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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三天之内打完这么多场擂台,时间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藏雀山上七座侧峰都将练武场腾了出来,当做擂台。
啾啾第一场是在问世堂所在的罗雀峰打的,第二场则去了金灵根内门弟子所在的惊雀峰。
至于棠鹊,前两场比赛都在她们木灵根大本营——归雀峰进行。
头日和水灵根打没什么悬念。
今日这第二场,她却被分到了一个变异雷灵根对手。
这战斗就有些难了。
毕竟雷灵根和火灵根差不多,都是天生战狂。更何况这上台的弟子,还拎了一对大金瓜,看起来力量充沛。
“请师妹赐教。”
那个子极高、满脸横肉的男人,一上台便引起了一阵侧目。
除了凶神恶煞,想不到别的形容。
棠鹊脸色不变,目光坚定,对对方拱了拱手。
这人除了是个雷灵根也就算了,修为竟然还比她高出三个小台阶。
眼见着对方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拎起金瓜朝自己砸下来,少女立刻旋身一躲,刹那间退出三丈远!
视线流转间对上了之前在回春堂与她吵架的医修师姐,以及成日拿着啾啾挤兑她、与她同为木灵根的吴师妹的目光。
对方眼神闪烁。
电光石火间,一些了然浮上心头——她们,都在等着她出丑。
棠鹊想到自己与医修师姐的矛盾,对方自说自话地揣测了她,而她反驳了回去——就因为她的反驳伤了她的自尊心。
棠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觉得无趣又讽刺,停了一息,懒得理她们。
终有一日,她要去向更远处,而这些人都会消失在她记忆里。
她定下心神看向那雷灵根。
空气中有哔哔叭叭的雷声落下,电光在大金瓜砸出的尘烟之中流窜。
棠鹊眉头压下,仔细观察。
这人的确不太好对付,光是他砸下来的一锤子,威力就不小,地石开裂。附带的电光又扩大了攻击的范围,而那些电光比那大锤更为厉害,碰到身上便会让人四肢麻痹、行动迟缓。
轰——
少女美目突然睁大!
一道雷光突然从天而降,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直劈她天灵盖!
她猛的往后一跃,身影轻盈氤氲得仿佛一抹水雾,然而不等她站稳,轰——,下一道落雷再次降临!
大金瓜可不是人人都拿得动,即便是这身高九尺的大汉,一锤下去也需要喘息两口。
可短暂的停歇不代表他会给人可乘之机,若是有人想趁机接近他,便尝尝这雷动九天的滋味!
一串串闪电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追着下落,少女身影便在雷电之中穿梭。那一眼过去,只让人想到暴风雨之下的海鸟,一尾剪影明明暗暗,奋不顾身。
饶是棠鹊如今在门派中有些尴尬,观战的人群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好!”
又充满了轻盈感,又充满了坚韧感,还有追风逐暴的勇气。
“好!师妹漂亮!”
观众间越来越热闹。
棠鹊面色不变,群雷之间非但不再后退,反而迅疾灵活地穿过电光,直朝那雷灵根弟子而上。
对方却在这时抬起眼,再一次拎起金瓜,对准了她,猛的一砸!
砰——
大金瓜又一次掀起地皮。
周围有些男弟子在倒吸冷气。
棠鹊却根本不怕。那尾海鸟绕开了攻击,继续朝着她的目标前进。
雷动九天!
天雷四落,这次不再是追逐少女跑,而是预判她的动作,在她面前降下惊雷。
昆鹫笑了笑,眼神中透出几分轻蔑,将手臂枕在脑后:“白瞎了这副雷灵根底子。”
他嗤之以鼻,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
眼瞧着少女前路被封死,难以再前进,大片雷电已经逼到她头上,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指向上方。
众人都随着那手指的方向抬起头。
却见数朵莲花在空中绽开,往地上投下一朵朵的阴影。
狂风吹拂,那些花瓣轻轻颤抖,看起来有些可怜,却不曾挪动半分。
这些莲花接下了所有的雷电。落在它们身上,悄无声息,仿佛被吞没了一般,只有花瓣不停抖动,让人想到随波而晃的十里莲池。
美得惊人。
而那莲花下的少女更是惊艳四方,抬起了手,眼色朦胧,微微笑着:“这位师兄,要认输吗?”
她手心有一段青色的光,显然是要祭出木灵根法术了。
雷灵根一咬牙:“谁要……”
话没说完,脚下猛的一抽!
