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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主,右军粘罕战之不力,显然适才斗将失利之后锐气已失,恐怕难以承受大任。今观宋军犹有余力,纵然粘罕已亲身冲阵,亦未必得利。”阿骨打的次子斡离不在诸子中最称知兵,随侍在阿骨打身边看着右军的粘罕拼命,他亦有出战之意。
哪里晓得阿骨打却摇头道:“粘罕以右军大举攻敌,虽然现今尚未得胜,亦未可轻言败绩。现今宋军主力未动,我亦不可轻动,莫须待宋军阵脚动摇之后,再行进兵。只叫谋良虎守在三百步外,不可轻进,亦无需退却。”阿骨打老成之人,已经看出了宋军的弓矢和雷弹覆盖了三百步的距离,如果要想冲过这段距离,并且给宋军以足够力量的打击的话,就必须在三百步外保持足够的骑兵存在。看右军粘罕的失误之处,就是没有料到宋军的震天雷有这样远的射程和威力,一旦身陷前阵之后,无法及时调动后续的骑兵诸阵发起连绵攻击,才使得宋军得以从容进退。
斡离不无法,只得暂立不动。只是他这里主阵不向前,右阵的阿骨打亲弟吴乞买却耐不住性子了,北面战场上渐趋炽烈的战况叫他和其部下诸猛安谋克都为之斗志燃烧,尽管没有得到中军的进攻命令,他也开始缓缓向前运动队伍。
阿骨打立于高阜之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弟弟的运动,眉头微微一皱,立时下令,要幼弟斜也飞驰去传令,严戒吴乞买不得靠近宋军三百步之内,不奉中军号角,不许冒进。吴乞买得了阿骨打之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一万多女真骑兵隔着一里地与对面的宋军开始大眼瞪小眼。
南段金兵的举动亦落在李孝忠眼中,待见到对方欲进还止。他却笑道:“阿骨打果然用兵老成,彼兵虽众,又多骑兵,然而远器不及我兵,是必待我军阵脚散乱之后,方好发挥其力战之能。”远器者,远程兵器之总称也。
高强也听懂了他这番话,在北面的战场上出现重大变化之前,全面的战斗也不会展开,而现在这个时候。宋军甚至连左翼马彪所部骑兵的大部都还没有出动,更不用说影响到整个战场了。对方的主意。显然是要看看这个地方能不能打开缺口,使得金兵能够从正面和侧面夹击中央的主阵地,从而获得整个会战的胜利。
想到这里,高强又将望远镜投向了战场地最东北角,这个地方的战斗已经有了一丝近代战争的味道,宋军一面以震天雷发射较小一些的炮弹,阻断金兵对此间的增援,一面用驻队矢横扫从宋军阵前驰援的金兵骑兵,爆炸声、喊杀声、箭矢破风声、战马嘶鸣声。在这个战场的一角达到了近乎饱和的程度。
在方才全军后撤的行动中,这一队大斧兵由于要抵挡来自两面金兵的夹击,是以动作稍慢,没有能够及时后撤。尽管只是一瞬间,但兀室迅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自己在雷弹和驻队矢地洗礼下仅能掌握的百余骑兵派到了这个方向,只一次突击便打断了这百余大斧兵地退路。将他们和宋军左翼的主阵地分割开来。
常胜军的严格训练和纪律,在这时发挥了作用,都头韩综率领这一队大斧兵毫无惧色。依着平日练就的阵形,以三五小队相互掩护着后撤,而手中的长柄大斧更是步兵用来对抗骑兵的利器,抡圆的斧子借助其本身的重量,甚至可以将全速冲刺的骑兵给迎头砍下马来。再加上宋军主阵地地掷弹和弓矢援助。这一队大斧兵只是付出了数人伤亡的代价。便扫清了回归本阵的道路。
只是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他们看似是获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然而宋军的远器为了要支援这一队大斧兵的后退,短暂地停止了对于金兵地压制。粘罕与兀室俱是历战之将,对于这点把握的精准异常,不约而同地将手头所能集结起来的骑兵源源不绝地投入到这个方向,务必要以连续地全力突击撕开一个缺口,进而冲散整个宋军的左阵。
