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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是趁乱溜出来的,因此还得趁乱溜回去。高强又问了些梁山上的情形,这招安乃是一件系统工程,梁山上精壮老弱外加在外围的联络人员,足足有十万之众,这许多人马要改旗易帜,不可不慎,细节上是做得越细致越好,这样招安诏书宣读之时,也可以震慑广大梁山喽啰,使其对朝廷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不敢多生事端。
待宋江一一作答完了,高强依旧着时迁将他送出去,临行很是勉励了几句,宋江先因为又要离开衙内身边,作悲凄状,俄尔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又作励志状,诸多做作也不待言。宋江走了些时,高强使朱武出去看过角门外并无人烟,又命几个牙兵出去打了掩护,这才悄悄出了岱庙来,转了几个弯到了大街上。
此时岱庙前面已经声音渐渐小下去,看来是官兵控制住了局面,弗滔和秦明是认识燕青的,料来也当无事,高强眼见大批的人潮都从那个方向涌过来,自己再要挤过去的话一来没有什么意义,二来这逆水行舟也甚是不易,便跟着人流向城中行去,不片刻便回到了自己的下处。
众牙兵回到下处,便即收拾行装,那些布匹都被朱武一股脑儿卖给了当地的布商,价钱自然亏了不少,好在这木棉布眼下能生产的地方不多,本来利润空间就比较大,因此也不算赔本。
收拾完毕,左等燕青不来,又等燕青不到,高强忍不住差人前去打探,才晓得被韩滔和秦明护着入军营去了,多管是因为燕青颠翻了任原,大众都要来看这位新科的相扑王,二将有心遮护,这才出此。
料来燕青无事。高强便即放心,忽然又想起任原来,便问,原来任原被燕青摔下台去,跌了个七荤八素,半天挣扎不起,不过燕青不大会下死手,这任原最多是些摔伤。将养些时料也无事。高强听了暗笑,心说好在这回燕青不是从梁山上下来,身边没有李逵这个煞星,若是按照水浒传里的发展,那李逵见到任原躺在地下,随手捡了两片瓦就给人开了瓢,这简直就是杀人杀的手都油了,不愧称作天杀星。
哪知这世上的人真是不经念叨,高强才在这里笑,就听外面有人粗声粗气喊一声:“什么鸟任原。一个小厮都还比拼不过。不是俺铁牛来的晚了,倒敢上去颠他一跤,也夺了那许多利物来。岂不是好?”
高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旁边的曹正:“曹师弟,你可听的真切,外面那人敢是自称铁牛么?”曹正是林冲地记名弟子,高强喜他忠直勤勉,一直留在身边,一力主张林冲正式收了他作徒弟,因此高强叫他师弟。
曹正却从不叫高强师兄,依旧是叫衙内:“衙内,小人听着也像是李逵。只是此人去年回了青州探望老母,一向未回,怎的到了此间?”
曹正也这般说,高强便有八分信了,才要走到门口去看,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好似有一个极亲切极默契的人到了身边,略一失神,已经醒悟过来。大喜叫道:“外面可是右京么?”
只听外面有女声啊了一声,高强闪身到了客店门前,只见街边石阶上站着几个人,一个男子穿着粗麻布直掇,布帕包头,一张黑脸犹如锅底一般,正是李逵;旁边一个女子一身白衣,清清冷冷的人儿,俏俏柔柔的貌,不是右京是谁?
道左相逢,正是意外之喜,高强一步抢上去,拉着右京的手道:“右京,怎的到了此间?我莫不是在梦里么?”
右京笑靥如花,任凭高强拉着她的小手,正要说话,旁边冷不丁插进一个粗嗓门来:“衙内,好不晓事,恁地将个女娘当作宝,俺铁牛这里已经拜过了,你不受便罢!”高强这才想起旁边有个李遣在,转头望去时,只见这铁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似已经完成了“纳头便拜”地程序,不过脸上颇为不屑。
李逵这等人心中少有情爱,对于高强这种先女色而后壮士的做法当然很是不以为然,不过看在高强曾经替他还了不少赌债,又照顾他母子在青州过的甚是安乐份上,却也不即发作。
高强见李逵这般作状,不由失笑,正要拉着右京一行向店中去,细细叙话,却听一旁又有个女子轻声道:“高大官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高强一看之下,更是喜出望外,那女子竟是李清照!此时看这位易安居士,一身青色布衣,鬓角戴一朵百花,相貌虽只中人,却禁不住的一股清气迎面而来,叫人见之忘俗——这也很可能只是高强对于李清照胸中才学的一种先入之见,否则刚才李清照没有说话时,高衙内为何眼里只有右京,而不觉得那一股清气?
