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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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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初上,***通明,满身锦绣的达官仕女此来彼往熙歌燕舞时时可闻。此处正是大宋第一等热闹去处,顶级消费娱乐场所,东京丰乐楼。

    自打崇宁末年丰乐楼建立,白沉香登台演出一炮而红,引得当今官家赵亦时常垂顾,至乎掘地道以便随时往来,这丰乐楼便成了大宋朝宗室臣僚,富商大贾最青睐的去处,就算是囊中不那么宽裕之人,只须有些许银两或者机缘,也是渴欲前来一观。这等猎奇心理,视乎现代人凡提到此类高级娱乐场所,咸称北京某大夜总会,一般无二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丰乐楼乃是神秘莫测的去处,寻幽探胜不胜之喜;而对于大宋官员来说,此间便成了绝佳的会晤场所,平时臣僚交通过密的话,或许会被台谏奏上一本,说你结党营私,但若是在这***之所不期而遇,顶多说是行为不大检点罢了。原本大宋的律例,也是不许官员逛青楼的,不过文人素好风流,因此也没什么人拿这等事来作文章,况且这丰乐楼乃是御勾栏,当今官家寻乐之所,岂同等闲?

    现今这三楼的包厢之中,便有两名当今最为走红的官员对坐,枢密使高强与尚书左丞郑居中是也。

    要说这两个同逛青楼,那也是历史悠久其来有自,当日崇宁五年高强尚未入仕之时,就伙着老爹高俅和郑居中,将官家引到此地。凭着帮闲之功,一举博得圣眷欢心,至今未衰,二人更从此结成政治同盟,携手平步青云仕途,称之为丰乐之盟也不为过。

    今日乃是郑居中暗示了高强,二人方才在此相会。要说郑居中的用意,高强肚子里明镜也似,论起现在朝廷中地局势。真是扑朔迷离,诡谲难测。其一,北征二帅立下大功之后,童贯是封王致仕。高强却仍在朝堂用事,其处境大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说不定哪天一个普通的台谏官上一道奏本,登时就会有人群起而攻之。而他之所以现今还是安然无恙。却又原因多多,这边事方殷,赵仍旧属意高强主持大局乃是其一,其次便是左相之争了。众文官眼睛都盯着这块肥肉,没看清楚风向之前,谁会冒险来和高强争斗?

    郑居中与高强饮了两巡。放下酒杯。回顾了一番二人十年相交以来相互扶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光辉历程,俄尔方道:“贤侄。古语云,慎终追远,你我相交一场,如今这一道关口大是不易,还需你我同心协力,方可履险如夷。”

    大家既然是老朋友,高强也不作态,便道:“郑世叔,方今何相公病重,我亦遣了一名神医前往探过,虽经诊视,略微好转,然而据那神医所言,何相公已是病入膏肓,最多不过两月之命。这左相乃是大宋臣僚之首,叙百官而朝同列,最是紧要,故而昔日蔡相去后,官家便以帝师何相公居此,倚重非常。如今左相之位眼见又有一争,论起学士资历、历任两府,郑世叔原也当得此位,更因身为外戚之故,深得官家信重。然而所难者亦在于此,本朝历来外戚不得干政,郑世叔得以官居左丞,已是异数,倘若再居政府为相,小侄恐怕朝野士大夫群议将汹汹也。”所谓神医者,自然是安道全了,高强得知何执中病重之后,便即命他前去诊治,施以针石,济以汤药,何执中因此稍稍振作,因而昨日才能上朝。这等小小收买人心的举措,在现今是唯恐不足,高强自然是处处留心。

    郑居中叹道:“诚如贤侄所言!自蔡相去后,这数年来何相公垂拱为相,我等数人相得益彰,朝堂上一片和气,和中而能济外,故而贤侄军兴北伐,所向克捷。然而何相一旦病危,眼见得这朝中的一团和气登时变做了诡谲猜疑,群臣皆熙熙然仰望左相之任,不复往日推诚之态,吾心甚惜之!今日请贤侄一叙,也不是吾定要居这左相之位,顾念数年来大家相处不易,莫要一时失察,叫旁边窥伺的宵小之辈钻了空子,那时节噬脐莫及也!”

