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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问道:“那他现在还好吗?”
终南峰峰主说:“长梧闭门修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也没怎么见过他。”
裴景点头。
终南峰峰主:“既然师兄来了,我先启动阵法。”
“好。”
窥灵阵启动的一刻,从高台上直落入水里的锁链发出清晰的振动声,轰隆隆。而坐在阵法中央,闭眸沉睡的男人身形猛地晃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变红。
裴景在下上望。
窥灵阵能把人潜意思里,最鲜明的记忆勾出来。他看到那个弟子眉头紧锁,牙齿颤抖,四肢都在战栗——呈现一种像极冷又像极热的状态。紧接着,高台上哗啦啦燃起了虚火,火是诡异的青色,围绕在弟子的周围,把他的眉眼炙烤得森冷。
因为手臂被锁禁锢,他身形不得动弹,蜷缩着,冷汗流了满脸。隔得很远,但昏睡的少年噩梦中的呢喃还是能听清,他说:“火……好大的火……我好疼啊……”
一直重复火和疼。
陈虚说:“这类颜色的火我还没怎么见过。”
裴景道:“异火,蓝色或是灰白色,大概是鬼火。至于青色……挺罕见。”
火烧灼着少年灵魂和**,他在睡梦里,把自己整个人弯成一个扭曲的姿势。
就在火势加大,越燃愈烈之时——熊熊大火烧至高空,突然由下而上火焰变化汇聚,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
众人都一愣。
眼是半圆形的形状,眼白干净,瞳孔是和这火一样的青色,眼睛没有光泽,死气沉沉,骤然望过来,有一种直入人心的凌厉和寒气。
青眸在火海之上——它出现的一刻,那名少年嘶声尖叫!“啊——!”他双手抱头,十指插进头发里,深深抠出血来。
紧紧是窥灵就已经让他如此崩溃,这个弟子生前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终南峰峰主将阵法的机关按下,锁链缓慢移动,青色虚火也沿着高台边缘,散去。而那名弟子,在噩梦散去后,手指才一点一点放下,陷入继续的长眠。
出暗室。
陈虚道:“那眼睛有点古怪,我总觉得它不是人的眼睛,人的眼不会长成那样。”
裴景道:“哟,你真聪明,这都叫你发现了。
陈虚懒得理他,继续说自己的猜测:“不像人的眼睛,倒像是,禽类的眼睛。”
裴景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很眼熟吗。我怀疑这眼的主人和天堑峰上那只胆小鬼是远房亲戚。”
陈虚一经他提醒,一下子转过身:“对!就是鸟禽的眼!这妖魔是一只吃人的鸟妖?!”
裴景若有所思:“可能吧。”
出了暗室,裴景和终南峰峰主说话。
他问:“终南峰曾经起过火?”
峰主摇头:“不会,我这几月一直在峰内,若是起火不可能不察觉。”
裴景顿了顿,便问:“这弟子的身份是什么?”
峰主沉吟一会儿,才慢慢道:“他出事后我才去调查了一下他的身份,这弟子叫玉明,入仙门之前是一个凡人富家公子,但年岁过久,这些前尘往事也不重要。两百年前拜入云霄,入我终南峰,一直以来默默无闻。”
裴景道:”那倒是有意思了,你与门下弟子讲道,是在终南峰的主殿。他一个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怎么进来的。”
终南峰峰主一愣,眉头皱起来:“这我不知。我询问过领事堂,按理来说。那段时间,他应该在山下做任务,不该在宗门内。”
裴景立在殿宇之间,月色皎皎,说:“你这几日好好查一下这座主殿。”
终南峰峰主领命:“是。”
在看到那名叫玉明的弟子身体变红之时,裴景心中就有了一种诡异的猜测,他在上阳峰所见,季无忧也是这样的,甚至动作都出奇地相似,蜷缩,抽搐。
青色的虚火,青色鸟眼。
“青火,青鸟。”裴景偏头,问陈虚:“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陈虚和他对上眼,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云霄至经天院,接触到的人也都重合。
陈虚几乎是不假思索:“凤族。”
裴景道:“涅磐之始,凤族一直以来都是以火为灵。当初在经天院,除却凤矜,也有几位凤族的小贵族。这种浮夸的五颜六色的火不就是他们一族最喜欢的吗。”
陈虚抽嘴角:“你能不能放尊重点。”
裴景没理他,自顾自说:“但没道理,虽然凤族远古时期有食人的本性,可凤栖山离沧泽大陆太远了,他们基本都娇生惯养。跋涉千里来吃人,这种事他们不会做的。”
陈虚沉吟之后:“会不会是凤族的逃犯?”
