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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 燕云 下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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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虽然事先早料定了大抵不出近臣一脉,然而高家父子的谋划中独独忘记了还有亲王监军这一手!

    亲王从军,在大宋朝并不是没有过先例,好比太宗征北汉时,就曾经命秦王赵廷美从军,只是从事后的结果来看,大概是赵光义为了铲除对于他皇位潜在威胁的一种手段。

    然则现今站在这里的几个儿子,除了赵桓和赵楷两人之外,其余三个都未成年,而赵桓和赵楷之中,赵桓身为太子,监国居守或许是他的本分,领兵出征可就有些离谱了,哪怕是皇帝御驾亲征的概率也要比太子领兵大一些。

    如此推算起来,莫非又是为了抬举赵楷这个嘉王?原本历史上宋军北伐之时,好似也有以赵楷为帅的提案,后来大抵是因为政坛的明争暗斗,结果未能成行,可见当赵楷谋夺太子位时,这领兵立功确实是一着妙棋。

    “辽东新附之地,未明王化,若真能以太子、亲王临之,必定能使其地其人畏威怀德,心悦诚服,官家如此圣明英武,真臣所不及也!”高强一面口中大拍赵和几个皇子的马屁,一面却心念电转:“带太子的话,有可能引起赵自己对于太子过早抢班夺权的猜忌;带赵楷的话,太子又要疑我党附赵楷,有动摇东宫之意。不管是带哪一个,总之是埋下了朝中对于辽东忌防地种子。等于是在战略层面限制了的空间,大大不利我施展手脚。至于监军的挚肘,倒还在其次了。”

    顷刻之间,高强便下定决心,一个皇子都不能带!当即双膝跪倒,作惶恐状:“只是昨日臣遇一大事,当时尚不明其意,现今得知官家有以太子、亲王临军之意,始悟其事不祥,臣万死!”

    他一个脑袋磕到地上。压根就不打算起来了。赵与高强素来亲善,闲常说话都好似拉家常一般,离了朝堂的话,就连跪拜也不是每次见面必须的,何曾见他这般郑重?不由得也对于高强口中的不祥大事起了好奇心:“卿家请起,但直言无妨,朕只赦你无罪便是。”

    高强又是做作一番,直到赵再三促请,方勉强起身道:“官家容禀,臣昨日府中一名妾侍临盆。诞下双胞男丁一对,即臣之次男,三男。”

    赵见说。笑道:“此乃大大喜事,高太尉素来以门中男丁不旺为忧,今卿家年近三旬始得三子,正该大大庆贺一番,何不祥之有?”

    “官家容禀,臣……臣只因忧愁家门丁男之寡,故而昨日妾侍临盆时过于担忧。竟不顾己身体面,亲至产房中等候。虽然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臣乃是行将守边之人,临行遇此血光冲撞,识者乃以为不祥,恐怕此去必有兵刀之祸矣!”

    这话倒是对了赵的脾胃,他好的是琴棋书画,喜的是道术玄虚,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铁血因子。雄才大略更是半点也不沾边,一听高强说得是这样事体。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在那里沉吟不语。

    高强见状,更加作惶恐状。道:“臣为国家守边,纵使边疆有警时,亦惟有督众力战而已,岂敢退避?只是此事毕竟不祥,若使太子、亲王临边,有万一之失,则臣万死莫赎矣!”

    赵楷花了许多功夫,方才说动了赵以亲王监军辽东,虽然是摆了几个皇子一同让高强自选,然而正如高强所看到的形势,余人尚未成年,太子又过于郑重,到头来可能地人选还是只有他一个而已。现今太子已立,他若要动摇东宫之位,内则要百般设法取悦赵,哄得他决意易储,然而单单这样还不够,废嫡立庶乃是历代大忌,大宋朝的政治也不是皇帝一言堂,赵总要顾忌一下臣僚的反对和祖宗家法的约束。

    于是赵楷还要在外谋干,不外乎联结大臣,多立声名,一旦立下大功,得到臣民拥戴,那时赵也可顺水推舟,改立他为太子了。他的眼光倒是准的,看看满朝文武之中,高强不但权位极重,而且春秋最盛,以他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到了这个位子上,想要长保富贵的话,决计不是用官场的寻常手段能达到的,倘若不能和下任地皇帝搭上关系,一旦新帝即位不敢用他,他不是惟有以壮年退隐的悲惨下场?