上次见到李清照,还是青州审案时,李易安那时一身重孝,冒着因为违背礼制而受到杖责的风险站在大堂上,为李逵申辩侃侃而谈,此情此景犹在眼前,但如今李清照却已经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装束,只有鬓角一朵白花略有差别。
对着李易安,高强自然不敢怠慢,便即收起了轻狂之态,依礼相见,见门口人来人往,右京几个站到台阶上显然是因为不堪拥挤,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当即将一行请到自己房中说话,好在他这间房原是本店掌柜自住的房,空间颇大,尽坐的下。
问了右京来路,原来她在刘公岛待了些时,中间又去了日本一趟,等到回来时已经是年初时分。归途中想着青州的李清照,右京便拐过来看望于她,待说起要往大名府去时,李清照想起泰山天齐帝生辰将至,又恰值她服孝期满,便说要与右京同行,于路去泰山进香,就便去了身上孝。那李逵在青州作个衙差,平素仗着高强地余荫在街市厮混赌钱,极是快活。他念着李清照当日在官司上为他仗义执言,倒对这女子另眼相看。日常到李清照开地古董金石铺子上张罗,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过即便李逵没有加入山贼团伙,没有闯出天杀星的威名来,但有胆量说李遣是非的人还是不多。
这李逵当日又来,他与右京也是素识,听说二女要来岱岳降香,黑旋风性好热闹。在青州这几个月正憋闷地慌,吵着要同来见识连年未逢敌手的擎天柱任原。右京本是无可无不可的,李清照又念着李逵一向帮衬出力不少,也许他同来,也难得李遣甚给李清照的面子,这一路上酒都不大喝,更加没有闹出事来。
听右京说了向时地事,高强心中算了算日子,果然赵明诚死了足足三年整,再看看李清照的颜容着实清减了。想必她一个寡妇死了丈夫。夫家又每常逼迫于她,又要操持那间金石铺子,委实不易。
于是便向李清照道声辛劳:“李娘子一向不易!”
李清照淡淡一笑。略应了两句,只说并不如何辛苦。说话时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正如当初汴梁初见时一般,高强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算来她也只有二十七八年纪,若是如历史上那样的寿元,还有四十多年日脚要熬,真是独自怎生得黑?
微一沉吟,便道:“李娘子,如今既然除了孝服。天下大可去得,青州局处边陲,往来人稀,在此间研习金石大为不易。去年朝廷于汴梁建博览会,通天下珍奇百物,人都说乃是本朝盛事,我忝为提举,却深以为不足。本朝文采风流,远迈汉唐。这博览会若是只谋民生百货,未免不足,怎能包罗本朝万象,当得起这博览之名?若是李娘子愿往博览会中设一金石斋,于娘子可以处京师中枢之地,饱览天下珍本古籍金石等物,于我博览会也可得染此中文才道蕴,若有来往万国之人,更可从此管窥我中华浃浃大国文采风流,岂不是一举而多得?”说了这一番话,高强都不由得要佩服自己一下,临时起意竟也能编出这么多道道来,看来最近忽悠人的功力见长。
不过他这么忽悠李清照,心中也没有什么歉疚之意,那青州乃是赵家的旧宅,李清照被赵家所不容,祖宅没得住,见今局促在金石铺子后面,她又是借这些金石来纪念亡夫的,势必卖地少买的多,这利润额可想而知,若不是当初右京安排地妥帖,暗地里资助了那金石铺子的原老板一些银钱,李清照怕是这三年都难熬。
以这样一个满腹才情的奇女子,若是终日在柴米油盐之中蝇营狗芶,高强简直觉得这就是对我中国文化的一种犯罪啊!要是李清照在这样的困境中被迫再嫁,乃至遇人不淑,高强扪心自问,自己心里这一关就过不去。
右京听高强这般说,好似其意甚诚,美目瞟了高强一眼,似笑非笑,却也从旁劝说:“李姐姐,衙内说的是,小妹虽不大懂得这金石之道,料想须得见得多了,收集的多了方好。李姐姐在青州开那金石铺子,日常也无甚进项,只办得柴米油盐,若见到了心爱地金石古籍,哪里来的银钱将与人家?一发去了京城,仗着博览会的财力,要收多少古籍也有,京师地文人大家更为天下之冠,彼此来往琢磨,相互砥砺,姐姐那一部金石录必定能流传千古呢!”