而李孝忠在此时派出两千骑兵杀向金兵,也是为了冲断金兵在己军阵前调动兵力的路线。虽说这两队骑兵出击及时,方向又正确,以侧击的方式狠狠地打击了金兵,然而此时粘罕和兀室却顾不得这些,任凭那些失去统率的散兵游勇来阻滞对方骑兵策应地脚步,而是一门心思地将手头能够组织起来地骑兵填到这个口子上来。
身处铁与血的漩涡中央,韩综一面亲身以大斧搏杀金兵,一面亦极力抽空打量周围地战局。他原本是沧州何灌的门客,与好友雷彦兴两人随何灌长子何蓟投到常胜军中为将,只是并未随同秦明进入开州参加守城,岂料这一别便是永诀,等到开州解围之时,何蓟与雷彦兴俱已捐躯沙场,平生好友人鬼殊途,韩综恨的牙关咬碎,此番出阵之时就没打算再活着回来了。
亲手劈翻了第五个冲向自己的金兵之后,韩综的斧柄也已支持不住,从中断为两截。韩综夷然无惧,左手将半截斧柄掷出去,砸在了一名金兵的马头上,那马被惊得人立而起,韩综右手半截斧头随之而上,一斧便将马上金兵的大腿砍断。他也不管身边的宋军上去斩首,径自跳上战马,四下一望,顷刻间便对于自己的处境了然。
“可恼,我道这些金兵多不来杀我,却向身后冲击,原来竟是以我等为盾!”韩综嗔目大怒,倘若有办法对着本厢的指挥张伯奋说话,他大约会喊出类似于“向我开炮”之类的话来,只可惜这片小小的战场上战局火炽,人人都是舍死忘生地相互拼杀,一个人临死的惨呼在十步外都听不清楚,他的话又怎么可能传到本军指挥的耳中?更何况,他相信身在阵中的张伯奋定然比他更清楚眼下的局面,如果不是为了救回他们这一队孤悬在外的斧兵,只怕震天雷地巨响早就在这片金兵最为密集的地方响起了。
“不意我一心杀贼,迟了一步后撤。竟尔成为了全军的拖累!事以至此,惟有以死相谢矣!”顷刻之间,韩综决心已定,他翻身跳下马来,将手中断斧柄在那马的股上一戳,跟着将断斧插到身后,从地上一名死去宋军的手中又拾起一柄大斧来,狂吼一声,径直向着北面金兵来势最烈处杀了过去!
此时金兵的后方骑兵业已源源不绝地向此地调来,韩综所向处正是兀室本队所在。完好无损的骑兵不下三千人之众,而且已然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铁流。直扑宋军的阵脚而来。韩综连劈两兵下马之后,已是双手虎口都震裂,再要劈第三名金兵时手上力道一弱,被对方的狼牙棒直压下来,砸在天灵盖上,顿时陨命。
他这一死不要紧,尚在生地众斧兵顿时都红了眼,不要命地冲向韩综战死之地,也不管什么小阵。什么彼此掩护,就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直面对手地铁骑冲刺,数十柄大斧在平地卷起一阵暴风,有若一道铜浇铁铸的墙壁一般,顿时令金兵的冲击为之一顿。
……也仅仅是一顿而已,在身经百战的金兵骑士面前,这样单薄的战阵。就算人人拼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相反这样激烈的抵抗更激起了嗜血的金兵的杀气,许多已经从侧面绕过这一小队宋军。冲向宋阵后方的金兵都绕了回来,从背后给予这一队孤军以致命地一击,不消片刻时分,这小队大斧兵便淹没在了金兵的黑色洪流之中。
目睹此景,粘罕和兀室却一起破口大骂。还没等他们重新调动队伍。宋军的五枚大号雷弹已经投到了这些大斧兵战死的地方,几声“轰轰”巨响过后。金兵刚刚冲起来的势头戛然而止,断肢残臂漫天飞舞,茫然乱窜的战马更是不计其数。
高强望着这一幕,紧紧地抿着嘴巴。他已经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即便曾经在卢沟河边经历了战阵之险,可是今日这一战的惨烈程度明显超出他地想象,鲜血在战场上四处流淌,有些弹坑甚至积起了大大小小的血湖,而这一战的巅峰时刻显然还没有到来!
