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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选择如何生,如何死。
但是可以决定如何爱,如何活。
班长在灰墙下的选择,就是不抛弃,不放弃。不放弃接手的任务,不放弃心中的信仰,哪怕付出生命。
李安在灰墙下的选择,就是不抛弃,不放弃。班长本来就活不成,不抛弃,是带着他魂归故归里,不放弃的也是心中信仰。
“你为什么要坑杀边城的百姓,那都只是普通人。”
“因为劫。”
“何为劫?”
“如果这个世界须破劫,就必定有所牺牲。”
“那为什么不是牺牲别人,而是要牺牲那普通人。”
“他们能助义父破劫,破劫之人也必定是义父。”
“那为何不能是别人。”
“因为义父足够强大。”
谢承天在镜子的神辉中,跟随他的义父亦步亦趋,在过往的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跟着他杀死了很多人,不仅有边城的整城百姓,还有曾经的战友、妖物,佛佗等,不论是谁,他义父手指向哪里,谢承天的剑便刺向哪里。随着那些生命的离去,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平静,不再是以往那种表面上的不动声色,而是做到了极致的冷静。
镜子的神辉中,他义父忽然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如果你必须杀了我,才能离开这个世界,你会怎么选择?”
谢承天对义父有一种天然的恐惧,然知道世界的本质后,他对这个世界更是恐惧到了极点,听到这番话后,他只是沉默思考了极短暂的一段时间,便举起手中的剑刺了过去。
剑尖贯穿了义父的身体,鲜血滴答滴答落下。
谢承天的义父赞赏望着他,说道:“承天,现在你的心真的变得非常强大了。”
谢承天指着自己胸口中那个透明的洞,面无表情说道:“你看,我已经没有心了。”
连心没有了,自然不会再有恐惧,谢承天代替了义父的位置,沐浴在镜子的光辉中,禀持着破开这个世界的劫的目的行走在天地之间。
某一日当他行走到由金砾组成的沙漠中央时,那名问他如何破世界之劫的高大白衣男子出现在他身旁,他无法看到高大男子的正面,无论哪个方向。
谢承天看着对方面无表情说道:“从我做出第一个选择开始,我的命运便和这个魔心镜紧紧依偎在一起,你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也不可能战胜这个世界的主人,唯有与这个世界一样地位的魔心镜,才有可能让我去破了这个世界的劫。”
一阵风卷起沙漠里的金砾,演化成一柄长刀,刺透谢承天的胸口。
谢承天低头看着胸口的透明洞。
那柄长刀即使能斩破世间的一切,刚好从他的胸口的洞中穿过,也没有能给他身体带来丝毫伤害。
谢承天胸口的透明洞里生出一面镜子,瞬间便将那能斩破这个世间的刀收了进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在金风中逐渐虚化的高大的白衣男子,说道:“你看,这就是镜的力量。也是我们能破这个世间劫的唯一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生命里最恐惧的敌人已经一一死去,谢承天骄傲地行走在金砾组成的沙漠上,虽然已经没有心,但他依然骄傲,他知道从此以后在世界里,自己将是最强大最不可战胜的那个人,所有黑暗看见自己的光辉便要远远避开。
不,所有的黑暗都必须被撕碎湮灭,这个世界也将与他一起步向光明。
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世上的所有的黑暗都被他湮灭,周遭再也没有什么敌人,没有什么罪孽,只剩下最纯洁的光明,无边无际笼罩四野的光明。
到了此时,他胸口上的那面镜子已经变得十分强大,重量也越来越重,即便以他现在境界与力量,也觉得重要有些难以负荷,只是他己经无法与这个镜子分离开来。
忽然,他心底深处响起一道悠远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但他知道这道声音说的话是真的。
“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
谢承天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手摁在自己胸口那面镜子上,镜子表面流出一丝鲜红的血液。
他痛苦地嘶吼一声,想把这面镜子从胸口里拔出来,但没有效果。
他之前所在的世界已经完全映入到镜子里,他终于成了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也成功逃离了这个世界。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日升月落,没有丝毫变化。
模糊间,他从镜中隐隐看到天边飘着风张虚无缥渺的脸。
是那个高大的白衣男子。
是他从八岁开始就叫的义父。
是怀抱粮食倒在家里的母亲。
三张虚无缥渺的脸漠然的看着他,似乎想要看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镜子光辉所向,皆为光明。
镜子里面的世界,到处都是黑暗。