    高强忍不住侧目,心说你嘴上说的漂亮,竟似要团结大家共创和谐社会,本衙内要不是认识你十几年,险些要被你骗了!不想作左相的话,你找我开什么小会?还不是想要我表明态度支持你!

    话说高强现今的处境,就好似是西汉时贾谊所说地,“人居于柴上,下燃以火,柴犹未燃起,遂以为安也”,脚底下是一座火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发的。想要平安渡过的话,一个办法是直接从这火山上下来,然而形势所迫,他一时又没得退,只好找另一个办法,那就是釜底抽薪,用细功夫一点一点把那些不稳定的因素消弭于无形中。将燕青推出来,吸引一部分人地注意力,便是抽了好大一捆柴火。

    而现今,郑居中无疑又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抽柴火的机会。高强来时,业已有了计较,当下不慌不忙笑道:“诚哉,斯言!方今之朝政乃我等共行,譬如这博览会、交易所等法,惠国利民,若是一旦左相所除非人,如同前朝司马温公一般,悉依己身好恶随意罢黜,岂不是坏了我等数年心血?更有甚者党争再起,便不知伊于胡底矣!”话说的漂亮,其实也很直白,他和郑居中之所以关系亲密,那是有充足理由的,郑居中和他绑在一起

    升官,从当日地直学士院历任两府,枢密参政都当过财,单单从这交易所中,凭着操纵市场等等手段,他姓郑的每年就从这里捞走上千万贯!试想,郑居中怎能离了高强?

    郑居中自然大大点头,遂道:“贤侄说的正是。即今只要贤侄一句话,这左相之位,究竟贤侄属意谁人?某是外戚之身,相位是只怕今生无望,贤侄亦非素得士大夫人望者,恐亦难当此任,不若你我同心赞成一位相公正衙,可保己身富贵。”

    高强只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地望望郑居中。忍不住出言试探道:“世叔,这左相继任者,小侄虽也思及,却苦不得人。不若世叔你参赞一二?”

    郑居中老于人事,哪里看不出高强试探之意?他却爽气,摇头苦笑道:“贤侄,实不相瞒。若不是某身居外戚,人言可畏,这左相之位自是当仁不让,奈何此关难过!原本那梁士杰官居右相。这数年来施政亦是颇善,又与我等相善,你我一同扶他为首相。也还罢了。只是近来忽闻贤侄休妻之事。那东南燕应奉入京为官,却又是凭了蔡鲁公地恩荫。这等变幻莫测,却叫某着实看不懂了,是以须得贤侄一句言语。”

    颠倒是为了此事!燕青地事,属于最大的机密,戳穿的话就玩不转了,除了原先就已得悉地许贯忠和燕青本人之外,高强就只告诉了老爹高。再有就是蔡京既然许了燕青恩荫出仕,凭他那双老眼,多半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不过这方面有蔡颖和燕青去处置,高强也不担心,要是蔡京这里会出岔子,那蔡颖和燕青两个还献什么计?

    现今这郑居中虽然也是铁杆盟友,但毕竟是因为利益结合,利益够大地话他也不大靠地住,是以高强想都不用想,登即作无奈状,长叹一声道:“唉~世叔,此乃家门恨事,再也休提。若说梁相公时,亦是老成谋国之人,一旦为左相,想必亦要倚重我二人,况且为右相秉政至今六年矣,我意官家亦当属意于他。”

    郑居中闻言愕然,那梁士杰是蔡京的女婿,当仁不让地蔡党魁首,如今高强既然休了自己地蔡氏夫人,两家谅必要生了嫌隙,为何高强竟是满不在乎?眼珠一转,便将此事权且放下,却道:“贤侄,现今都中多有些谣言,你可曾听说?”