    只是他千算万算,再也想不到一点,那就是高强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官场富贵,他的目标原本就是能够快快活活地回家混日子去!正是这一点料错,才使得赵楷百计拉拢高强,却始终不得要领,成了这般尴尬局面。

    当时见高强说出这等话来,赵楷大为情急,心说这厮好不知趣,为何又要拒本王于千里之外?转念一想,只怕此人惯了独

    ,怕我到辽东之后从旁挚肘于他,故而砌词掩饰。要你立功,好为本王夺嫡之事张本,岂会挚肘于你?也罢,说不得只好将言语来安其心。

    “官家,高枢相操劳国事,以儿辈之身为忧,原是他一片忠心。

    只是儿等既为亲王,国事便是己身之事,现今既知辽东恐有刀兵之兴,岂能坐于京城,忍看臣僚将士冲锋冒刃,蹈死不顾?儿愿向官家请命,若亲王到辽东之后,并须依高枢相节制,若国家所重者,虽亲王亦不必惜其身!”

    这话说起来甚是铿锵,赵不由得为之动容,座中却有两个人在那里暗暗叫苦。哪两个?第一个自然是高强,他把出这等理由来,原是想要吓得这些养尊处优地龙子们知难而退,哪里晓得皇位的诱惑之下,赵楷连这点风险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个却是太子赵桓。他身为太子。今上赵却是身子健壮,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地皇帝好作,后面又有一大班兄弟在那里虎视眈眈,因此自打当上太子第一天起,便即打定了主意,少说话,少动作,保得东宫直到登基,那就是他的胜利了。

    他对于朝堂形势的观察,其实也和赵楷差不多。当朝宰执大臣多半年高,能撑到自己接班时的大概只有高强一个人,而从高强自身富贵出发,他也必定要依附新皇,只因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新帝登基之后,象他这样立功前朝而又春秋鼎盛的大臣,那是一定要投闲置散,处之高阁而不用地。

    苦于太子身份,目标过于明显。尽管看清了这一点,他却不能象弟弟赵楷那样,变着花样地去“勾引”高强。免得被人扣上一个身为东宫勾结当朝大臣的罪名,那时可就给了赵和弟弟们最好的易储借口了。

    当得知赵因赵楷的奏议,有意选一亲王赴辽东监军时,他便立即看穿了自己兄弟的用意,然而却仍旧不敢多开口说话。待听得高强以什么血光之兆为借口,婉拒亲王监军时,赵桓在那里暗自喜欢。结合其多次暗中示好,又拒绝为嘉王西宾来看,大概这位高枢密是地道地保皇党,已然下定决心要站在太子一边了罢?

    眼见赵楷仍不死心,在那里大表忠心,赵桓虽然自知不得赵的喜爱,却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当然以他的身份,首先是要避免赵怀疑他想要早日抢班夺权,安于东宫之位是一定要作出的姿态。因此他势必不能去抢这个监军地位子,只能退而求其次。搅黄了弟弟的好事就算成功。

    “官家。三弟所言甚得忠孝之道,儿身为长兄。亦颇以为然。”赵楷一听就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了,果然接着赵桓便转了话头:“然则高相公所言,亦不无道理,盖辽东与诸国邻近,虏情难测,而其民又为新降之人,非素为我大宋之民者,倘使有人希求侥幸,以干犯亲王为计,则臣僚虽百计维护亦未必周全,况有余力制虏乎?是反自缚手脚也!以儿臣之见,这监军当以近臣素不知名者为之,俾可不授敌以柄。”

    赵桓刚刚说罢,赵楷便笑道:“大哥这可将我等兄弟俱看地差了,若儿能往辽东时,自然亦如高枢相等一般,只是以己身为我大宋御边而已,何来授敌以柄之说?”

    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其余三个皇子都未成年,也晓得这东宫之位多半没自己地份,索性在那里一言不发,泥雕木塑一般。

    赵看着这两个大儿子,委实是有些心烦。其实赵楷之有夺储之意,他哪里会不知道了?根本这事若不是他有意纵容,赵楷也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赵桓生母是大行王皇后,这皇后系因被赵冷落之后郁郁而终,因此赵桓念及生母,总是对于父亲赵心怀怨恨,赵这等人感性丰富,哪里看不出来这半大小子地仇父心理?而赵楷各方面都颇象他本人,故而两相权衡之下,赵自然也就较为倾向赵楷一点。

    然而大宋朝并非赵家一家之天下,乃是皇帝与臣僚士大夫地两极政治,太子立嫡作为儒家的宗法之一,得到士大夫们最坚定的支持,只要赵桓本人没有什么违反宗法地大罪,赵纵然再如何宠爱赵楷,也不可能易储。于是就在他这样无奈的纵容之下,反而养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见两个儿子在那里争执不下,高强又垂着头不说话,赵只得求助旁人:“燕学士,你以为此事如何?”

