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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用剑。”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这把武器是你的吗?”
“是。”
“这是一把剑?”
“是。”
“你不会用剑?”
“我不会用剑。”
“…………………”
已经口干舌燥的荆轲眼角抽搐着,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因为突然灌进来的风而猛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声嘶力竭,仿佛眼前这人马上就要咳的死过去了。
不过也快了,如果再和沈长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恐怕他真的要死过去了。
荆轲如是想。
“劳烦荆卿了,喝点水吧。”
沈长安依旧是带着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浅浅的笑,他推了推面前那杯早已倒好的茶水,然后伸出手想要把放在桌子上的剑拿了回来。
大概,那应该是把剑。
桌子上横放着一个长长的被白色布条缠绕一圈又一圈的柱形物体,那布条缠的紧实厚重,若不是沈长安提前告诉了荆轲那是自己的剑,恐怕荆轲还会以为那是什么重要的书卷。
“你是在告诉我你拿了一把剑用以防身?”
“是。”
“那你为什么要把剑藏的这么严实?”
“因为我不会用剑。”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么沉的剑跑路?”
“用以防身。”
“那……那……那……”
又一次被怼的无言以对的荆轲挑起双眉,慢慢抬起了一只手伸出手指指向跪坐着的沈长安身边的似剑非剑的东西。
“那是什么?”
“这个?我的武器。”
沈长安脸上的笑没有任何变化,他拿起身边的武器递给了荆轲,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它叫锏,似乎没有多少人在用这种武器。”
荆轲听说过这种武器,一种并不是为了杀戮而生的武器。
六指黑侠曾说过锏是‘善器’,只靠威慑和制服便可解决一切纷争,这倒与墨家的兼爱、非攻思想不谋而合。
可武器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你不想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你用锏制服对方,对方就可能用剑刺穿你。
况且,锏和剑的用法相似,同样是武器,一种能杀人,一种不能杀人,在这乱世中应当选用哪把武器,一目了然。
“沈先生为何不学习剑法呢?”
荆轲看了靠那把造型朴实的锏,又看了看仍是一脸笑容的沈长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若对方善用锏,那用起剑来必定也不会差。
“因为我不想杀人啊。”
沈长安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托起歪着的头,身后的马尾随着他的身体来回摇晃而摩擦着地板。
他的眼神坚毅纯真,语气也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纵使是看遍天下各形各色不同人的荆轲,也被这样子的沈长安给震撼到了。
不想杀人。
这是个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的时代,而他居然能如此从容的说出不想杀人这种话,
要么,是他拥有足够高的地位和能力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杀死。
要么,他就是愚蠢至极还未受到过任何伤害。
每个人在听荆轲说沈长安是他捡回来的时候都会当成一个玩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但荆轲自己心里清楚,他找到沈长安的时候,那人是以一种怎样重伤而脆弱的状态即将踏入鬼门关。
荆轲想,若那时自己晚去了一柱香,或者六指黑侠没有那般善良,恐怕沈长安是活不下来的。
这两种人里,沈长安绝不会是后者。
那么,他是前者?
“沈先生——”
“叫我长安就好。”
“长……长安。”
荆轲改了口,只觉得那两个字在自己嘴里有着奇怪的味道,他清咳两声,终于喝下去对方之前递过来的茶。
“长安,你知道我的,我对天下名剑一向都很好奇,不知你可否……”
荆轲眼珠一转,把视线转移到了被缠的严严实实隐藏的极深的那把剑上面。
“哦,这把剑啊,我给它取名叫止戈,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毫不入流的剑罢了。”
沈长安伸出手想把止戈拽回去,却立刻被荆轲给按住了,那力气大的他完全挣脱不开。
沈长安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长安,我只是单纯好奇想看一眼罢了,并未有其他意思。”
荆轲抬眼想与沈长安对视,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按着他的那只手,逃避一般的完全不打算抬头。
“荆卿啊,你若真想看……”
片刻之后,沈长安才从呆愣状态回过神来,脸上凝固的笑容一瞬间展了开来,可那笑容却格外的苦涩,他摇了摇头,另一只空闲的手随手捻起了桌上的茶杯,
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在荆轲反应过来之前,沈长安便已捡起了茶杯最锋利的那片碎片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长安!”