    一提到这事,高强脸上越发苦了,拉着郑居中的手道:“世叔,这正是一提双泪流啊!小侄一心为国,苦心孤诣,终于得成大功,也不晓得哪个贼厮鸟嚼舌头,用这等阴损招数构陷于我!倘使落到小侄手中,定将他行那勾舌之刑!”

    郑居中见他大倒苦水,心下顿安,暗说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他笑道:“贤侄莫忧,自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侄以冲龄登政府,开本朝未有之局面,那等庸碌之辈岂不恨你?自是拿不胜拿,只须官家信你,朝中臣僚遮护于你,也就是了。只是你现今处境微妙,家宅又是不宁,若是有人趁此时向官家进言,将公主下嫁于你……”

    高强霍然一惊,这一句话可真把他吓到了!公主下嫁,听上去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可实际上就不是那回事了,要知道大宋朝不许外戚干政,倘若赵当真用公主下嫁地话,必然是羁高强权势的一种手段,到那时他要是尚了公主还不交权,恐怕就真要见血了!可是,话说回来,赵有成年的女儿了吗?长子赵桓才十七岁吧……

    “世叔莫要诓我,禁中果有此语否?”

    郑居中见他变色,便知高强了无退意,心中倒有几分欢喜,他在高强身上落了重注,巴不得他再掌权十几年才好。便点头道:“正是,如今官家大公主讳玉盘者,国封嘉德,年方十六,尚未许亲,其生母王皇后既已,婚事便着当今郑皇后作主,郑皇后曾与某提及此事,命某徐择佳驸马配之。原本本朝公主不许大臣,并状元郎亦不曾下嫁,然贤侄今颇为人言,官家为保全功臣计,若是将公主下嫁,亦未可知。这也是贤侄少年早达,方有此事。”这公主称号,历史上政和三年曾经改为帝姬,当时民间言都说“国中无主”,也不知怎的,如今都政和六年了,大家还是都叫公主。

    这公主还是帝姬,高强自然不来理会,然而听说赵长女果然已经成年,这就不同一般了。虽说按照历史上所言,嘉德帝姬相貌甚美。虽不及茂德,亦是难得地美人,不过为了这么一个只是闻名地美人,要他放下手中的权势,还有那一大摊子事,他怎么能甘心?当即气急败坏地向郑居中道:“郑世叔,你不若直言相告,今日相请小侄,莫非便是讽以此语?”

    郑居中见他着忙。也不敢相戏,忙道:“皇后娘娘适作此语,命我善择佳婿,却不曾提及贤侄之名。只是某念及贤侄处境,方有此忧罢了。”

    高强闻言,心中稍安,然而念及郑居中的身份和本事。他在宫中自有耳目,嗅觉自然灵敏之极,他既然作此推测,恐怕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现实了!当下心念电转。不旋已有了计较,遂道:“多承世叔关怀,小侄感激不尽。这公主下嫁虽是美事。然而若配小侄作填房。则有失官家体面。嘉德又是大公主,天下焉有是理?敢烦世叔在郑娘娘

    多照拂。便以此言语推搪便是。”

    郑居中见高强态度坚决,也便应承,却道:“若不欲公主下嫁,只是小事,如今这左相之位,方为大计。如今贤侄方求保身之道,若是左相所除非人,若因谣言倾轧起来,有人劾你一个擅权跋扈地罪名,朝中无人遮护,亦是祸事。贤侄,我意这左相之位,早定为上。”

    高强见他应承了,心下稍安,点头道:“正是,世叔金玉良言,小侄自当记取。何不如此,梁相公自是位尊,恐怕当作左相,小侄一力赞成世叔继任为右相,同秉政事,那时有世叔在都堂照拂,小侄自然有泰山之安。”

    郑居中闻言,正是喜出望外。要说他当真不想作宰相,那真是欺心之语,不想作宰相的话这十几年来削尖脑袋望参政班子里钻则甚?所惧者人言祖制而已。如今在这左相之争中,梁士杰看似离相位最近,但其实他也有隐忧,那就是他作右相也有六年之久,按照大宋朝的惯例,中枢不大会让一两个人把持如许之久,况且他是蔡京地女婿,可以说是继承了蔡京八年为相地根基,再让他作几年左相地话,大有尾大不掉之势。

