中年人身后的,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过这人好像特别从容,并没什么反应。风焚林踏上一步,气势更增,这人却依旧从容淡定,好比浪尖上一叶扁舟,轻飘飘的毫不着力。风焚林吃不透眼前这人,话语中便有些凝重,也多了几分尊重:“对不起,这位……嗯,张先生是吧,我不喜欢接受采访,抱歉!”说完转身便走。
“风先生,风先生,等一下嘛。”这位记者大叔还真是执著,紧跨几步追了上去,攀住风焚林肩膀低语了几句。风焚林面上神色变了几变,忽然透出些惊喜来,长笑道:“好!好!好!想不到今天这里真是藏龙卧虎阿!张先生,你的专访我接受了,不过时间地点我来确定,回头我在同你联系。哈哈哈哈,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招待客人。”说完一把抓过名片,快步走了出去,临出门前,才突然一回头,目光遥遥锁住舒展,意味深长朝他的一笑。
中年记者大叔正是风哥,在诸多同行的或羡慕或怨毒的目光里,施施然的回到舒展身边。舒展被风焚林临走前那一眼,瞧得浑身不舒服,生出些不良的预感来,忙拉住风哥衣袖问道:“风哥你跟他说了些啥啊,他居然肯让你采访?”
风哥显然心情大好,不答他话,却乐呵呵的反问:“舒展,你觉得风哥对你怎么样?”
“那还用说,风哥对我那是没话说,我打心眼儿里……”
“噢,够了够了。呵呵,这就好。那我偶尔出卖你一次,换点加班奖金想来你也没什么意见喽?”
“啊?你!!你到底跟他说了啥?”
“没啥,只不过帮你宣传一下:羊一的高徒,年轻人里的第一高手……诸如此类,如果接受我的采访,我就帮他拉皮条,想干嘛就干嘛,哈哈哈哈!”
“你不是说他如果最后一道不是鸡蛋鲜汤,就叫我回家的嘛,怎么……”
“骗小孩子的,也就你信。”
“你!”舒展被怄得哭笑不得,才慢慢发现,风哥居然还有无良中年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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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关你鸟事?”
“厄……那好,我们换个问题,你能透露一下你的爱情观吗?”
“无可奉告!”
“厄……换个角度来看,你造型这么酷,有兴趣进入演艺圈发展吗?”
“不知所云。”
“厄……这个、这个,能谈一谈你对于……”
“哈~~~”被采访者闭着眼睛,大大的打了一个哈切,采访的记者终于恼羞成怒,腾的站了起来,在屋里急急的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按下怒气,苦笑着说:“我说风老大,你答应我接受采访的,好歹多说几个字嘛。你看看,每个问题都是四个字,太不给面子了……”风哥好脾气,转瞬又换上了一幅笑脸。
风焚林又打了一个大哈切,无精打采的说:“我答应你接受采访,有没有保证要回答几个字阿?再说了,你这个记者也太差了,问的问题实在没水平。”
风哥难得的老脸一红:“这个……我是摄影记者,实在不擅长文字部分,再说了,我们杂志本来就是小报,花边消息比其它的稿费都高点儿。风先生,你就帮个忙,来点内幕的?”
“没兴趣,我只关心厨艺有关的东西。”
“厄……伤脑筋阿。问那么专业的问题?我想想看,那么风先生,请问你对于暗黑食谱有什么心得呢?”
“暗黑食谱?”风焚林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大盛,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中年人:清峻的面孔略显得沧桑,一双眼睛又黑又深,虽然没有什么出众的神采,但让人总是很难琢磨得透。“你说你是个花边杂志的记者?你知道什么是暗黑食谱?”
