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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虎北口,乃是一片山地,道左原有顿馆,乃是为了招待往来使节之用,现今却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一旁山坡上数百名大宋官兵亦列成阵势,将宋朝使节燕青、秦桧等人围在当中,遥遥在那里观望。
秦桧等了半天,全不见里面声息,忍不住向燕青道:“燕学士,这耶律余睹将契丹降人尽数押入顿馆中,倘若要大开杀戒,我等当如何处?”
燕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秦员外何必担心,此间并不是我大宋疆界,这些契丹人亦并非我朝所归还降人,他们纵使杀个血流成河,又与我大宋何干?只须那耶律余睹莫要杀的性起,将两位使人与国书也毁却,那便无事。”
原来当日所谓契丹接应的兵马,竟是耶律余睹所率领的兵马。自打大宋平燕之后,耶律余睹的亲信兵马一直都在塞下活动,打着契丹宗室的旗号,颇招了一些兵马,再有大宋暗中接济粮草,所部短短数月中已经膨胀到万人之众,当然其中未经战阵者甚多,打不得硬仗,不过只消不碰到女真兵,这万余人马倒也足以吓唬吓唬人。
耶律余睹本人亦曾随高强回返京城,坐困个多月之后,便被高强秘密遣还塞下与其旧部会合。此时他从宋军手中接收了这批契丹人,看着以往平起平坐的同僚大臣们在他的兵威下瑟瑟发抖,一时间颇有些踌躇满志,按着腰间刀柄,虎视周遭诸人,冷冷道:“何去何从,诸公一言可决!”
萧特末眼见这局面,情知耶律余睹必定是与大宋勾结好了。想要利用他们使团回国的机会接近天祚帝,乘机行废立之事,凭他耶律余睹叛臣的身份,又不得诏书,想要入朝的话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原本就和耶律余睹一党,此时更不迟疑,当即起身道:“今上昏庸,契丹八道瓦解。五京沦陷过半,若不另立贤主,如何期望中兴?晋王素有人望,且为皇族正统,宜继承大统,某意已决,愿相助都统行此大事。”
这种事只怕没人挑头,现在萧特末一表态。自然有人纷纷应和,数百降人中倒有一大半愿意赞成其事的。倒也不能怪这些人不忠心,实在契丹一个泱泱大国,几年之间就败成这副模样,他们为国守土。结果燕京被克,自身南迁北还,虽然身子上没有多少痛苦,然而这精神上受惊委实不小。归根结底。天祚帝身为国主,委实难辞其咎,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倘若君王实在令臣下失望的话,这皇帝大抵也是作到头了。
耶律余睹见状甚是喜欢,眼光一瞥,却见耶律大石仍旧盘膝坐地。默不作声。他素知耶律大石有将才,燕京一战跟随在高强军中,也亲眼确认了这一点,当日耶律大石手中若是能有五万精兵,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如今要行废立大事,倘若能得到他地助力,获益必定良多。
遂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耶律大石抱拳道:“今大义所在。人心所向。林牙乃是当世英雄,自无不明之理。林牙亦是我契丹宗室。岂可忍见我大辽倾颓?”
耶律大石抬起头来,冷冷地向耶律余睹道:“我有一言,烦劳都统为我解惑。”
耶律余睹听说叫他作都统,乃是他叛出辽国之时的官阶,好似耶律大石并未将他视为叛臣,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忙道:“林牙且请直言,某言无不尽。”
耶律大石站起身道:“敢问都统,所云另立贤主,便是立晋王了,那今上当如何处之?”
耶律余睹笑道:“我当何事,原来如此。今番国家危殆,主上昏庸,当效唐朝灵武故事,请主上逊位为太上皇,晋王贤明可继大统,即奉养太上皇于祖州可也。林牙放心,我等皆为国家计,又受当今国主之恩,岂会忍心加害?”