他二人说了这么多,其实李清照就听进去这最后一句。金石对于她只是一种闲暇地爱好,死去的赵明诚才是把这件事当作毕生的钟爱来作地。自从赵明诚死后,李清照独个儿孤苦伶仃,一腔思绪全都寄托在这些金石上头,誓愿继承亡夫的遗志,写成这部金石录,便是她现下的人生目标。至于生活困苦,独个的孤单,却都还可熬得。
一念及此,李易安盈盈而起,向高强深深万福道:“相公如此高义,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有来世结草衔环……”
高强听不得这种话,挥手打断:“直恁地说!适才我也说了,博览会铜臭气太浓,不足以显示我朝文采,朝野士子多以此议论。李易安之才,当初便名动京师,若是能在博览会主持金石斋,必可令天下文士向往,平添我博览会的华彩之气,此乃是包装之道,大大有益于我博览会的声誉。说起来,这其实是我沾了李易安的光才是。”
李清照闻言,脸上一红,苍白的肤色上添了两朵红晕,显出几分娇羞来,却比方才的死人脸多了无数颜色,低低道:“相公之才高妾身数倍,这般过誉如何当的起?”
高强挠了挠头,心说我那是抄袭,和你地原创不能比的,况且有一些就是抄了你的,更是不好意思了,只是本衙内脸皮甚厚,不像你这么容易脸红罢了。当下含混过去,正要商议起程,一旁李逵已经按捺不住,嚷道:“衙内,两位娘子,说的都是什么,莫不是李家娘子要去往京城博览会么?”敢情黑旋风听这几人拽了半天,基本上只抓住了几个主题词而已。
李清照对李逵倒甚是亲切,彼此来往的多了,只觉得李逵粗鲁不文之中全是一片天真,倒胜于世上诸多饱读诗书的无耻之人,若不是她随夫遭贬,而后又丧夫,体会到了人间的炎凉疾苦,原不易有这样的认知。当下轻轻点头,微笑道:“在青州多承看顾,这厢谢过了。”
李逵大喜,双手比比划划道:“如此甚好,甚好!那京城好不热闹,博览会上好些酒食,常人莫说吃过,便听也未曾听过,铁牛只是得衙内赏赐吃过一回,想念到如今,今番随着李家娘子进京,便可再吃个痛快!还有那丰乐楼,亦是好耍……”
高强听他说得嘴滑,说到自己开妓院上头去了,当即干咳一声,心说作妓院老板的光荣只有本衙内和韦爵爷志同道合,这位李娘子可未必能领会,你可莫要教我难堪。
哪知李清照却不以为意,反而轻轻叹了一声,向高强道:“相公,我那白家妹妹可还好么?”说话间不胜惆怅之意。
高强这才省起,李清照和白沉香原是闺中密友姐妹淘,李清照离京之后,双方只怕也有通闻问。只是白沉香别后在丰乐楼登台演出,遂了平生志愿,李清照却遭际如此,等到了京城,故友重逢,该是何等物是人非之叹?
正要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吟出来,忽然想起这首词自己已经剽窃过了,当日乃是为了解劝李清照丧夫地哀痛而作,现在再说出来恐怕不大应景,一时急智,硬生生又憋了回去,强笑道:“白行首好的很,见了我时,也曾问起李家娘子安好。若到了京城,大家却好聚首。”
李清照略略点头,眉尖微蹙,便不说话。高强正有些讪讪地,外面有牙兵传了信进来,原来燕青以为他打了任原,万众瞩目,不宜前来和高强等人相会,免得有人看破了高强的行藏,因此着他们自行回独龙岗大营去,说他会独个上路。
高强原本就在等他消息,得了这信便即起身,命人将右京一行的行李都用车子装了,又讨了一辆行车,容右京等女眷坐了,迤逦往独龙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