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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单是宋江那里闹出乱子来的话,高强并不会如何担心,大宋号称天下太平,其实匪患严重的很,只不过这些盗匪都只构成治安威胁,而不会危及朝廷的统治权,因此不至于妨碍朝廷鼓吹太平。
即便这次涉及到一个州兵马都监的反叛,也只是个别军官违反军法而已,君不见前年青州匪乱,与董平同级的清风寨知寨花荣、青州兵马都监黄信,一下反了两堂官,朝廷也没见有多大反应。这次的事情闹的这么严重,背后还是蔡家在作怪。
“算起来,之前蔡家已经在怀疑我和梁山人有勾结,杨戬和我那老丈人蔡攸是一党,他派人查梁山,九成九是受了蔡攸的指使。如今本衙内行情看涨,蔡京若是再不能想出办法控制住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本衙内登上宰执,挤掉他进入中枢的最后机会了。”高强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和身边的两个心腹许贯忠与石秀商议。
眼下朝廷上的风向,蔡京罢相以后的动荡已经渐渐平息,张商英除了抓些蔡京执政中的小岔子之外,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建树,渐渐已经有些失望的声音传出。而粱士杰借着高强这一派嫔妃宠臣党的力量,已经颇受徽宗赵佶的宠信,原先属于蔡京一派的许多官员也都纷纷站到他这一边,其相位已经巩固。
“蔡相沉浮多年,深知官场人情。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梁相公与衙内都是出自他门下,如今正蒙圣眷,若是长此下去,蔡相苦心栽培的一些势力都将被梁相公和衙内挖走。他原先仗恃以持相位的资本,一者是资历甚老,得天下新党大臣之人望,二者是绍述熙宁新法,再举变法大旗。如今其一已经渐渐有些不足恃。其二者也因衙内连番出手,官家深服衙内理财之能,若不是衙内年轻资浅,恐怕官家已经擢升衙内进入中枢,掌持推行新法的大权了。”许贯忠身为读书人,又跟在高强身边,对于朝廷中的走向看的极为分明。
高强点头:“不错,蔡京自然明白。照这么发展下去,最后他只有乖乖回仙游老家安享晚年去了,因此抓我的把柄,设法让我再度听命于他便是最后的机会。恰好陆谦为了自保,联络上我那娘子,将我与梁山的关系泄漏了一些与蔡家,因此才给了蔡京这个机会。前情便是如此,为今梁山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将如之奈何?”
石秀对这些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是两眼一抹黑的,全然插不上话。只听许贯忠道:“衙内。蔡京的目的是想要控制衙内,因此纵然他们手里抓着了衙内与宋江之间连环的铁证,也是拿来威胁衙内听命于他。却不愿揭发出来,大家一拍两散。是以,如今事情闹的如此之大,也未必是蔡家所愿,大家都是见招拆招而已……”
刚说到这里,高强便摇头道:“你说蔡京不一定想致我于死地,这我相信,可将这件事捅到官家面前的可正是我那老丈人,万一最后揭出来我和山贼有联络,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贯忠正色道:“这却正是蔡家的应招。既然梁山的事情已经闹大了,而衙内也知道蔡家想要从这梁山入手来控制他,此时蔡京面前有两种选择:一则是设法命州县官将此事掩盖起来,既可向衙内示好,又可避免事情闹大,自己也受到牵连,至于想要寻找衙内的把柄,大可以派人暗中搜集;二则,索性自己把宋江告到朝廷面前。明白告诉衙内,这件事情已经是遮不住的了,一旦天子震怒,派大军荡平梁山,不但衙内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更会搜出不利于衙内的证据来,到时候可就无可挽回了。”
高强双眉紧皱,虽然之前也曾遭遇多次危难,性命几危,但这一次并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其凶险处却远远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你的意思是,蔡京现在就在对我下最后通牒?”