不等他惊呼出声,藤蔓已经拽着他的小腿,将他扔出了擂台!
“……认输。”
雷灵根的“谁要认输”,这时才完全说完。
少女已经落了下来,在众人的呆愣之中拂了拂袖子,对他笑笑:“师兄,承认了。”
片刻后,回过头,面向观战的众人,大方自信:“我赢了。”
“……好,好!”迟来的掌声雷动!
刚刚这一场打得实在是惊险漂亮,弟子们欢呼激动了半日,棠鹊在数道目光之中平平稳稳走下擂台。
马尾在身后划出小小的弧度。
直到离开好远,她还能感觉到,有不少热烈的视线追逐在她身上。
她不想管,此刻只想同人分享她的骄傲喜悦,讨点慈爱。
棠鹊去了师尊那里,在那儿小饮了几杯酒。
明皎今日开了坛藏了许久的杏花酒,她有些馋,便耍着机灵问师尊要了几杯。
“少喝一些。”明皎道,“可别懈怠了,明日还有一场比试呢。”
“知道了。”少女吐吐舌头,倚在他膝边,抬头看他,“师尊。”
“嗯?”
“我今日打得如何?”
“很好。”
“让你骄傲吗?”
棠鹊玩着他袖子,那双比以前更加美丽的眼睛里有隐隐约约的期待,微微闪烁着。
这小丫头一向擅长对长辈撒娇,可现在,能让她撒娇的长辈只剩下了自己,她脸上全是孺慕之情,想要得到长辈的关爱。
“骄傲。”明皎摸着她头发,感觉手心里微凉而顺滑,“明日也要努力,莫叫师尊失望。”
“师尊放心。”少女将下巴枕在了他膝头,眨巴眼睛,“我明日一定会赢,会一直让你骄傲的。”
明皎知晓,她没了亲生母亲,没了养父母,连母亲的朋友们也都全部陨落,对于她来说,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
淡淡熏香味在屋中飘散。
殿外,棠折之穿过游廊。
他听说棠鹊在师尊这里。
这会儿天色已晚,少年皱了皱眉,觉得不妥。正好有些事想要同她说,便过了了来。
不料刚到偏殿门口,他身子便蓦地一僵,看向那边,脸上满是怔忪惊讶。
几扇屏风静立,从那影影绰绰的镂空图案后方,看见高大俊朗的男人低下头,未束起的长发一丝一丝从肩上滑落,衣袖宽大,眉眼如画。
棠折之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
屋中那少女也同样睁大了眼睛。
唇瓣相触,蜻蜓点水。
接着——
“师尊!”少女猛地跳起来,捂住嘴,指腹摩挲,甚至比棠折之还要僵硬,满脸不可置信。
“小鹊。”男人似乎这才回过神,压低了声音,喊她。
还是那值得依赖的,成熟悦耳的声线。
棠鹊却难得没有应声,只是摇着头不住往后退,仿佛大受打击,眼里迅速聚起了泪光。
“师尊,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微微发颤。
“小鹊。”明皎又喊了一声。
棠鹊脑袋还在嗡嗡的响,难以相信发生的一切,瞠目结舌。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跑!
却又在廊下撞到一人,她猛的一惊,便要尖叫,待目光看过之后,又硬生生吞下到了嘴边的呼喊,变成了:“折、折之。”
他们不是兄妹之后,她不再叫他哥哥,而是叫他折之。
她浑身僵硬。
夜色凉凉一贴,手臂上一排鸡皮疙瘩。已经是深夜,空中繁星闪烁。她眼睛还有些红,慌乱的抓住他袖子:“我……”
棠折之知晓她想说些什么,垂下眼皮,佯装不知:“怎的了?眼睛这么红。”
——他没看见。
幸好,他没看见!
棠鹊嗓子眼儿的心蓦地一松,落了下去,连身子都差点软下去。心脏还在擂鼓似的跳,她大喘了几口气,摇头结巴:“没、没事。”
棠折之别开眼:“嗯。”
如果棠鹊再冷静一些,便能看见少年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可她冷静不下来,满肚子慌乱,急急忙忙地找话题,想要压下自己的不正常:“你、你怎么在这?”
