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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的将军不少,但能被百姓熟悉所知的却寥寥无几,最为出名的,当属大将军蒙恬与上将军王离。
不论是黄金火骑兵,还是百战穿甲兵,都是嬴政手下赫赫有名的军队。
蒙家与王家虽世代都为秦国躬身效力,但两家的关系却十分不好,这是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事。
江湖传闻,王离有意加害蒙恬,听到这事的人有点脑子都只是会心一笑不敢多谈。
这种事情墨家是知晓的,但知晓归知晓,挑拨离间这种事,他们还是不屑去做的。
但不做,不代表不乐于坐看两家之间的恩怨纷争。
在听见邻桌人讨论止非剑与王离的时候,盗跖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他一边听着,一边抬眼去看沈长安的表情。
出于私心,他自是全心全意相信沈长安对墨家并无恶意,
但,他信任,不代表别人也信任,更不代表他不需要完成高渐离交待给他的第四个任务——监视沈长安。
天明虽名义上是墨家的暂代巨子,但真正统领众人且布实行下一步计划的还是前往道家养伤的燕丹,几乎每日,高渐离都会用机关朱雀与之进行书信往来交待情况,而墨家那么些个弟子,听从的也都是高渐离的命令。
说的难听点,天明于燕丹仅仅只是个用来栓住两枚大棋子的小棋子。
世人都说墨家的偷王之王盗跖油嘴滑舌、胸无城府、不堪重任,却无人知晓其人心如明镜,脑中所想、胸中所负皆滴水不漏。
六指黑侠是什么人?
是闻名天下的大义豪侠,是墨家众人选举出来且心服口服的巨子,更是胸怀苍生立志要把兼爱非攻的理念传至天下人心中的使徒。
他看着盗跖长大,教其武功,育其思想,也一次又一次的救过盗跖。
六指黑侠于盗跖,可是半个父亲般的角色。
于是盗跖全心全意,不顾生死、不畏灾祸的完成六指黑侠交代他的所有任务,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将自己送入死境。
燕丹是什么人?
是一国太子,是燕国未来的王,更是有资格与其他六国的王争锋天下的角色!
即是国,则有王,
即是国,自有法规,自有阶级,自分尊卑,自分贵贱,
即是一国之主,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兼爱非攻呢?
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些事呢?
也许是盗跖第一次见到燕丹的时候,也许是燕丹私下里去见荆轲的时候,也许是燕丹成为了下一任墨家巨子的时候,也许是燕丹第一次派盗跖去做暗杀任务的时候,也许,是燕丹让盗跖去陪沈长安完成那次‘审讯’的时候。
燕丹于盗跖,便仅仅只是巨子大人了。
十几年前沈长安与燕丹极度不合的事在墨家人尽皆知,在后者成为新任巨子后两人的冲突也逐渐升级,在顶峰的时候,墨家内部甚至都分为了两派。沈长安神秘失踪的时候,更有传言说是燕丹秘密除去了他。
现在沈长安突然出现,行为古怪、性格大变还失去了记忆,而卫庄更是直接承认沈长安是流沙的人,
这就像是一片本就不平静的水域因为冰霜而凝固了十年,突然有人往里扔进了一块尖锐巨大的石头以至于打破了冰层,水花四溅,波涛渐起,其翻滚腃腾之势比起之前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盗跖在意沈长安,以至于愿意强迫自己无视所以不合理之处从而全心全意的去信任对方、袒护对方。
很久很久之后,知晓了沈长安的身份,知晓了沈长安当年是如何算计自己、拿自己作为筹码从而生生逼死了哥哥柳下季的盗跖只能苦涩的笑,然后摇头,感叹一句上天怎么这么喜欢开如此恶趣味的玩笑。
自然,那是后话了。
现在的盗跖只当眼前的人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任他,由他,护他,信他。
抬眼看去,只见沈长安眉头紧锁,上扬的嘴角也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而落了下去,脸色暗沉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慰。
隐藏在桌下的拳松开又握起,盗跖强迫自己专注于周围人的话和沈长安的脸色变化。
出于职责,他会把那些传言一五一十的告知高渐离,但出于私心,他不会怀疑沈长安会加害墨家。
邻桌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锣声打断,想来是天星会开始了。
盗跖不是第一次参加天星会,他知道开场第一件的宝物基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拿来抛砖引玉炒热气氛罢了。
盗跖拿起半满的茶杯喝上一口润润嗓子,想要继续跟沈长安讲解一下坊内的布置,却没想到对方在听到宝物的名字后双眼放光,立刻出了价。
“一百两!”
