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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梁山上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大动脑筋者不知凡几,像燕青这样晚上不睡觉到处搞串连的人也颇为不少,结果次日从寨主宋江而下,个个都玩起了“春宵苦短日高起”。直到日上三竿,宋江方才起身,命人先行聚将。
等到众将会齐,多有人熬着一双眼睛,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模样,尤令人惊奇者,众人心目中的有道之士公孙胜居然也是这副模样。原来公孙胜昨夜接了燕青的任务,连夜又跑去找刘唐,待回到自己房中已经是将近四更天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到天亮就成了兔子眼睛,还得故作神秘地向山寨众头领解释:“贫道心系山寨大事,夜不能寐,故而起身夜观天象,因而至此。”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宋江听见公孙胜夜观天象,生怕他这个“有道之士”借着这话头说出什么东西来,破坏了招安的大好局面,赶紧问道:“道长上知天文,此观必有所得,不知可有吉兆?”先把话扣死了,意思就是:没有吉兆你就少开口!
公孙胜望望他,心里冷笑:“宋江啊宋江,算你运气好,我背后有人指使,不会来给你的招安大业添什么乱子的!”便随口乱编一通,什么太白西行,荧惑北出,紫气贯于斗牛,神光游于太虚,总之招安上上大吉,一准没错。
宋江这才放心,满面欢悦,抬头又看见吴用进来,点算人数到齐,便即差人去请朝廷招安使者燕青。
不片时燕青进了大帐,公孙胜看了不禁暗自称奇:这燕小乙当真了得,昨晚也不知忙了些什么,总比我要辛苦的多,此时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全不见半点疲态。
燕青从容不迫,与宋江以下各人见了礼数。坐在客位上。今天是商议招安的大方略,当然不能这许多头领都参加谈判,尤其这中间许多人都是不识字的莽夫,万一不懂得谈判的要诀,中间闹将起来,可就坏事。因此等到彼此见礼已毕,宋江便将那些小头领俱都遣出,只留下几个大头领。除了昨晚有份在宋江房中开小会的那几个人之外,刘唐作为梁山元老代表,蒋敬作为掌管梁山大小帐目的头领也都得以列席。
场面话一带而过,吴用便先道:“贵使,昨日见了招讨相公手书,只说命贵使前来招安,却未曾说明招安的条款,我等商议之后,只觉得内中多有不明之处,须得请贵使一一解惑。”
燕青昨夜问过了公孙胜。自然知道梁山众人对于谈判的态度。他又知道吴用心中另有打算,此来自然作了充分地准备,便道:“吴军师请讲。燕某言无不尽。”
“请问贵使,此番招安我梁山,是否全数为兵?”吴用早想的明白,这是招安的关键问题之一,倘若不能满足,便难以招安;就算朝廷有这么大的决心全部招安,他也可以借这个问题拖延时间,好让杨戬那边拿出更有利于他自己的招安方案来。
哪知燕青干脆利落地答道:“自是全数为兵。”
帐中嗡的一声,宋江以下几人面有喜色,宋江心中更是大快。心说衙内果然信人,十万之众一口就招安了!吴用却大吃一惊,还不死心,追问道:“朝廷连梁山上多少人马,多少船只,多少精壮,多少老弱,一些儿也不曾得知,竟已经要全数招安为兵?贵使莫要轻忽。倘若将我梁山全伙之数报于朝廷,朝廷不能招致,或者减损招安之赏赐,那时节莫要怪我梁山心存怨望。”
燕青微微一笑道:“既云招安,便是全数招安,尔等俱是一寨之人,岂分彼此?倘若只招一部,不及其余,徒然令你寨中诸人生出疑虑,却说朝廷并无诚意,乃是以此计瓦解你山寨而已,说不得一桩美事翻作兵刀,岂非无谓?因此上,我家相公来时便对我说,无论梁山有多少人众,俱都招安,无分彼此,权教你等安心。”
听了这话,宋江那里已经在念“高招讨高青天”了,吴用呆了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权且揭过此节,转另一个要紧话题:“贵使,既云招安,朝廷可赦免我等过往所犯罪过?得无招安之后,再论前罪之举?”
燕青望了望吴用,心中顿生不屑:逢招必赦,这乃是惯例,你吴用纵然有心要走杨戬的门路,在这里给我添乱,烦劳你想些够分量的招数出来吧!莫非所谓智多星就这点本事?