    是以梁士杰若想要进位左相,也不是坐在那里等天上掉馅饼就行了,还得争取臣僚地支持,同时制造舆论以投合赵之心,这几方面都得用到宫禁中实力雄厚地高强和郑居中等人。而郑居中要作右相,怕的也就是士大夫们以祖制为借口强力反对,倘若臣僚之首的左相能够赞成,那阻力就要小很多了。

    当下定计,二人便叫了歌伎进来助兴,又命人重开酒宴,畅饮方休。郑居中心中既定,这酒喝起来着实痛快,酒酣之际看那歌伎中有一人姿色绝伦,便扶去将歇,一逞其快了。

    高强送了他出去,自己返回包厢中又坐定,脑子里就在想刚才郑居中所说地公主下嫁之事。虽说郑居中应承会在郑皇后面前加以斡旋,但是高强却担心这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要不是宫中确实有这种打算,郑居中断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桩事来。

    “倘若真作了驸马,任凭你天大才气,地大本事,也只好收拾肚肠,老老实实在家作寓公了,弄不好连生意都不许你作!大宋朝对于宗室管制之严,岂同等闲?”高强越想越惊,这等烫手美人不要也罢,为今之计,最好是尽快找个填房夫人。

    那么将家中的妾侍选一个扶正?却又不妥,那几位虽然都还使得,但毕竟个个身份低微,倘若赵当真要将公主配他,只须一道圣旨,这填房都得乖乖让出位子来。除非是填房本身家世显赫,令赵有所顾忌,方才使得。

    “如此说来,李清照倒是适合了,以她的才名位望,士林中大是有名,官家亦颇为敬重,若说订了她作填房,谅来公主也大不过她去……”挠了挠头,高强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在二龙山上他说的一本正经,要将真心以报李清照,这话说出口还没几天,就要大张旗鼓地拿人家来作护身符了。

    左思右想,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罢了!我原已愿意向李清照求婚,顾一时不曾有机会罢了,似这等情深意重女子,如何能负了她?此事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无需太过拘泥。”

    主意既定,高强便即唤来丰乐楼地头号大茶壶乐和,命他速速请白沉香过来一叙。

    时候不大,一阵环佩响处,白沉香挟着一阵香风飘然而进。这位丰乐楼的头牌崇宁年间便已闻名京师,算起来现今已是三十四五的人了,不过也许是因为活的自在,能够作自己想作地事,也许是因为保养得法,总之白沉香现今看上去竟和十年前没多大分别,一双眼睛仍旧是乌溜溜地灵动活泼,勾魂的紧。

    彼此以礼相见了,高强便请白沉香就座。说起来白沉香为什么一直对高强另眼相看?自然有许多因素,不过高强素来待她以礼,也是其中之一,素常她也与人相谈,都是坐的乐师位子,不得上座地,在赵面前更是如此。惟独高强每次与她见面时,都是分宾主落座,待之均礼,白沉香微贱之人,口虽不言,心却感激。

    现今亦是这般坐了,白沉香见座上残酒,侧畔乐器,便笑道:“衙内久不来此,来了却不着奴家陪伴,是何道理?当罚酒一杯!”

    高强一笑,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将杯底亮给白沉香看罢,方笑道:“白行首多日不见,亦是如常俏丽,适才听行首在广座中唱曲,这腔调益发婉转轻扬,足见功力日深。”

    “还不是多亏了衙内教晓练声之法!”白沉香掩面而笑,她曾经听高强提起所谓美声唱法地一些皮毛,自己摸索着试了试,加在平常地唱腔中,居然大受好评,大抵这新鲜玩意总是有市场的。

    客套既毕,高强便转入正题:“白行首,今日相请,乃是有一件心腹大事相托,不知李易安可是在行首别院中暂住?”

    白沉香乍听此言,双目连闪,将高强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将团扇掩着半边脸,笑道:“近闻衙内休妻,正室虚位,请了奴家来问及李易安,莫非是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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