扑——
盗跖一口茶没含住,生生喷了一桌,甚至还有几滴溅到了沈长安的衣服上,成功得到了来自对方一个满是嫌弃的白眼。
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思考了几秒后还是闭上了。
摸了摸放在衣袖里的沉甸甸的钱袋,那里面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攒下的私房钱,或干净或不干净,也着实有不少。
墨家是个大门派,衣食住行自然也是需要钱财的,机关城覆灭众人转移到桑海,失去了好大一部分的财产,这次来参加天星会准备购买碧血玉叶花的钱高渐离没给,就算想给也给不起,盗跖索性也没要,他的那些私房钱应该是够的,况且,就算不够,偷偷的跟二层那些客人‘借’一些不就够了?
这段时间内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沈长安的心情一向不佳,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估计也是看着新奇想要参与一下,就任他去吧,再说了,就买个开场预热的宝贝,能需要多少钱?
这么想着,盗跖对沈长安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开心就好。
“二百两!”
这次出价的是二层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那人身前遮挡的纱帘半拉开,堪堪露出一个脸角。
“三百两!”
“四百两!”
这两人就这样一百一百的抬着价,直到那个男人已经把价格抬到了一千两。
本来安静的一楼众人再次开始议论纷纷,一百两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没想到居然有冤大头愿意出一千两!
一千两能干什么?一千两已经足够让普通人家舒服生活一辈子了!
“哎你看!那不是平准丞季阳舒嘛!”
不知道是谁眼尖认了出来,其他人立刻都看了过去,季阳舒见自己的身份暴露,索性也不再遮掩,他把纱帘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颇为精致又处处透漏着薄情的脸。
季阳舒几乎很享受众人的目光,他勾唇一笑,目光炙热的盯着一楼的沈长安,他没说话,但众人则大致猜出来了是个什么情况。
平准丞季阳舒,是桑海出了名的富家子弟,因为与左丞相李斯有些亲戚关系,入仕短短几年就已经成为了平准丞。
他不管事,但也不惹事,平日里最爱去那些风尘之地寻欢作乐,是个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好色之徒。
众人抬眼去峤沈长安,只见那人身材纤细,一袭红衣颇为风情,带着的面具只遮住了右眼,露出来的部分皮肤白皙红唇撩人,想必容貌不会差。
凑的近的人看出了此人是男子,但远在二楼的季阳舒估计是把人当成美女了,所以才故意抬高价格想要引起注意。
咦——真恶心!
盗跖看着季阳舒眼中毫不掩饰的猥琐欲望,十分的嫌弃皱起了眉头。
沈长安的心思放在‘沉沙’这个名字上,竟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被好色之徒盯上了。
他张开嘴想要继续加价,却立刻被盗跖拦住了。
“喂喂!那可是一千两!再继续下来我留着买碧血玉叶花的钱可都要没了!”
“可……”
沈长安抬头看向摆在四层长桌那个被红布盖住的托盘,焦急之情显露无遗。
从八个月前回忆起自己手上这枚扳指的名字是‘折戟’后,他就一直在寻找与之相匹的‘沉沙’。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不管那东西有没有特殊的作品,不管那东西能不能让自己回忆起什么,苦苦寻找了这么久的东西就在眼前,让沈长安怎么能甘心放弃呢?