“不错!”许贯忠将拳头紧攥,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盘碗乱响:“衙内如今已有一飞冲天之势,博览会办的如此成功,朝野上下无不赞誉,蔡京深感威胁,要他走第一条路的话,只怕耽搁不起时间,若是证据迟迟难以觅得,而衙内养成气候入朝秉政,那时节蔡京纵然抓到衙内的把柄,却也未必能找出办法来让衙内自行让权于他,更不用说,蔡京已然是年近七旬的人,过一天少一日,他哪里还等的起?况且,想要暗中搜集衙内的把柄,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此番透过括田所行事,还没发动人已被杀,信也被夺,虽然只是武二郎随手所为,蔡京却多半以为是衙内授意梁山中人。既然一次不成,二次自然也有可能失败,更不知何时能成。因此蔡京权衡利弊,第二条路虽然行险,却更有效些。”
石秀撇了撇嘴,向高强道:“衙内,蔡京那老儿咄咄逼人,不过是想要衙内帮他再作宰相罢了。既然如此,不如一发将这老儿置于死地,绝了他的念头,衙内便可安心作你的太平宰相,岂不是好?”
“你是说,派人刺杀蔡京?”高强眉毛一跳。
“正是。小人平日里结交三山五岳好汉无数,只需有一二善能飞檐走壁的好汉潜入蔡府,神不知鬼不觉将蔡京刺死,大把手段叫人以为这老儿乃是寿终正寝,保管手尾干净。横竖蔡京也做过下毒害人的事,纵然有人疑心,也扯不到咱们头上,说不得还以为是他的报应到了。”石秀这种发言仍旧是秉承他一贯的行动派理论,肉体消灭就是最有效的办法,最好的敌人就是死人!
高强大为意动,虽然论起来蔡京和他乃是姻亲,但赌场尚且无父子,况乎权场?更不用说,这桩政治婚姻根本就是蔡京为了羁縻他而设的,对于杀死蔡京,他半点心理障碍全无。
许贯忠却仍旧持重:“衙内,杀蔡京却是下策。蔡京虽去,右相与左丞都是其党徒。莫看梁右相与蔡京翁婿之亲,却仍要把着相位不放,这全是权柄作怪,一旦蔡京故去,不再对他的权柄构成威胁,梁右相立时就会转为蔡家的护法尊神。到那时,衙内以如此手段对付蔡京,必定引起他敌忾之心。此乃去一老迈之蔡京,却添一生力之梁士杰,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见石秀有话要说,许贯忠抬手道:“三郎,我知你意,你手下尽多能人异士,保管留不下半点证据。不过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张康国暴毙身亡。身后连是否中毒都没验出来,却连官家都以为是蔡京所为,便是此理。倘若蔡京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奇暴毙。蔡攸是知道其中本末的,他见了衙内的霹雳手段,为求自保势必将前后经过悉数告知梁右相知晓。那时梁右相自度不足以独力与衙内抗衡,势必与蔡攸联结一气,团结蔡家党羽门人一同反对衙内,到那时朝野尽是敌人,衙内势必举步维艰,是杀一蔡京而结怨无数,智者不取也!”
石秀焦躁起来:“既然杀不得,如今蔡京将此事惊动了官家。大军到处玉石俱焚,衙内岂不是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呸,我宁可将蔡京杀了,再来和梁士杰斗过,也不愿俯首甘心,听那蔡京差遣!”高强大怒,倘若真到这个地步,虽然他依旧可以作高官,依旧可以当衙内。但之前种种努力全部抹杀,等如是白辛苦一场。早知如此,何必搞这么多事?当初也不必苦心孤诣洗刷自己,还作那个杀人夺妻的花花太岁,岂不快哉?
许贯忠慌忙拦住:“衙内,切不可乱了方寸,贯忠还有计较。”
“你说,你说!”高强强自按捺,若是在这个时候自暴自弃,那就大事去矣,谁都救不了自己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言放弃。
“衙内,当初你收了宋江,要他在江湖上为衙内效力,后来又命他上梁山为山寨之主,许他日后得以招安,也有个前程,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今次我叫宋江放手杀官,亦是许他招安,否则他乃是一心要求功名之人,怎敢如此?”