“你是洛阳人吗?是真不同、耀耀还是水席园出来的呢?”对于逼视的目光,风哥视若不见,却轻轻的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不是,我是新乡人……嗯?你这个人不简单阿……”风焚林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冰水,稳定了一下情绪,沉声道,“你很厉害,不知不觉就被你引导了。不过我不喜欢在人家的轨道里跑,今天到此为止吧。”
风哥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笑着说:“没关系,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相信三天之后,同两大宗师的弟子较量结束时,你还会有些话对我说的。那么,三天后再见了,风先生。”说罢,友好的伸出手来。风焚林看了眼,厌恶的别过头去,风哥也不在意,转身便出门去了。
得知较量的时间,单小五便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吃饭的时间,否则根本就见不着她。澡哥手上宽裕了,更是夜夜笙歌,而且常常念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硬拉舒展一起happy去。舒展性子随和,对于即将到来的较量也不是很在意,便随着澡哥四处去玩,好不开心。
三天时间转瞬便过,单小五闷在屋里做了好几天功课,自觉神完气足,信心大增。梳洗过后,又仔细修剪了指甲,然后将箱子里的家什检查一遍,这才来敲舒展房门。门铃上赫然亮着请勿打扰,小五将门擂得山响,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直过了十分钟左右,舒展才探出个睡眼惺忪的头来:“嗯啊,那么早,做啥?”
小五气极,将门用力一拉,舒展脑袋夹在中间,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走廊之中。吃了苦头的舒展只用了十五分钟便出了门,还硬拽上了满身酒气的澡哥。
澡哥赖在地上,圆睁双眼道:“为啥要我也去?老子昨天晚上还请你喝了芝华士的,头痛,不去不去!”
单小五鄙夷的瞥了眼地上的澡哥,招手拦了车上去。舒展瞧见,连忙死拉活拽,把澡哥塞进后座,气喘吁吁道:“澡哥,你看上去精干把瘦的没二两肉,还真他奶奶的重啊。兄弟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嘛。”
“屁,你昨天享了我的酒福现在就要我共患难,真义气阿,不去不去!”他扯着喉咙叫,却没人搭理,小五轻轻说了个地址,车子呼的一下便窜了出去。澡哥折腾了会儿,总算是想通了,摇头念叨着:“生活就象是强奸,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叉开腿好好享受算了。”说罢用屁股把舒展弹开了些,占了大半个位子又开始睡了。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车子在延安高架上跑得很欢快,司机不太爱说话,小五闭目养神,身旁的澡哥早就已经开始打鼾了。舒展只有把脸孔贴在窗玻璃上,一栋栋高楼胶片般掠过窗口,从缝隙里传来风的声音。风的尖啸声中,混杂着收音机里蔡琴低沉的声线,充满了磁性的质感。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那悠长烂漫的声音里,满是沧桑的情怀,舒展纷乱的思绪,在舒缓的歌声中一点点沉积,终于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片清明自在。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在玻璃窗上敲出密密的欢快节奏。舒展深深吸一口气,从空明的心境里缓缓浮起。张开眼睛,车子已经到了卢浦大桥上,巨大高耸的桥拱穿越长空,拉起一道雄伟的弧线,在这样的巨构面前,舒展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或许,平凡渺小才是真正的生活,那些耀眼的光环,天生是为了给风焚林之类的人,并不是带在我这样的小脑袋上的吧。”舒展摇了摇脑袋,把思绪拉回来,喃喃自语道:“待会儿做个什么菜呢?”
“阿?先生,侬讲啥?我没听清爽。侬好再讲遍好哇?下下侬。”舒展突然冒出一句,司机没听清楚。
舒展趴到防护栏上,笑着说:“没啥,我是说不晓得等会儿做什么菜,挺犯愁的。”
司机也乐了,哈哈一笑道:“侬老幽默格。格有啥难的,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呗。”
“说得也是,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呵呵。”舒展又同司机空扯了几句,才靠回座位上。车轮在桥面上滚滚向前,越过橡胶条伸缩缝时,便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整个车身子也微微颤动。舒展闭着眼睛哼歌,忽然坐直了起来,若有所思的低声念叨:“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慢慢的,眼睛里便现出喜悦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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