耶律大石正要他这句话,遂点头道:“都统既如此说,足见忠义,某当附骥尾。”说罢向耶律余睹伸出手去。余睹见状,心中微觉不快,这显然是平等礼节了,他既然首倡其事,隐隐便为事主,耶律大石一个被擒之人,居然要和他平等相待,怎能叫他心服?
无奈眼下乃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再想想今番大事成就之后,自己凭着与晋王母妃文妃的姻亲关系,定然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那时节耶律大石又算得了什么?耶律余睹很快压下心中不快,亦伸出手与耶律大石相握,作欣喜状道:“有林牙仗义相助,大事必成矣!”
就此,契丹数百人皆赞成其意,表态愿追随耶律余睹行废立之事。耶律余睹大喜,便即开始甄别人员,将自己的亲信百余人安插在队伍之中,自己更是乔装改扮,紧紧跟在萧特末身旁,人人腰间暗藏利刃。
燕青站在高阜上,远远望见包围着顿馆的大队契丹人马开始撤离,便向秦桧笑道:“事济矣!秦员外,你我且莫多言,只看一场好戏便是。”秦桧懵然不知所以,不过却也晓得将有大事发生。
却见那大队契丹人马呼啸而去,只留下三百多骑为卫护。而后宋辽两国使团再度登程,只因兵力较寡,一路上宋使中多有人战战兢兢,生怕有乱兵出来为患,须知前次叶梦得使团南返之时,就是在这中京道境内被贼人伏击,那时护送兵马有数千之众,但贼人竟有万人之多!这等大贼,大宋境内惟有多年前的梁山泊贼人可与之相比。不过这话只可在心中说说,不容于口,谁都晓得梁山泊贼人被招安之后,许多都加入了常胜军中,此次平燕之役,常胜军扬眉吐气,周遭护送兵士中便有许多是常胜军出身,焉知其中没有梁山之人?
所幸这一路上居然无事,原来是耶律余睹所部在附近扫荡清净。大股贼人尽数远遁而走,不敢停留,以故使团得以安然走出山地,再行八十里,便到了辽国中京大定府。
此处本是奚王府所在,有奚王霞末在此屯驻,听闻使团到来,不敢怠慢。慌即整顿馆舍,请使节休息,只是此番来使人数委实多了一些,光两国护送兵士便有近千之众,契丹贵人又有数百,再加上宋使数十人,这大定府乃是辽国五京之中最小的一座,馆驿哪里住地下许多人?只得命护送兵士权且在城外扎营。众贵人入京歇息。
当晚自然是奚王霞末设宴为使团接风,一众契丹贵人担了一路的心事,到此刻才算是安生下来,席间颇有人喝醉了酒,在那里号啕大哭。这奚王霞末原本与耶律余睹交好。在席间受了萧特末的摆唆之后,登即顺杆爬,一夜之间也就加入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反叛集团。
次日使团兼程北上,有些不大牢靠的契丹随团人员就被留在奚王府中看管。免得他们走漏地风声。只是少了这些人,使团的规模不缩反增,奚王霞末派出千余兵马沿途护送,兼充引路之责,直奔辽主天祚避暑所在的阴凉河畔而去。
这阴凉河在中京大定府西北二百里,快马奔行一日便可至,不过这使团却走了足足三天,第四天早上才和御营地探马接上了头。到此。纵然有些契丹人心中原本不大情愿造天祚的反,此刻也是灰心了,原先契丹兵法,这拦子马是远探之兵,最远处可以跑到百里之外,一面打探敌情,加以袭扰,一面也令敌人不能得悉契丹主力军所在。现今上京危在旦夕。这天祚不但消遥自在地在此间避暑。御营的军纪也是这般废弛,探马居然离大营只有十多里。倘若敌人大军掩至,这天祚帝将如何应敌?要知道上京到这里,除了一条潢水之外,别无任何险障!