裴景古怪看他一眼,点头:“但也有可以是逃生的难民。”
陈虚:“???”
裴景:“凤矜当新帝,子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中不是正常的吗。”
陈虚叹了口气:“……你们还真是出奇地一致了。凤矜当帝王,你觉得凤族得完,你当掌门,凤衿觉得云霄要凉。”
裴景道:“凉不凉,要他来看一眼不就得了。”
陈虚不以为然:“他现在好歹是一族之帝,哪是那么闲的。”
“凤矜尚不足千岁,族里那些长老不会把重务交给他,就是个挂名的——而且你放心,他现在特别想来云霄,一定会同意的。”
陈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想来云霄?”
裴景拈花摘叶,故做高深一笑:“因为我。”
陈虚差点得吐了:“你真以为你和凤矜是话本里说的相爱相杀的关系?你疯了吧你。”
裴景继续笑,拍拍陈虚的肩,顺便把手擦干净:“这些话本,看了会变傻,你少看点——我出关后,有没有破元婴,现在修为如何,他比谁都想知道,做好迎接凤弟弟的准备就行。”
陈虚竟然觉得他说的还有点道理,跟在他后面:“准备什么。”
“烤乳鸽,炸麻雀,炖山鸡,安排一下。”
陈虚:“……”
终南峰毗邻一片小山林,星光月色都暗淡,树枝婆娑,一股阴凉之意。
裴景四顾看了看:“我以前路过终南峰,可不是这气氛,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他说着,脸色沉了下来。七十二座外峰,若是峰内出事,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陈虚道:“我总觉这件事,虽然看似发生在云霄山脚下,但其实就是冲着云霄前来。”
裴景没说话。
那只鸟眼其实并不能证明和凤族的关系,但裴景还是选择给凤矜写了封信。要他来云霄一趟,毕竟身为上古神兽转世,凤矜
青火燃烧起的那一刻,那种炙热的感觉,熟悉的气息,叫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千面女,书阎,乃至现在的青鸟,不约而同出现在他身边。
当初长天秘境,他听书阎的□□或是属下说,是为了杀他而来——那么所有的人都为了杀他吗?——不对,书阎的杀意只源于那扭曲的忠诚,他所忠的人恨他,所以他要杀他——杀意并不强烈,长天秘境里只放入一缕分神,甚至在忠廉村也一直懒得下手。
天堑殿。裴景执笔,在纸上点着关系。
“书阎背后有人,那个人恨我,但没有下令要杀我。”
“我以前惹过谁吗?”
他曾经听寂无端说,千面女出现在天郾城是凭空的,没有来历,莫名其妙。《诛剑》篇幅长达几百万,他只看到季无忧回来复仇,但前期作者埋下了特别多零碎的伏笔,甚至天魔血统都还没解释。所以在和虞青莲谈话时,裴景做出的假设是——千面女来自这个世界的另一个面,在极深极深的地下或者在比瀛洲更远更莫测的海外,与天魔有关。
而当初追查书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书阎给他的感觉和千面女那种阴冷感很像,裴景觉得他们可能来自一个地方。
但,书阎居然是离国人?货真价实有名有姓的张青书?只因为一口缸所以拥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
所以假设推翻。
“他们是从人变成魔的,书阎生前是张青书,那千面女生前会是谁,身上长着一千张脸,她活着的时候是干什么的?美容整形的?修真界也有这个,不不不——女修想要易容换脸,施个法就行了啊。”
“可能她生前是个凡人。”
裴景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古怪,有了一个猜想。
“她生前是不是那种把别人好看的脸撕下贴自己脸上的疯子?而且不只爱美,还容易喜新厌旧,一天换一张……”
他脑补就已经想象出了一个病态的大家闺秀。
坐在房中,玉鼎香炉青烟袅娜,对着泛黄铜镜,用簪子按压着脸的边缘。
铜镜里映出美人死气沉沉的眉眼,还有未干的血迹。
裴景想了想,道:“真,美人千面。”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假设这个猜想成立,张青书是进缸后魔化的,那千面女呢?”