若是高强在这里,大约会大笑着对燕青说:莫要高看了这位智多星,水浒上他亲自出马,扮作算命先生来诓卢俊义,你燕青一眼都没看见便识破了吴用地计谋和身份,说起来这智多星哪里能和你比?也就是卢俊义没福气,不能用你罢了!
“军师但请宽心,朝廷既愿招安,乃是念在梁山诸位头领身在草莽,却心怀忠义份上,因此过往纵有罪悠,也须曲赦。独有一人,便是那董平,身为朝廷命官,倒反州城,荼毒百姓,此人万万不赦。”燕青不待吴用说出,先把董平给提了出来,此人当日被林冲生擒后,一直关在大名府的大牢里,等候梁山底定之后再作处理,这是高强为了招安留的地步,若是抓到一个立刻斩首,难免教梁山众人以为朝廷态度强硬无可转圈,那可就要坏了招安大计了。不过现在招安在即,这问题可得说清楚,若是糊里糊涂连董平一块赦了,扈家兄妹首先就得造起反来。
吴用心中大喜:这还不教我抓到岔子?他刚要抓着董平这个问题大肆发挥一下,哪知宋江迫不及待抢过话头去:“董平那厮原是军官,却为了一个女子诱拐我梁山人马去洗荡了独龙岗许多百姓,我山寨弟兄多不齿其为人,况今已然被朝廷所虏,生死岂在我手?不赦便不赦,只需赦了我等兄弟一应本身便罢。”
宋江这么一说,余人竟大多点头,绿林中自来以义气为重,董平这等好女色之人一向不大受人待见,况且又是朝廷命官的出身。本来就不是自己伙里的兄弟,这绿林中的义气也不是和他这种人来讲的。内中只有武松有些犹豫,不过想想自己师兄和宋江哥哥的大计,也只得忍住不说。
吴用听了却是大急,他和董平当然说不上什么生死之交,肯在这时候放弃了自己的招安来为董平争取生存的权利,但谈判进行到现在,好容易抓到一点小岔子。就这样被宋江轻轻揭过了,教他如何不急?却待要争,公孙胜一旁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董平上山之后,山寨中也未排定他座次。”
燕青笑道:“如此甚好,吴军师,请续议条款。”
梁山两大实权派都发话了,吴用也无法可想,只得再问官位高低,燕青便一一说了,乃是依据兵额。每万人给统制一名。统领两名,正将四名,准备将四名。以下各有分数,大体上都是依照招讨司地编制和官阶来定。另有宋江可给武功大夫官阶,路兵马都统制职司。
公孙胜便说不愿做官,要作道士,燕青说也容易,大宋天下宫观多多,取一处为管勾便是。其时宫观官也分几种,提举多为优礼士大夫地闲差,提点则多为贬官,真正管理宫观者才叫做管勾。这等差事莫要小看了他,干活少俸禄多,许多人抢破了头也弄不来,却正合公孙胜的意思,当下先称谢了。
吴用看的眼热,却没听燕青说起自己,不禁要问:“贵使,可有我的官位?”
燕青皱了皱眉,看似轻微,却恰到好处地能让周围的人都觉察到,随即道:“敢问吴军师,帐下有兵几何?”