当时余睹以下人人怀愤,众人随着大队缓缓向御营行去,沿途不断有契丹骑者加入欢迎的队列之中,看其脸上的神情,显然对于这个从大宋归来地使团抱有莫大的期望。耶律大石见此情形,心中甚是悲愤,他所为之奋战不已的大辽,如今竟已沦落到要指望敌国的怜悯才能生存,是何衰世?不经意间,想起了日前宋使燕青所言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话来,蓦地想起一事,觑见左右并无生眼人,便拉着乔装改扮的耶律余睹低声道:“到了御营之中,你以何时发难?若是一时不发,这宋使的安危,可要着人遮护好了!”
耶律余睹点头道:“林牙所虑甚是,待会入御营之后,只待某之内应将晋王母子携出,这厢便即发作,只消制住萧奉先和主上,余者不足虑。至于宋使,来时早已知悉此事,你怕他们没有准备么?”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十余里路转瞬即至,辽主那里业已得到了消息,当下有大臣充馆伴前来迎接,左右兵马亦越发多了起来。
众人情知即将见到辽主天祚,毕竟是十几年地主上,心中都有些紧张,有的人探手怀中握着刀柄,有的人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在周遭人马众多,大队所到之处号角齐鸣,再加上牛马嘶鸣之声,吵闹异常,这才不显得异样,否则的话,这么大队地使节团,在即将到达御前时居然没有人交头接耳,是个人都会看出有问题了。
御营名字中有个营字,住处也真就是一个营帐,只是格外大些,帐外竖着辽主标志性地大纛,远远望见大群人在那里等候。耶律大石与萧特末二人下了马,大步赶过去时,却见北院枢密使,当朝一等权臣萧奉先率众在那里相迎。
俩人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单膝点地施礼道:“萧枢相,某等奉皇命往南朝议盟约,今已克成,将带两国国书与南朝使人一起返来,企盼主上一见,俾可复命。”而后燕青与秦桧等数员南朝使臣,亦上前与萧奉先厮见。
那萧奉先与燕青等行了礼,忽地将手一挥,登时有数百名御营官兵四面八方涌上,将耶律大石等契丹使人尽数围在垓心,燕青等南朝使节却被隔了开来,与萧奉先在一处。
秦桧虽是曾随大军北伐的。胆气比寻常士子要强上不少,但是这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一些,再加上原本就心虚,当时便吓得面青唇白,颤声道:“萧。萧相公,这是何意?”
萧奉先泰然自若,向秦桧拱手道:“南朝使人休惊,此乃我朝擒拿叛贼之举,请诸位南使少安,观我官兵擒贼。”一面说,一面团团行个礼,待见到正使燕青时。萧奉先却不由得一怔,皆因这位使臣不但年轻,风度长相俱是绝佳,当此露刃相逼的情景,燕青脸上竟是半点惧色也无。还在那里以礼与萧奉先对执。
萧奉先怔了怔,方笑道:“使人却是好胆色,南朝士大夫皆如此乎?”
燕青笑道:“非也,只是某身后有大宋在。何惧之有?萧相公且顾干事,无虑某等。”
萧奉先闻言,心下登时不喜,暗叫这厮忒以狂妄!只是他方恃和议以自安,不好和南使多计较,便即旋过身来,指着圈中惊怒交迸地耶律大石等人喝道:“尔等议的好盟约!怎的将叛臣耶律余睹也夹杂在行列之中,带到御前来了!敢是要谋反不成?”
耶律余睹一听此言。便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败露了,这萧奉先乃是他地死敌,纵使不杀旁人,对于他是断然不会放过地。当时已知身临绝境,更不迟疑,挥手将压在头上的帽子打了去,挺身而出,指着萧奉先喝骂道:“我把你这亡国奸臣!大辽人人忠心。偏是你这厮尽用妄言蛊惑主上。上京沦亡在即也不思援救,只顾在此逍遥!尔欲令我契丹人为女真蛮奴牧马乎?你这杀千刀地矮子!”