想了半天,裴景也没想出关键的点来。
千面女的死因太多了,这样的恶毒的女人,仇人遍布,死法有一千种。
最简单的一点,那些被她害死的少女,活活扒皮而死,极度的痛苦和怨恨,按理说那些会变成恶鬼纠缠。
不过千面女能活到集齐千面,应该是有镇压的方法。
“算了。说不定书阎和千面女不来自一个地方。说不定人家只是个卖面具的……而且,男女老少的脸都有,千面女吃了人就会在身上对应出一张脸,可能就是一个吃人魔头。”
“还是先查查这青眼鸟的事吧。”
裴景给凤矜的信很简单。
两句交代事情原委,最后一句:弟弟,来云霄。
无涯阁到夜晚时分会显得热别冷。整座天堑峰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温度。
月色照烟岚,玉辉光色恍如新雪初霁。裴景一踏入无涯阁。楚君誉席地坐在书案前,抬起头来。亮银流转,一瞬间,如雪满白头。
裴景刚刚在梳理青鸟的事情,心情不是很好,困惑和不安居多,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这系诶你给徐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散了。心变得特别平静。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走过去,坐下,他发现摆在楚君誉手边的东西,头都要炸了!
擦。
他的日记!
他小时候初来乍到时的涂鸦!
裴景又羞又恼,急匆匆把那些纸稿拔过来,但是装得很镇静:“这东西,你从哪看到的。”
楚君誉对他的到来毫不吃惊,慢条斯理合上书:“桌子下的暗格。”
裴景低头看了看,才有点庆幸,小时候估计他也是怕被发现吧,用的都是现代的简体字,龙飞凤舞。这个大陆的字形和现代相似,但到底是不同。何况他那时握笔都握不稳,写的就更难看了,除了他本人,估计没几人能认清字。
咳了一声,裴景道:“这是我小时候跟着师尊钻研符术,在纸上的练笔之作。”
楚君誉闻言意味不明笑了一下,说:“原来是符文,那还真是挺有天赋的。”
“……”是的啊,毕竟天才。
他现在来找他也不是没事——当初调查他的身份,被楚君瑜轻描淡写避了过去,念在他重伤,裴景也就没追问。如今真正让他在了云霄,还是天堑峰,自然这件事是要追查到底。
“你是不是也该跟我坦白,来云霄是为了什么?”
楚君誉纯粹的血眸古怪望了他一眼:“这问题你当初不是问过吗?”
“啊?什么时候。”
楚君誉慢吞吞:“迎晖峰。修雅院。第一晚。”
裴景:“???”
迎晖峰的一年,他心思基本都在楚君誉身上,又是住在一起,于是没皮没脸问了一堆问题。楚君誉性子虽冷,但那时对他的问题,十个有九个是会回答的。
楚君誉凝视他,提醒:“天下第一,记得么?”
天下第一。
迎晖峰上中上的住房,翠竹叠倚的修雅院,第一个夜晚。
床上的少年,和衣而睡睁开浅色的眼,地上的少年,闲散靠着,活泼热情。
——“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是因为什么来云霄的啊,说说呗,我先说我的,我是因为想变得更厉害才来这里的。因为他们说云霄是仙门之首,有最厉害的功法,最厉害的长老,想要变强,这里是不二的选择。”
——“变得多强呢?”
——“天下第一不奢求了,天下第二就行。强到能保护我自己和我想保护的东西就好了,当然,要是能名留修真界就更好了。”
修雅院浅色眼眸冷冷淡淡的少年,现在无涯阁内黑衣银发的神秘青年。
他盯着裴景的脸,重复了当初的回答:“不够。”
天下第一都不能保护你自己。
“我记起来了。”裴景想了起来:“你当初说,你来云霄也是为了变强,然后你要,你要把天道踩在脚下。”
楚君誉:“是呀。”
裴景:“……”
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现在是什么?
白衣青年就这么看着他,坐姿雅正,衣袍如雪,表情临近破碎边缘。
楚君誉得到了他的视线,很久后,开口说:“骗你的。”
裴景:“你骗我?!”他当初以张一鸣的身份,和楚君誉自以为肝胆想照来的,他居然骗他。
“你不也骗了我,皮糙肉厚喜欢睡地下,云霄小时候虐待你了?”