许贯忠击掌道:“这便是了,贯忠所说的计较,便在这招安二字上。如今天颜震怒,若是衙内不肯向蔡京屈膝,他那里再鼓动臣僚上奏,必定是要发大军征剿梁山的。此时衙内若再上奏,说此事乃是括田所恣意妄为所致,官家正在气头上,未必能听得进去,倒不如任凭官军前去围剿,想那梁山四面水泊,地势险要,宋江又有几万喽兵,且训练有素战力不凡,官军急切进剿必定无功。”
“等到官军进剿不利,官家再问计臣僚时,我便将此事本末上奏,言明乃是官逼民反,趁机请求降诏招安?”高强已经明白过来,想想水浒上的情节,确实是先剿而后抚,连续几次官军都吃了败仗,最后只好招安了事。即便是历史上,当宋江率众劫掠州县的时候,时任兵部尚书侯蒙也曾经请求皇帝招安,称“宋江三十六人横行河朔,其中必有能者,方今青溪盗起,不若降诏招安,命其往征方腊”,可见必须等到朝廷认识到梁山军的战斗力时,才会决心招安。
“正是,那宋江追随衙内经年,旦夕只望招安,今有此大好机会,自必竭力以奉,到那时衙内亲自招安,梁山一众归顺官军,大事便定。蔡相纵然有意借此要挟衙内,又岂可得乎?”许贯忠捻须微笑,一派从容不迫。
“听上去不错,看上去很美……”高强脑子乱转,这中间实在牵涉太广,一时计算不清,忽然想起一事要紧:“贯忠啊,有一事不妥,那蔡京本想抓着宋江来要挟于我,如今一旦梁山招安,他倘若改弦易辙,直接拉拢宋江来对付我,又当如何?”
许贯忠大笑:“衙内,你到如今才想到宋江有可能对你不利么?我且问你,当初衙内收那宋江之时,用何手段羁縻于他?”
高强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放他在江湖上,手里握着他的效忠书。须知江湖之上义气为先,宋江要统领绿林群雄,若是被人知道他竟是朝廷大官派去的内鬼,绿林好汉势必容他不得,为其安危计,宋江也得保住这个秘密,甘心为我效命。一旦招安之后却又不同,他已经脱离绿林,就算大家撕破脸,我将这效忠书抖搂出来,大不了他打明旗号作朝廷的军官,翻过脸来大杀自家那些招安的兄弟,以宋江的心性手段,你道他作不出来么?”记得清朝有个大案,叫做张文祥刺马案,三兄弟同在绿林情同手足,结果老大害其弟而霸弟妹,不但夺了弟妹的身心,还用兄弟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大家都是绿林出身的枭雄,这种事情高强百分百相信宋江能作的出来,没准手段更加干净利落,要知道这马新贻只有三兄弟,人家宋江可是曾经一百零八兄弟的,高人呐!
许贯忠笑道:“衙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江何许人也?衙内有一点说到点子上了,此人醉心功名,从衙内、上梁山,一切一切,都只为了自身功名计算。一旦招安之后,他是绿林出身,朝廷上下都不会如何厚待他,甚至只会设法分其权,减其势,最后叫他无所作为。他宋江若想在大宋官场中步步高升,惟有衙内能信他用他,作他的后盾,试想一个山贼出身的军官,他不倚仗着太尉府的高衙内,难道还想去巴结当朝宰臣不成?”
高强还没说话,石秀哂道:“贯忠,你这就说错了,想那陆谦也是大宋军官,还不是去巴结蔡家了?我大宋文尊武卑,倘若宋江真能帮着蔡京制住衙内,立下殊勋,蔡京能给他的好处可不比衙内能给的小呐!退一步讲,宋江不敢得罪衙内,却更不敢得罪蔡京,他手中握着衙内的把柄,衙内忌他,蔡京要用他,若我是宋江的话,索性首鼠两端,要挟衙内和蔡京都给他好处。到那时节,衙内岂非骑虎难下?”
高强倒吸一口凉气,倒不全是为了石秀所说的前景,这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在他看来,宋江选择许贯忠所说道路的几率或许还要大过石秀所论。他所头痛的是,这么一来,情况太过复杂了,谁也没有多大把握,前路一片混沌,到底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