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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传出,灵力和体力被强横掏空的虚脱感笼罩住昆鹫。那种痛苦让他意识一阵阵陷入黑暗,双腿无力,跪倒在啾啾面前大口汲取空气。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看见少女那只滴血的手稍稍移动,再次对准了他——这次是正对额心。纤细白皙的手指后,她的眼睛依然空洞黑暗,毫无情绪。
昆鹫打了个激灵。
她还想攻击他。
她是真的,铁了心要杀他。不考虑后果,哪怕鱼死网破。
昆鹫突然有点想哭了,那种无力感滔天巨浪似的拍打着心里的礁石,每一丝冰冷的细沫都在告诉他,你要死了,你无处可逃。
那是从未面临过危险的小少爷在眷恋生命时,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昆鹫表情无比难看,他从未如此狼狈可悲过,身子摇摇晃晃的,嗓子里咔咔地响,想要求生,喉咙却被毒素扼紧。
不要,他不要死——!
昆鹫抬手往前虚虚一抓,想要抓住啾啾的手,不料楼层深处,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是棠鹊?
啾啾皱了皱眉。
伴随那声尖叫,暗室开始一点点溶解、消散,啾啾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手。
这是,不杀他了?
昆鹫终于松懈,瘫软着躺在地上,大张着嘴,任由紫色毒素爬满他整张脸,如此面目可憎,劫后余生的庆幸却让他眼角分泌出几缕泪液。
他竟然哭了。
啾啾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侧过脸。
她之前就发现了,这里一共有三个阵法,塔外有个镇物阵,用以隐藏玉塔。除此之外还有个伏邪阵,玉塔同样在阵眼的位置,不过这个阵眼本来应该放水属性之物,现在却放了石属性的玉塔,便是说,玉塔是和伏邪阵在互相镇压,奇怪的是,塔里塔外并没有妖邪魔物的气息。
而玉塔内,有个归元阵。这种阵法很常见,门派、秘境、洞府随处可见,归元阵的作用是“修缮”,只要重新开启阵法,阵法内的建筑便能复原。
现在归元阵启动了。
法阵转动,华光流转,眨眼间所有人都被送出玉塔。
再回头,巨塔已经消失。光雾弥散,东边的天空染上了黎明前的鱼肚白,晨风乱拂,一切如常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个人。
嘤嘤的哭声悲恸回荡。
啾啾站不起来,只能坐在那里,吃力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不远处伫立的少年。
暗红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白皙的耳垂下,两枚红笺轻飘飘地随风翻飞,流淌出滚滚金光,艳丽招摇。
指骨干净均匀,漂亮的手掌中执着把碎光闪烁的刀,这会儿刀还没收回,刀尖淌着血。
钟棘皱了皱眉,虽未作声,但瞧他那模样,应该是偷偷啧了一声。为出现在这里的是师弟师妹而不是妖兽感到遗憾——为自己不能开心杀戮感到遗憾。
“小青鸾!小青鸾!”
从钟棘的位置往下看,是伏在地上的棠鹊,以及……被切成两截的青鸾。
灵珀仙果散落在不远处,沾了尘土,依然华光潋滟,正对着棠鸠那一面,是她留下花型记号的那一面。毫无疑问,这是她塞给温素雪的那一枚。
所以这是准备把她的灵珀仙果送给棠鹊了?
她看向温素雪。
温素雪也看着她,目光垂落在她手臂衣衫上时,唇微微抿住,眼瞳玄黑。竟然给人一种他正因她受伤而压抑怒气的错觉。
大概真的是错觉。片刻后,两人视线对上。
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啾啾能隐约揣摩出温素雪的心思,温素雪也能看出啾啾的关注点——在灵珀仙果上。他愣了愣,别开视线,一言不发。
棠鹊哭得比啾啾刚回家,她得知自己并非棠家亲女儿时还要大声。
她刚在门边找到了温素雪,眼看着小青鸾就要得救了,她将青鸾虚弱的身体放在地上,柔声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话音还没落下。
骤然一道破空声响起,快到风驰电掣,白光一闪而过。
一瞬间。
就那一瞬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棠鹊最后那个字的唇形都没合上,小青鸾的身体就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飞石碎砾擦着皮肤四溅开来,噼噼啪啪落了一地。被破坏的不仅仅是青鸾的身体,还有他们身边那道玉石门,碎成了渣。
罪魁祸首并没有流露出分毫歉意,只是轻轻一甩,干净利落地让刀尖上血水飞离。
“怎么是你们?”钟棘这次真的“嘁”了一声,还蛮嫌弃的。
没有人回答。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世界除了风声,只剩下棠鹊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钟棘皱了皱眉,循着声音往脚下瞥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踢了一脚。
“小青鸾!”棠鹊又发出一声尖叫,红了眼,浑身颤栗着抬头怒视那宛如火焰的红色少年。
钟棘笑了:“你们在门后叽叽咕咕吵个不停,我还以为是妖兽,随手就杀了。”
语气轻松。
轻松得好像不是杀了个人,而是不小心撞坏了个花瓶。非但不用放在心上,还觉得花瓶碎掉的声音挺有意思,想再试一次。
棠鹊张着嘴,整个脑海只剩下了一句话,那是钟棘满不在乎的态度下隐藏的含义。
——杀了就杀了呗。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
棠鹊从没这么愤怒过,伤害她可以,她怎样都无所谓,但他怎么能伤害她的朋友,那个安静乖巧的小男孩!