裴景:“……”好的。
楚君誉笑了一下,虽然眼眸不染笑意,但他性格一向都是如此。不再看裴景,低头把手里从他桌上拿的剑法再次打开,声音很低,说:“我为了一个人而来。”
当他放低声音,月色都似乎轻柔了几分。
裴景:“???”
银发落在身侧,青年的眉眼隐在月色星光的阴影里,微微勾起的唇,带另一种温柔。
裴景突然脑一热。想起了虞青莲当初跟他一板一眼的分析。
少女手里摇着花,走在田间陌上,手腕上铃铛伴随花香,美好又清新。
我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知交之情,也不信那样性子的人说出这句话,是把你当朋友,肯定是其他的更为重要的关系。
然后是他晚上对楚君誉的试探。
“大哥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在长天秘境还掏心窝,对着天地结拜来的,真无情。”
“那不是结拜。”
“不管怎么说,我们关系也不一样了,你就说我现在是不是你在云霄最重要的人。”
“谈不上重要。”
“至少跟别人不一样吧。”
“是又如何。”
与别人都不一样。更为重要的关系。我为一个人而来。
裴景只觉得耳朵有点热,又是尴尬又是羞耻,强作镇静,不想在追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也不再问那个人是谁——他现在还完完全全没做好准备啊!
稳一手稳一手。
赶紧换赶紧换。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挠挠头,这话问出来都没之前那句有气势了。
楚君誉还等着他问为谁而来呢,突然就听见了另一个问题,微愣,抬眼。却看见那边裴景也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整理那些被他称作符咒的日记,不过,他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耳朵红。他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甚至知道每一个敏感点——耳朵红,因为什么,紧张或者害羞。楚君誉的眼眸静静望去,心中想,他在紧张什么,又在害羞什么。
应该是紧张吧,猜想到了他对季无忧的恶意,所以故意转移话题?
又是季无忧。穿书真的把脑子穿傻了,眼里心里都是主角。
楚君誉心中生出一丝暴戾来,来之莫名的暴戾,嘴角笑容戏谑:“若我不想说呢。”
裴景:“……”能如何,不想说就把他赶出去?但楚君誉救了他啊,这样也太不道义了。
说实话,楚君誉要是不想说,他也没办法。修真界太大了,一个隐士高手的来历虚无缥缈,追溯不到底。
若是别人在这,说这话,裴景已经磨牙走人。
可这人是自己的爱慕者啊,虽然很羞耻,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但货真价实啊!保护了自己那么多次,自己应该温柔一点。
那好吧。
“那我问你,你只点头摇头好不好。”
退退退,再退一步。
楚君誉与裴景对上视线,那边年轻的掌门已经收拾好情绪,玉一般的肌肤,黑发白衣,说话的语气很正常,是商讨的,可是他却听出了一分很微弱的示好。
这和他想的并不一眼。少年时的裴御之,年少轻狂,骄矜傲慢,现在应该气笑了拂袖而去。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他示好。
楚君誉心中的暴戾之气散了。直起身,视线却一直落在裴景的耳尖上,皮肤很白,是那种有光泽的白,此刻泛一点微红,如覆雪之下的红梅。
裴景问:“你不是沧华大陆的人?”
难得的,楚君誉很配合,道:“不是。”
裴景道:“你对云霄有没有心存祸心。”
“没有。”
“你是不是天郾城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裴景手指按着那些旧日的纸张,清凌凌的眼眸深处,是出奇地认真。
天郾城。千面女的事指向天郾城,书阎的事指向天郾城。千丝万缕,一点一点,都在揭露这个修真界阴暗世界的王都,恶徒狂欢之所。
楚君誉久久凝视他,而后淡淡说,“真聪明。”
被他夸聪明他是真的一点不开心,当初的蠢字简直深入人心。
裴景说:“你是。”
楚君誉道:“我说过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这个世界,唯我和你知道的地方。
“???”裴景被他搞疯了:“你到底是不是啊?”
楚君誉道:“是。”
天郾城。
那就不奇怪了,那种毁天灭地的罪恶。
楚君誉是天郾城的人,是天郾城里怎样的一个人?
而天郾城里又居住着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