荆轲连忙松开了手,想要冲过去制止对方的自残举动,可对方却把茶杯碎片扎的更深了,锋利的碎片刺破了本就白嫩的皮肤,殷殷的流出了血。
“荆卿,倘若你必须要看,”
沈长安还在笑,笑的停不下来一般,但他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冰冷刺骨,又绝望至深。
他甜甜的开口,声音一如往常镇定让人心安。
他说:“若你一定要看,那便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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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沈长安便不再出屋。
墨家本为沈长安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豪华程度和舒适程度自然是与盖聂那间冬凉夏暖的石室没法比的,据说那个房间是多年前他还在墨家时所拥有的房间,可沈长安死活不肯自己去住,宁愿跟盖聂和天明窝在一起打地铺。
于是最后的最后,三个人一起搬进了沈长安的房间。
墨家向来主张节用,所以即使是首领的房间也都是朴素的,不要说金银珠宝,就连装饰用的雕花木刻都没有太多。
所以在进入房间之前,盖聂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在看到过去的沈长安的房间布置时,他还是惊讶了一下。
房间的陈设简单也收拾的十分整洁,看上去每日都有人精心打扫过,墙角边有一张简单而宽大的床铺,上面是几层浅淡鹅黄色的纱帘玮帐,清风吹过,层层纱帘便随风摇荡。
屋内另一边是摆满了书卷的檀木书案,半开半掩的窗边是一人高的细长花瓶,花瓶里的插花已经枯萎了看不出曾经是哪种植物,而花瓶之上有一个悬挂着的精致风铃。
除了这几样基础的家具,明明不小的房间里零零散散的摆满了充满着儒家书卷气的各种装饰和趣味满满的小玩意。
“这是我以前的房间!?”
沈长安大张着嘴巴回头看向盖聂,而盖聂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眼中‘你问我我问谁’的意味十分明显。
“所以……长安你以前是个人缘特别好,江湖上有很多熟人,地位很高,救过很多人,武功高强,而且喜欢读书又很优雅的家伙?”
做出最后总结的是好奇心满满的天明,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在屋子里来回乱窜摆弄着各种小玩意。
“可能吧!”
沈长安一脸无奈的耸了耸肩,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床上。
最初答应跟盖聂来墨家就是为了寻回过去的记忆,而现在过去的‘熟人’就在眼前,沈长安却不敢向前。
冥冥之中,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继续,不要寻找,放弃过去的记忆,就只是这样开始新的生活就好。
沈长安翻了个身,懒散的躺在床上静静看着跪坐在窗边专注擦拭着渊虹的盖聂的侧脸,
有着天下第一剑之称的剑圣盖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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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入夜,天明的肚子便准时准点的响了起来。
“长安,你饿了吧?要不要去厨房拿点什么?”
天明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狡黠的笑看着沈长安。
“明明是你自己饿了吧!”
一眼就看穿了天明的心思,沈长安倒也理解。
盖聂去厨房,估计什么都拿不回来,
天明去厨房,恐怕厨房都要被掀了,
自己去厨房,那些一口一个叫着沈先生的人都会带着炙热的可怕的目光给自己拿出一样又一样美味的食物。
这么想想,好像自己的面子还挺大?
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沈长安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前往厨房。
走到门口,推门,
看一眼,
关门,退回床上。
“?”
盖聂疑惑的看着沈长安这一连串谜之举动,握紧渊虹走到了门边。
“沈先生,请开门。”
门外传来了高渐离的声音。
盖聂恍然大悟,看了眼天明示意对方不要出声,然后带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推开了门。
门后的是在看见盖聂的一瞬间表情凝固成冰的高渐离。
面瘫对面瘫,谁先开口谁就输。
“沈先生。”
最终还是耐不住在这里耗费太长时间的高渐离先开了口,他抬高了音量试图直接避过盖聂与缩成一团的沈长安对话。
“找他何事?”
盖聂向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高渐离的视线。
“我来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十年前落在大哥这里的剑。”
大哥?