李孝忠也是面色严峻,他比高强更为冷静,战到现今一个多时辰,金兵右军已经压上来大半,整个左阵地周遭都陷在炽烈的战斗中,他派出援助的两千骑兵甚至不能抵达战阵最北端,在路上就被那些失去马匹的金兵给拦了下来。虽然骑兵对步兵,尤其是这些装备和习惯都是马上作战的金兵,宋军地两千骑兵大占上风,战果颇丰,然而金兵捍不畏死地搏杀,也使得宋军骑兵遭受了极大的损失,短短地一刻间已经失去了骑兵赖以冲击的速度,而在对方的战线上,很明显正在酝酿着新的一波冲击。
“鸣金,让马彪部的骑兵撤回来!”李孝忠断然下令,即便会因此而使得左阵陷入苦战,但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如果为了稳住战线而继续投入马彪的骑兵,左翼就失去了机动的兵力,极有可能为金兵制造出割裂左阵的机会来。
铜锣敲响,宋军的骑兵纷纷回返阵中,而左阵的驻队矢则适时将箭矢射向其后方,以阻断金兵的进击。然而为了要避开撤退中的宋兵,神臂弓无法射击,只能让强弓队进行大角度的抛射,落到六七十步外的箭矢动能减损一半以上,已经无力射穿金兵普遍装备的重甲了。
“千载良机!”粘罕几乎是本能地发现了这个时机,然而宋军两路中,他只能选择一路进行衔尾追击,因为这两队都没有进入宋军左阵的意思,而是沿着其杀出的原路退返。向南一路是退到马彪部的出发阵地上,那里处于宋军前阵和左阵中间,又有数千骑兵引而不发,从这里进攻只会遭到对方更猛烈的反冲击而已。
然则,留下的进攻路线就只有一条,绕过适才宋军的雷弹报复性攻击所留下的那几个大坑,循着另外一队宋军骑兵后撤的路线,再次向宋军的阵脚处进行夹攻。虽然说,这一带宋军已经后撤数十步,留下的死尸和拒马足以使得金兵的骑兵失速,然而除了这个办法。粘罕实在想不出有何良策了。
亦不须开会商谈,在粘罕作出调动地同时,兀室便看出了他的意图,亦将手中已然集结起来的骑兵投入到战斗之中,而他的路线与粘罕却稍有不同,仗着比粘罕更为接近宋军侧面的优势,他从斜角上将骑兵投入了离宋军拒马一百五十步远处,以此来躲避宋军雷弹的袭击,就这么斜刺里杀向宋军左阵的侧翼。
直到此时,开州会战迎来了第一个高峰。围绕左阵的交战到达白热化状态,粘罕和兀室二人将辛苦集结起来的近六千骑兵一次性投入战场。前后拉开的队伍就达到二里长,排山倒海般杀向宋军地阵营。
左阵指挥张伯奋坐在马上稳如泰山,一面喝令炮兵将投距调整到一百五十步,一面命北面的诸队交替后撤,左阵地阵形渐渐变得狭长起来,半个时辰之内连退三阵,从最初的北面阵线向南退了两百步之多,整个左阵被压缩了近一半的距离,冲在前面的金兵甚至可以看到宋军炮兵的面目。
“再进一步。若是能砍倒敌军大炮,我便可彻底击溃宋军左翼!”粘罕策马在战线各处奔驰来去,不断地将那些被炸的晕头转向的零散金兵汇拢起来,投放到宋军最为薄弱的地方,兀室则在后方将还能保持战力的骑兵集结,预备对付宋军骑兵地反冲锋,以及中军将要派出的援兵。
“李小哥。可要援兵么?”在高强看来,形势已是万分危急,一旦左军被击溃。整个大军的侧翼就失去了保护,金兵骑兵和人多的优势得以发挥,宋军只怕要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吧,要知道步兵对骑兵就是这点不好,一败就是惨败。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啊!