“你!”
“我怎么了?”钟棘回得很快,笑起来时尖锐的犬牙很容易让人想到旷野上难以驯服的野兽。他握着刀,微挑的眼尾下蕴着抹淡淡的红,“怎么,想杀我报仇?”
“……”
棠鹊的脊骨一瞬间爬上一股冰凉,钟棘每靠近一步,寒意就加深一分。
风开始变大,风声肆虐,少年耳下的红笺舞动得愈发张狂。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到了现在,棠鹊就是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钟棘看起来与他们年岁差不多大,要是他俩相熟,棠鹊甚至能甜甜地叫他一声”钟小师兄”,但他气势威压比他们强了太多。
他靠近的时候,那绝不收敛的锋芒铺天盖地的凌厉压来,哪怕再淡然无谓的人也会在一瞬间被没来由的恐惧攥紧心脏。棠鹊不自觉地颤栗,想要臣服地低下头,但她又不愿,只能死命咬唇逼自己梗直脖子。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打嘴仗。”钟棘杀意里带着兴奋,刀尖抵住了棠鹊眉心,“你要是看不惯我,就来杀掉我。你要是杀不掉我,那就我杀掉你。就这么简单。”
确实,之前那为师姐讨公道的师兄,一脸悲愤地控诉钟棘许久,钟棘也没有开口——即便他有理。
棠鹊已经抖得如同筛子,昆鹫本就受了重伤,这会儿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啾啾虽然没受到任何影响,可她伤成这样,连说话都费劲,更别提参与这场即将开场的屠戮。
现场唯一一个还能行动的是温素雪。
温素雪抬手,将棠鹊拉离了青鸾的尸体,护在身后,与钟棘四目相对。
两双不同的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暗红的瑞凤眼。
温素雪执着剑。
钟棘也握紧刀柄,笑了笑。他越是笑,嗜杀的意味就越浓。因为他的笑本来就是张狂且恶劣的。
天地间只有风在呼啸。
压抑的沉默中,眼看着战斗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又冒出一个声音。
“诶,塔呢?我塔呢?刚刚还在这,那么大一个塔呢——?”
声音浑厚,嗓门高昂。
一瞬间,血腥味弥漫的乱风奔腾消散,威压也退潮似的收回。钟棘拧了拧眉,收回刀,满脸都是被打扰后的不爽。
天已经快亮了,视野变得清明后,能看见云上团团簇簇的白色曦光。战意消失在黎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棠鹊这才软软跌坐在地上,揪着自己衣襟,双眼无声,大口大口地吸气。
“啊呀!好大的一阵风啊!”那个声音发出雄浑的感叹,慢慢靠近,片刻后从灌木丛后窸窸窣窣钻出来,“小钟啊,你看到我的塔了吗——?”
“……”
一双双视线齐刷刷射过去。
来人声音蓦地扼在喉咙里。他似乎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密集的目光,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弟师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不等大家回答,他又兀自推翻自己刚才说辞。“不对,”他挠挠头,严肃起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门派令不是让你们回去吗?”
这人名叫张弛。和钟棘一样,是筑基期的师兄。不过他很有师兄的自觉,时常帮忙处理新生事务,因而众人都认识他。
“我们……”棠鹊张了张嘴,像是突然找到依赖,温热又开始从眼眶后方压迫上来,“小青鸾……”
“青鸾?书上那个?你竟然遇到了青鸾?”张弛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死透了,魂魄也散了,没救了。”
不用提醒一次。
棠鹊呆呆看着张弛,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依稀间感觉那酿成惨祸的红色人影朝她走来,棠鹊不自觉颤了颤,那道人影却只是擦肩穿过了她,俯身拾起地上的灵珀仙果,随手一扔。
没有人敢看他,好像多对视一眼,在这里了却残生的几率就多一分。
只有啾啾看到,那枚灵珀仙果被扔回了她怀里。
她惊讶地抬头,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钟棘却没看她,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路过棠鹊的时候顿了顿。
棠鹊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钟棘冷哼:“不想死就赶紧滚。”
棠鹊哆嗦一下,又觉得丢人又觉得害怕,鹿眼里蓄满泪水,踉跄着退开几步。
张弛为自己这暴躁的小钟师弟叹了口气,又看看那身子摇摇晃晃,惶恐不安的师妹,摇摇头,解围道:“我已经通知了回春堂接应你们。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这便走罢。”
说着,他扬手轻轻一挥,白光包裹着一行人,不容抗拒地将他们送出秘境。
棠鹊低低哭出声来。
回春堂的医修早就等在秘境口,见到众人,立刻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伤者抬上御行的法器。
心神松弛,意识陷入黑暗前,啾啾最后一个想法是——
她装着灵晶的物品袋,被遗失在了巨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