棠折之:“闲来无事,过来走走。”
他见她在不自觉的发抖,想来她也不知道明皎对她存了这些龌龊心思的——这实在是太震撼了。她难以接受。
棠折之负起手:“你可要回去?我送你罢。”
棠鹊茫茫然点头,呆滞地跟在他身边。
穿过这段木廊,走上石子小路,月色撒在她身上,照出她的苍白。
然而进了弟子园,她身子又晃了晃,脊骨被猛地一戳——小花园中有人在说话,是那吴师妹在同人嚼舌根。
“那棠鹊都还在明皎真人那里呢,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嗤。”
另一个笑着说:“天天往明皎真人那里跑,谁看不出她心思呀。”
“可不是嘛,嘴里说着什么尊师重道,实际上天天给明皎真人撒娇卖痴,谁会对自己师尊这样?”
“她不是很通透聪慧,觉得自己看透一切了吗?怎么不多看看她自己。这般对待自己师尊,可当真是……”
吴师妹想了半天,说出一个词:“恶心。”
啾啾教孤灯阿拉伯数字,都会被觉得胆大狂妄,更何况师徒人伦、天理纲常,这简直叫大逆不道!
说出来都觉得脏。
两个人对视一眼,撇撇嘴。
刚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有人沉声道:“说什么呢。”
小丫头们一惊,怔怔抬起头,立刻瞧见棠师兄站在假山石边,眉头微皱,严厉地瞧着她们。
棠鹊站在他身边,攥紧了拳头。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这时候说。偏偏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说,光是落到她耳朵里,就让她血液逆流,心惊肉跳。
两位师妹红了脸,结结巴巴支吾几声,脚底抹油跑了。
从棠鹊身边擦身而过时,棠鹊看见那吴师妹眼底的笔鄙夷,还有嫉妒。
她的脊骨更加痛,像是有一把小刀在那里划动,她又开始颤抖。
棠鹊懂吴师妹那种嫉妒。在她努力修炼以前,吴师妹一直是同年入门的女弟子中修炼最快的,可未曾想到,棠鹊奋发图强之后,仅仅花了一年三个月,就升上了金丹期。
这就是天赋。这世界从来没有公道可言。
可就因为嫉妒,就因为嫉妒,就如此中伤别人……
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没事吧?”棠折之问了一声,道,“我会向她们师尊禀明此事……”
“不、不用了!”棠鹊急忙打断他,低下头,背后冷汗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
她并未做错什么,她当真只是,把把师尊当成长辈,对他多亲近撒娇了一些——
可她,又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仿佛有些心虚,让她想哭。
棠折之默了默。
虽说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她的兄长,可她到底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妹妹,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他多劝了一句:“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日后你与师尊相处时,还是多些界线为好,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确实不叫话。”
棠折之拧了拧眉,见她脸色惨白,又缓和了语气:“……至少不必叫人说闲话。”
少女抠着指甲,无声地摇头,有些想哭,还有些自暴自弃的狂乱。
想要就这样告诉棠折之,顺尊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只能与他亲近。我还能怎样。
“……”
棠折之又道:“对了,明日比试,爹娘也会来看。”
清元秘境开启前的最后一场比试,一向是极其热闹的,地界中所有散修、隐士,都会上藏雀山看看热闹。
棠鹊脑袋似乎醒了一下。
棠折之只是想让她定定神,从明皎那里走出来,明日不受影响。
棠鹊却在转身回去时,心脏莫名的发抖,一想到明日爹娘回来看他们打擂台,浑浑噩噩间便多了种莫名的,快意。
她心乱如麻,根本来不及思索,只知道带着炫耀和报复。
——她站在擂台上。她战胜了对手。
只有她。
只有她这个女儿。
这日她破天荒睡了一觉,睡得却不太安稳,一会儿梦到明皎,一会儿梦到棠折之,最后,还梦到了她曾经的妹妹——棠鸠。
啾啾时常会定定瞧着她。
在书院,啾啾磕磕巴巴背不出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她却能将《诗经》倒背如流时,啾啾便会看向她。
在家里,娘亲随手褪下个镯子给她,啾啾也会看过来。
还有照镜子时,她身形高挑清丽,啾啾却小小只的,像个永远没发育的小丫头,也会透过镜子歪头看她。
猜不出对方的表情,眼神也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随意地看一看。
慕以南却笑笑:“你说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会想什么?”