    翰林学士承旨、崇政殿侍读,燕青在短短大半年中,从一个郎官直蹿到这个份上,已然一只手触到了宰执的边,甚至有人以为若不是梁士杰等人有意压制他,今次的宰执班子里说不定就会有他一份了!其实这种

    非空穴来风,看似燕青是一步登天,实则若算上他在八年之久,也算得上是理财有功;况且崇宁初张康国自选人起至入枢密院,前后也不过两年多点的时间,这等火箭般的升官速度,亦是徽宗朝地一大特色,故而对于燕青的升迁之速,朝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以此为言。

    只是无论是进是退。燕青却仍旧是那般淡定自若,浑不以为意。耳听得官家垂询,燕青微微一笑道:“监军者,但为天子耳目矣,若以亲王之重,反失其本意。若官家以为高枢相镇辽东望轻,欲以亲王临之,则可;若为监军,则不必如是之重,径遣一知兵近臣为之则可。

    ”

    高强暗挑大指。心说高啊!燕青此语,看似是公允之论,实则绝了赵楷地辽东之路。要知道他说的是以亲王临制地方,这种事自汉七国之乱以后便再也没有了,亲王经制地方实为祸乱之源,也只有朱元璋这种平民出身、不懂得皇家政治传统的皇帝才会想起这种馊主意来。况且大宋朝对于宗室的防范之严堪称百代之最,燕青把出这等言辞来,适足以挑起赵的戒心,又哪里会答允放赵楷出去?

    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赵纵使能信得过赵楷。却也不得不考虑到臣僚的反应。燕青既然能说出亲王临边的话来,别地臣僚自然也可以,若是一堆大臣纷纷以祖宗家法为言。他纵然是皇帝九五之尊,也得避其锋芒了。

    当下心意已决,遂向高强道:“朕先以子嗣为念,欲遣一人随卿家出外历练,却不意辽东有刀兵之忧,倘使危及朕子,使朕日夜北顾为忧。陷卿家等于不忠之地,岂朕之所愿哉?姑从卿家之请,此议便寝,而监军之职当来日择之。”

    公事说完,赵心里却有些不安,这么赶着将高强招进宫来说什么亲王监军,临了却又虎头蛇尾,岂不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轻佻?轻佻这两个字,自从当日哲宗驾崩、太后和宰执议嗣君时从章敦口中说出。便成了赵的心病之一。

    当下却向高强笑道:“卿家累年出外,辛苦殊甚。朕心实之。今当远行。不知可有何事为念?但言之,朕自无不允。”

    高强赶紧谢恩。心说这等迷汤是不好喝地,皇帝刚刚吃了一个瘪,哪怕不关我地事,总不是龙心大悦的时候,这时候要是提什么要求,背不住他事后一想,又想到什么岔道上去了!只是皇帝既然开了口,总要应付他一下,高强心念一转,便道:“今臣当赴海外,辽东十余万军、三十万户百姓多仰赖海道转般,故而须请官家善择人为登州海帅,以主其事,余外无足念也。”

    登州一地,自辽东纳土,高丽和女真在保州开埠以来,海道之船只日盛,虽然已经设了登州市舶司主掌其事,然而这种机构原本是只管商船往来抽税地,怎能胜任军需之职?如今辽东的贸易,其实还是由高强当日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在那里搞,表面看上去好似都是商旅之事而已。

    赵原不知这里头的玄虚,实际上大宋朝廷也没有多少人有管理海运的经验,不过眼前却有一个人恰是个中的行家里手,高强之意其在于此乎?

    还没等他开口,赵楷却忽然道:“素闻燕学士在东南遣海船往外洋贸易,每岁为应奉局得羡余颇丰,料是海运之能臣也,官家何不便使燕学士掌其事?”说着向高强望了一眼,竟好似有些得意。

    高强先是不解,转了两个弯才想明白,大抵这孩子以为自己和燕青已经掰了道,让燕青控制海运的话,等于是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吧?或者是他适才被燕青一句话绝了出外之望,有意报复,想要让燕青和高强斗上一斗?要知道一旦辽东打仗,这前线和后方转运之间鲜有不闹官司地,在前面的要骂后方贪污和迟延军需,在后方的要怪前线贪得无厌,不管后方艰难,历朝皆然。

    赵却有些舍不得,燕青在他身边甚是得宠,平素里善伺他心意,往往是赵刚想到什么话,燕青便先说出来了。至于帮闲娱乐,原是燕青地专长,把出那等市井风流手段来,赵怎不沉迷?是以燕青有宠,非是无因。

    无奈先前已经说满了,不好明着推辞,只得瞪了赵楷一眼,问燕青时,果然燕青是一脸的不情愿,却也不好明说,只能表示哪里需要哪里去。

    便在此时,那赵桓却也从旁道:“官家,儿亦道燕学士可使主掌此事。”高强闻言大是惊奇,怎的赵桓却会和赵楷一般口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