向前一步将迈进镜子所在的光明里继续自己的厮杀,然而那是镜子所在的光明啊……
谢承天浑身颤抖站在黄金沙漠之中,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汗水如浆湿透全身。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手,望向那片翠绿的仿佛生命源泉一般的竹片。
高大白衣男子抬眼望着天际无边的黑暗,说道:“那你再选一次。”
夜色还是夜色。
温度还在一点一点地降低。
李安惘然地看着逐渐逼近的黑暗然而霍然回首望向云后那团骤放光明的所在,感受着里面传出来的无尽威压,身体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身上衣衫上的冰霜逐渐结成甲。
他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哪个方向。
他孤单地站在天地间,显得那般的渺小。
他的父母就站在身边,彼此的目光隔着透明的冰片相触。
灰色墙下,班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握紧了手中的翠绿竹片。
南山脚下,所有人都在沉默等待最后的结果,至此时,再没有人会用奚落讥讽的语气谈及那个叫李安的落泊少年。因为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
在镜子所带来的无边无际的光明威压之前,谢承天捏碎了翠绿的竹片,然后他面无表情仰首望去,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站在石阶上,站在阶尽头的那块巨石之下,根本未曾走上巨石之上的石阶。
夜风吹拂他的衣衫,迅速将那些汗水吹散,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向着林野方向退了几步,然后望向石阶尽头的那方巨石上方,发现那里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黑暗已经完全笼罩蓝星,空气中处处都是冰冷的味道,李安仿佛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面无表情对高大男子说道,对身前的父母说道,对灰墙下若隐若现的班长说道,对天上的光明与黑暗说道:
“你们都知道,这种选择对于我来说并不难。”
说话的时候,唇上挂着冰凌啪啪断裂落下。他眨了眨眼,遮住视线的透明冰片寸寸迸裂。他举起右手,更多的霜甲哗啦啦脱离衣衫。
然后他扔掉手中的翠绿竹片,重新握紧长刀,平静挥下。
事隔多年,他再一次杀死了身前的班长,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斩向他的父母,哪怕明知是幻境,斩杀即破,他也没有挥向他们,而是任由父母跟在身后。
“我和选择很简单,人生只有黑与白,非白即黑,可哪有什么所谓,我有一把刀,可以斩破所有。”
“不用去做选择,因为我的刀也有信仰。”
“事无绝对,何来对错。”
“我也有我的信仰,我的信仰没错,我自然是没错的。”
“既然我没有错,就不需要认错。更不需要去做重复的选择。”
李安看着云后那抹越来越亮的光明,感受着那处越来越强大的威压,说道:“就算你认为是错的,我也不在乎,因为你的想法关我什么事呢?”
他往脚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把长刀扛到肩上,毅无反顾的向着黑夜中走去。
高大男子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走进黑夜里,便走进了星光里。
李安站在崖畔巨石上,站石阶的最高处,也是南山的最高处,平静看着身前的景致,以及巨石后方的朝天观,夜穹下的繁星开始渐渐归隐,余留的星光全部洒在巨石上,亮如白昼。天边的一丝白光就像撕破黑夜的幕布,慢慢呈现。
黎明快要到来。
他回头看了远远站在巨石下方的谢承天一眼,没有说什么,回头继续痴迷望着,远处和海平面慢慢呈现的红霞,感受身体内翻涌的天地元气。
静静站立,静待日升。
站在崖顶观日出,是一番极致的美景,怎么可能错过。
“这个世界是平的。”
他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海平面上,那些白色光亮已经撕破黑夜的云层,红霞翻涌间,如同火烧云一般,向两边延展,直至将地平线环抱。
光明透过黑暗,照在这个世界里。
离开蓝星已经快有半年,站在这个世界的武修圣地,怎能不思绪万千。
刹那时光里李安想起很多过往,想起很多在山道上己经重复过一遍的岁月,然而这么多感慨,最终说出口时,只汇聚成了最真诚最简单的一句话。
看着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绝顶日升的风光,李安大笑起来,笑的身体有些乱抖,笑的涕泪横流,笑的声音有些发颤,然后他抹掉泪水和鼻涕,认真的说道:
“真他妈的好看!”
体内翻滚的天地元气,可不让他慢慢欣赏,他就此盘膝坐在巨石顶端,笑着说道:“今日就此日升,观景成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