萧奉先闻言大怒。有道是骂人不揭短,这萧奉先少年时生过一场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小儿麻痹,好歹没有残废,只是脊背有些佝偻。平时倒还罢了,可巧今日和南使燕青站在一处,燕青那是什么样貌?登时将萧奉先对比地格外不堪了,他适才看燕青不顺眼,多少也是因为此节,人道女人会嫉妒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其实男人也是一般。
“尔叛国逆臣,尚要强项!你来看,这是何人?”说话间,萧奉先将手一挥,身后有人推推搡搡,押上几个人来,余睹一见,立时暴跳起来:“老狗!我自做事自身当,你拿我家人则甚!”一旁萧特末亦是大呼,原来那乃是三个女子,样貌间有六七分相似,乃是同胞姐妹三人,最长者是萧特末的妻子,中间一位便是天祚帝地文妃萧瑟瑟,下首站着乃是余睹的妻子。
萧奉先见余睹骂个不休,怒从心头起,从身旁卫士手中拔出腰刀,顶着余睹发妻的背心,向余睹喝道:“反贼,胆敢谋刺主上,待某先斩尔妻室,再取尔首级!”说罢,举刀便刺。
余睹睚眦欲裂,拔出腰间短刃来合身便扑,忽听萧奉先身边有人长笑一声:“且慢!”跟着就听萧奉先一声惨叫,那把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下,一个紫色身影站在萧奉先身旁,笑道:“某家万里而来,身负国家重任,容不得延宕时日,敢烦萧枢密速速引某去见贵国国主,如何?”
众契丹卫士一见此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萧奉先身旁的,竟然是大宋朝地使节,翰林学士承旨燕青!但见这位翰林一反时人心目中对于南朝士大夫地谦谦君子形象,一只手捏着萧奉先的喉咙,犹如提着一只鸡一般轻松,另一只手中竟提着一把手弩,那萧奉先则捂着手腕,在那里哀哀叫痛,一支弩箭穿过他地手腕,两头露尖,哪里还握的住刀?
余睹见状大喜,他亦是知机,晓得燕青这么搏命一击,擒住了萧奉先为质,顶多是给他赢得了宝贵的一点时间,等到天祚帝亲出的话,那么萧奉先这个人质就不值一提了。当即提气叫道:“众契丹将士!某家耶律余睹是也,今番还朝,为的是铲除奸臣萧奉先,重振我大辽声威,敢问众将士可愿随我?”
他这么一喊,四下里倒有上万人听见了。这场中除了内围地数百人是萧奉先的心腹之外,余人都是御营卫士,这批人可谓是对契丹最为忠诚之士,而近来国事江河日下,众人心中对于当朝的萧奉先自然是怨言颇多,相对的对于被他排挤地耶律余睹则甚为同情。因此余睹这一嗓子喊出,众人都是耸动,一时间俱都向王帐周遭涌来。
余睹见状,心中大喜,复又提起叫道:“奸臣误国,蛊惑我主,以至于朝政不修,国势大坏!众将士,如今女真兵临上京城下,祖宗坟茔危殆,尔等为何不在阵前杀敌,反到此游猎?萧奉先,你究竟是何居心,你还是契丹人吗!”
一提起上京城,众契丹将士敌忾之气大起,场中忽然静默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在燕青手中哀嚎不已的萧奉先。其实他也不是这般不堪,只是燕青精擅小厮扑之技,手上功夫委实了得,只是稍一加力,便叫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余睹在那里煽动人心。
余睹见状,情知火候已到,振臂高呼道:“是我契丹好男儿,便与我杀了此贼,奉主上一同北去,保卫我大辽上京去!”萧特末亦赶紧跟着呼喊,他们在御营中原有亲信部属,这当儿也都夹杂在人丛中随声附和,众契丹将士一时那里分辨的清许多?自是激动心意,山呼海啸一般地叫:“杀了萧奉先,打回上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