“时机未到!”李孝忠仍旧是摇头。他的目光正死死盯在张伯奋的身边,居高临下看地清楚。尽管连连退却,然而张伯奋借助中军的威慑,又缩短了正面阵形的宽度,业已渐渐扭转了被金兵两面攻击地窘境,在现在的这道战线上,金兵已经完全失去了骑兵优势,双方正在步下肉搏厮杀。而对于这样的战斗,宋军的掷弹兵和大斧兵显示出了极大的威力,以掌心雷和弓矢阻断对方地后援兵力,大斧和长枪则给予冲到拒马前地金兵以无情的打击,双方俱都显示出了不胜即死地决心,有些拒马甚至是被人的肉体生生压塌的。
更何况,在张伯奋的身边一直有一支两百人左右的大斧兵,到现在都没有出击!
李孝忠看着张伯奋,手已经渐渐举了起来,好似是约好一样,张伯奋手中长剑一挥,当先杀向前敌,身后的两百大斧兵齐齐吼道:“我军常胜!”向着刚刚被杀开的一个缺口猛扑过去。而就在张伯奋出击的同时,李孝忠的手好似砍刀一样斩下,中军的号炮连响三声,马彪的骑兵顿时倾巢而出,直向粘罕所在处杀了过去。
“我军常胜!”“我军常胜!”张伯奋领头反击与骑兵的出动,立时使得在血战中逐渐有些低落的宋军士气大振,除了大战已久的大斧兵和长枪兵之外,强弓兵和掷弹兵也投入了肉搏厮杀中,神臂弓则抵近射击,五十步内就算是冷锻钢甲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劲弩,金兵饶是坚忍无双,一时也抵挡不住,纷纷败退下去。
而宋军的震天雷亦再次发威,将雷弹投到金兵后队仅存的骑兵当中,转瞬之间,左军所面临的危局便已扭转,粘罕部则面临着被全线反击的宋军分割歼灭的困境。
“不胜则死!”粘罕怒发冲冠,不知第几次率领所剩无几的合扎亲兵冲向前敌,迎着滚滚杀来的宋军骑兵杀将过去,被激战激发出了血气的女真人好似一群受伤的猛兽一般,以比开战之初更为凶猛的气势向宋军发动了反扑,纵使没有了兵器,也可以用牙咬,用拳头,用手脚,用人类最原始的武器,来完成人类最原始的罪恶。
张伯奋本是书生,这时候却也杀红了眼,亲率一队掷弹兵冲杀向前,手中的雷弹甚至是向着离自己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投掷,而后在雷弹的冲击尚未完全散去时冲上去,以刀斧砍杀被炸的东倒西歪的金兵,如此不要命的狠杀之下,片刻间投弹逾百枚,斩首三百余级,再加上其余兵士的拼力反击,金兵后援又被马彪的骑兵切断,这才将金兵的反扑打退,然而最终撤出宋军阵外的金兵,不过千余,宋军的阵地上留下了不下两千具金兵的尸首。
阵外,双方的骑兵对冲也如沸腾的岩浆一般炽热,近乎疯狂的金兵与宋军冲在一处,渤海兵与女真人号称同宗,战斗的意志也是不相上下,况且又是生力军,甫一交战便杀得人仰马翻,马彪挥舞双枪大呼酣战,口中大叫着“粘罕受死!”径直冲向被合扎亲兵保护着的粘罕所在。
“狼主,若再不出击,恐怕粘罕那里要抵挡不住了!”斡离不一脸的焦急,眼见得右军杀声震天,而且呈现出不支之态,倘若宋军的中军精锐趁此时刻加以突击,只怕粘罕还真要吃上败仗了!
目睹这般杀阵,阿骨打竟仍是面无表情,望着宋军的阵势沉默半晌,方道:“命谋良虎率军驰援右军,我队前移三百步!”代表着金国狼主的大旗,开始向前方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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