但不甘心归不甘心,碧血玉叶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看到沉睡中的端木蓉的时候,沈长安就尝试过利用折戟治疗对方的伤,但那伤已经太接近心脉而且时间过长,折戟用在他人身上时效果会大打折扣,对于端木蓉来说更是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这些天来,沈长安一直在责怪自己。
若他当初拦住了白凤,那端木蓉也不会被白羽所伤,若受此伤的是他而不是端木蓉,折戟也不会无能为力,若……
若什么呢?
明明自己与端木蓉相处不久,也一直没有太多关于那人过去的记忆,但在心底最深处,他总觉得端木蓉是熟悉的、自己应该全力去救的人。
一边是可能与自己有关的过去之物,一边是有可能挽救端木蓉的珍稀药草,该怎么选,还用问吗?
沈长安咬了咬牙,握紧的拳头暗自发力,微长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他强迫自己不要开口加价,静静等待着交易完成。
季阳舒轻摇折扇,眯起眼睛十分愉悦的盯着红衣美人那明显不善的脸色,这桑海城中各处风尘之处他都已去腻了,最近正愁没有有趣的新人,没想到来参加天星会居然碰到了这等气质非凡的绝色。
若是买了这宝物送给红衣美人,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搞来一夜春宵呢?
季阳舒在脑海里脑补着不堪入目的画面,嘴角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见半天没有人叫价,敲锣的小厮左看看右看看,缓缓举起手中的木棍准备敲响铜锣完成这笔交易。
“如果没有人出更高的价格,那我……”
“五千两。”
小厮举起的手一顿,坊内也安静了一瞬,然后立刻变的吵闹起来。
一楼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的聊着天,二楼一些习惯了大手大脚的富家子弟也被这价格给惊到了。
季阳舒的笑僵在了嘴角,他恨恨的看向有人叫价的那个方向,发现那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
三层正中间的雅间门廊上挂着绣有仙鹤的黑白相间的垂地纱帘,那纱帘材质特殊,虽然轻薄但是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不知是哪位大人光临此地,季某实在好奇,不知可否现身出来?”
盯着那纱帘上绣着得仙鹤,季阳舒只觉得心烦,
他季阳舒是什么人?
他可是位列九卿的平准丞,协助平准令掌管京师及诸郡的物价,论起亲戚,他可还是当今左丞相李斯的外甥!
这些年来在桑海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人敢惹他,就算是朝堂上的那些个文武百官,看见自己都还要寒暄两句,他倒要看看,今天这个敢跟自己对着干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
纱帘之后传出一声满是不屑的轻笑,而后有一位穿着黑色劲衣、腰间配有长剑的护卫走了出来。
那护卫只是轻瞥季阳舒一眼,直接无视了他。
“我家大人说了,他愿意出五千两黄金买下这‘沉沙’赠予一楼的这位红衣公子。”
此话一出,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沈长安。
有的人诧异于三楼那位大人的一掷千金,有的人诧异于那人居然敢招惹季阳舒,还有的人诧异于一楼那位红衣美人居然是名男子!
季阳舒自然属于最后那者,他揉了揉眼睛,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沈长安,这才注意到对方纤细脖颈上的那处喉结。
这这这——
季阳舒气不打一处来,连忙摇起扇子给自己去去火。
今天这叫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找到个美人居然是男的,男的就算了,若长的好看倒也能将就,可这半路杀出来的‘哪家大人’不仅出手阔绰抢了自己的风头,还直接无视了自己!
他季阳舒自含着金汤勺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种气!
将手中折扇甩的啪啪作响,他重重的咳嗽两声,再度开口:“你家大人这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啊?”
“规矩?天星拍卖,价高者得,只要季公子出价高于我家大人,东西不就是你的了?”
护卫不卑不亢,挺直身板站在纱帘之前,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令人不容小觑,想来他的身手绝对不凡。
“呵,你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天星会的规矩,而是——”季阳舒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开口说道:“我说的,可是这大秦物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