吴用一听,就知道没戏,确实如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按照各人所带的兵数授官,他帐下一个兵没有,连小童洒扫算上不过十来个人,难道封作十将?再怎么加恩,顶多给个都头,那样更惨,打仗的时候都头是扛队旗地,基本上是头一个去死。
想想堂堂智多星沦落到炮灰的地步,教他如何能接受?吴用暗地咬牙,今番定要教你这里招安不成,方解我心中之气!却不言语。
宋江在一旁听见,也觉得有些过不去,吴用在山寨中虽无直属兵马,却自有地位,若是以这等小使臣招安,岂不寒了他的心?见吴用不发一言,他便道:“贵使明鉴,吴军师乃是我山寨智囊,招安之时可否优礼……”
燕青面有难色,截口道:“宋寨主,此事难言。自来朝廷征伐,尤重谋主之刑,每每寸磔以循。今梁山得获招安,亦是朝廷宽大之意,官家仁厚之念,却难从中优礼山寨智囊。我大宋自来文武不同,欲作文官,必经科举方罢,如今吴军师并无出身,只得屈居军中为官。”又看了看吴用,却道:“倘蒙军师不弃,我家相公帐前却少机宜幕吏,招安之后军师可居于我家相公帐下,待考取功名后,再作理会。”
吴用此刻已经铁了心,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却哪里肯听?面上只作唯唯,谢过了燕青的“好意”,一派淡定,好似全不将自身放在心上。宋江望了望他,却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想想燕青这办法也能缓解一下,日后高强若有用他处,自然提拔起来,对于吴用也是一条出路,也即应了,谢了燕青。
接下来就是细节的讨论。燕青将张叔夜那札子上地条款拣大略说了出来,宋江等人听说拣精壮为禁兵军前听用,老弱为厢兵仍留水泊,朝廷在此地建立梁山军,专责水路漕挽等事,不禁大喜。梁山军中成分复杂,有许多是各地亡命而来,也有当地的渔民,这样分派之后,那些不愿远离家乡的人就可以在本地作漕卒,免生事端。这招安法子还有一个好处,梁山已有的水军大小船只五百多条,水军老弱近三万人,而黄河一带并不需要大批水军,招安之后这许多船只就可以转为漕运,无需担心朝廷过些时候再来裁军。
此事宋江当初在岳庙已经从高强那里得知,因此也没二话,几人商议过后,将梁山山寨各项一一报上,战士船只甲仗马匹等等,尽皆合盘托出,以便燕青回去禀告朝廷,拟出具体的招安条陈来。这许多数字说来甚烦,好在梁山平时管理甚严,神算子蒋敬是个心算高手,帐目记地牢,信口说来几无错漏,又开具了清单,交由燕青带走。
燕青一一记下了,待蒋敬说及梁山所藏金银钱财之时,却抬手止住,笑道:“梁山资财多寡,只在各位头领心间,朝廷既然赦却了山寨诸般罪惩,自然也不须论及此事。”略微将身子前倾,轻道:“所虑者,乃是自有苦主也,山寨只需作些勾当,叫人无从追问起,便好。”
见众人仍旧不明其意,燕青只好指着吴用道:“吴军师,当日上梁山之时,携了数万贯金珠,算起来还是我家相公的应奉纲,倘若山寨所藏中点检出来,岂不大家尴尬?我家相公宽仁,不把这些钱财放在心上,只是山寨雄踞京东数年,过往客商多受其扰,这等事想必少不了。”
当初劫应奉纲的人中,晁盖已经过世,白胜关在大名府大牢里,余下六人全部都在梁山上,而且有四个人正坐在燕青面前,见说起这事来,如何不尴尬?吴用忙说此事当初作的已是莽撞了,自当悉数奉还,却被燕青大手一挥:“何须如此?倘若开了这条路,梁山掳掠经年,人多自肥,听闻要将当初所获地财物交出去,岂不是弄的人人自危?徒乱众心而已。我家相公的意思,应奉纲权作结缘,此事就此不论。山寨剽掠京东多年,既然招安,须得对本地百姓作个了断,不妨设数日大市,吩咐左近百姓都赍将财物前来,以优价给之,一来惠民,二来也是一件功德,可解民怨。”
宋江等人一听,这才醒悟,纷纷点头称是,连赞招讨相公体恤民情,想的周到。这么一来,粱山就完成了一个财产洗白的过程,倘若日后有人说起,问及梁山这几年所积下的财富如何如何,就可以拿这次的大市去搪塞,只说都拿去买市了,分散与京东百姓,众人两手空空受了招安,哪里有什么财物?而且,此后梁山泊一带,留下漕挽的梁山人马得和附近的州县百姓长期共处,趁这个机会正好化解一下以往梁山的强势所带来地怨气,以便往后大家好过。
宋江心中更添一层:梁山这些年来作私盐和各种买卖,其中有许多是和高强的手下作生意,这些钱财都是见不得光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帐目都给弄混了。他便向燕青称谢道:“招讨相公和贵使果然虑的周详,小人佩服之极。待贵使下次转来,将招安诏书宣读之后,我梁山当周知京东京西与河北等路,立十日大市,唤作分金大买市,将山寨钱财尽数买市分与百姓,以偿历年剽掠之过。”一面心中暗暗决定,须得整理一份大大的钱财出来,孝敬给高强,显示显示自己经营山寨的功绩,当然这等混水摸鱼的机会千载难逢,最大的一份须得留给自己和一众手下,既可收买人心,也可堵他们的嘴,当作以后大家齐心合力作官兵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