“什么?”棠鹊好奇。
慕以南笑了:“她会幻想她比你更优秀,比你讨人喜欢,比你夺人眼球的场景。也会想,她是你就好了。”
棠鹊瞪他:“阿鸠才不会那样。”
慕以南耸耸肩。
棠鹊却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也做不到的人,只能幻想。
棠鹊又梦到学四艺时,啾啾很认真。
那小姑娘大概想用这些技能让她变得更加有底蕴、更加高雅。可爹考验她们学艺时,总是会对啾啾摇头——这丫头跟着一群匪盗呆了那么多年,再怎么包装,也变不成凤凰了。
还梦到了擂台赛,和陆云停那场,啾啾输给了她。
醒来时,棠鹊有些好笑。
这一年多来,她如临大敌,哪怕心境动荡,也逼着自己坚强修炼,带着沉甸甸的冲劲儿。
回过神来时,对手已经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扭头去看自己曾经拼命的样子,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有些滑稽。
又感慨,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每个人的天资都不一样,有人临时抱抱佛脚,便能轻易超越别人。有人拼命挣扎,却逃不脱被轻易超越的命运。
今日爹娘要来。师尊……
师尊……
她抿抿唇,强硬地定下心神,起身穿好衣服,把长发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
今日一过,清元秘境便要开启,今天也是最后一场擂台赛,这一场比试之后,清元秘境的弟子名单便彻底定下来。
这些弟子,都是门中佼佼者。
来藏雀山看热闹的人极多,推推搡搡之间,时不时能听见抱怨。
“你们藏雀山这楼梯也太长了,对我等体修极不友好。就不能在下面放几个共享飞行法器吗?”
“瓜子花生烤地瓜,竹液灵泉白开水,便宜不贵啦。前面麻烦把腿收一下。来,腿收一下了啊。”
“我日他大爷的,我从黄牛那里买了张五千灵石的门票,他说他价格最公道,结果上山我才发现根本不收门票!”
“这位兄台,听小生一句劝,买票还是要走正规渠道。”
……
还有人大声吆喝:“下赌注了,下赌注了,押对了回报多多啊!”
那吆喝的男人,生怕自己声音不够响亮,叫了个乐修帮他吸引注意。可这狗乐修却是个修唢呐的,一曲《大出殡》,吹得所有人脑瓜子嗡嗡的。
“我想起了我死去的母亲。”有人痛哭流涕。
好在有藏雀山弟子及时上前劝阻,乐修终于停下了他的《大出殡》。
赌坊那男人见吸引不了注意力了,便端着他那下注盘子,一排一排地问。
“兄弟下注吗?”
“下注下注,多投多得啊!”
“现在倍率已经三百了啊。”
好不容易推到啾啾这边,啾啾摇摇头,她拒绝赌毒,但陆云停却不拒绝,扣扣搜搜翻了五百灵石:“我赌我旁边这姑娘赢!”
啾啾好心劝:“现在连我和谁打都还不清楚呢。甚至我连今日有哪些人打擂台都不清楚。”
名单还没公布。这男人手上也只稀稀落落几个名字。
听见陆云停声音,男人眼睛立刻亮了:“哟,小姑娘也是打擂台的?叫什么名字呀?”
“钟啾啾。”陆云停抢答。
“哪峰哪堂?什么灵根呀?”
“罗雀峰,问世堂,木灵根。”这次是身后一位师姐帮答的,很骄傲,顺便扔了两千灵石进来,“我也赌啾啾赢!”
“唉呦!”那男人本来想惊叹一下竟然是外门弟子,不容易啊,一见又有钱投进赌注盘,立刻眉开眼笑,改成一句,“好嘞,您登记一下,拿好这牌子。祝钟仙友旗开得胜!”
这下,问世堂的师兄弟们都凑了上来,纷纷下注。
“我赌三百灵石。”
“三百哪儿够,我赌一千!”
“我赌四千!钟师妹,这可是我全部家底了,你得争点气!”
生意火热,啾啾根本劝不住。
苟七和宁溪倒是不在,他俩现在都在闭关,冲破金丹期。要是他俩,估计赌得更大。
男人乐得合不拢嘴。
吵吵嚷嚷之间,又响起个稚嫩的声音:“我押一万灵石,赌钟啾啾赢!”
一万!
众人都惊呆了,回头去看是哪个狂热粉头。
却见一位红袍小少年站在不远处,个子很矮,一身大大小小的法器,抱着胳膊,抬着小小的下巴。一脸骄傲。
啧,原来是铸雀峰上炼器的火灵根哦。
怪不得人傻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