是……荆轲。
盖聂张了张嘴,没有立刻回复高渐离。
据他所知,十年前荆轲与沈长安的关系并不差,虽然之前班大师说过沈长安从未去过易水,但这两个人的关系绝对很……微妙。
既是荆轲与沈长安之间的事,盖聂也实在不好插手。
“长安。”
盖聂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两个字,躲在层层纱帘之后的人身体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然后认命一样灰溜溜的走了出来。
“给我。”
不打算抬头去看高渐离,沈长安半个身子躲在盖聂后面,伸出了双手等待着东西被送过来。
见此情况,本打算借机跟人好好聊聊的高渐离只得作罢,把放在身后的被白色布条缠的严严实实的沉重柱状物体放在了沈长安手上。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这是我落在……额……”
“荆轲。”
“这是我十年前落在荆轲那的东西?”
“是。”
“这是一把剑?”
“是。”
“我似乎记得在墨家传闻里十年前的我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用剑的?”
“是。”
“……………”
沉默,是今晚的墨家机关城。
“高美人,你长的真的很好看。”
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自然,沈长安是不敢把后半句说出去的。
又一次被对方夸赞了容貌的高渐离完全高兴不起来,他只是神色怪异欲言又止的盯着打算解开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布条的沈长安。
“怎么了?”
被这目光吓的停下了手,沈长安又下意识的往盖聂身后躲了躲。
“十年前大哥临走前拜托我把这件剑还给你,他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高渐离的眼睛刹那间变得寂寞和忧伤,就像是严冬寒风中落尽叶子的树,凄凉的叫人心酸,尤其是衬上那单薄的身躯和姣好的容貌,更让人无比心疼。
“他说什么了?”
沈长安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步,把手中已经解下来的一圈布条又缠了回去。
“他说,他意已决,此事不成,他亦不悔。”
高渐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那双蔚蓝如深海的眸子里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炽烈决然,
一如当年的荆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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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在笑着的,
带着甜甜的笑,似乎清纯的笑,将一切黑暗秘密深埋于心底的笑。
荆轲这么想着,也回应了那人一个笑。
“荆卿。”
那人笑着说,
“此事必不成,你亦必不得好死。”
“可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
“我的秘密或可改变些许。”
“此事依不可成,但你或可保全性命。”
“而我,不可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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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子,烦请您如实告诉我,机关城是不是出事了?”
沈长安面色凝重,正襟危坐的与对面的徐夫子对视。
徐夫子心下一惊。
“你怎么知道?”
“江湖传闻,大战之前,必有补给。”
沈长安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集班大师机关术、徐夫子铸剑术、高美人品味雕刻装饰的双层剑匣,不由得感叹,
这机关城得遭遇多大的劫难啊?!
“恕老夫愚钝,不懂沈先生的意思。”
徐夫子压下了嘴角的抽搐,捋了捋胡子强装镇定。
十几年前他搞不定沈长安是因为对方太狡黠,而现在他搞不定沈长安是因为对方太……一言难尽。
“额,不,没什么……”
高渐离送完剑离开没多久,徐夫子就带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剑匣过来敲门。
在沈长安一脸迷茫中,徐夫子开始侃侃而谈,从十几年前他第一见到沈长安一直讲到六指黑侠失踪,要不是因为天明饿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恐怕他还不打算停止。
在屋里赖了许久,徐夫子才拍了拍沈长安的肩膀然后把剑匣塞进了对方怀里。
那是一个一大一小两个长方体组成的剑匣,大的长方体也只比小的那个大了一圈,装饰用雕刻的花纹都做工精美,看的出制作时工匠有多么用心。
剑匣整体是由上等青铜制作而成,其质量更是不言而喻,搭配上班大师得意的机关术,说这是世间珍宝也不为过。
然而,它再精致再鬼斧天工,也终究只是个剑匣。
“这武器砸起人来一定很爽,多谢徐……哎呀!疼!”
话还没有说完,沈长安就被赏了一个暴栗。
“这玩意叫剑匣!是用来装武器的!”
徐夫子生气的向后一仰,两捋胡子气的一抖一抖的。
“这是当年六指巨子恳求我和班老头特意为你打造的阴阳剑匣,阴匣空间大固定稳没有特殊的技巧是无法打开的,用来放置你的止戈剑刚刚好,阳匣空间小但是机关甚妙,不仅可能用来放置你的非命锏……”
“非命锏?”
“……止非剑!放置你的止非剑!还可以在空余的地方放置暗器,还有!它可以——”
嗯嗯,啊啊,好好,懂懂,明白了明白了。
到了后期,沈长安的注意力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徐夫子还在侃侃而谈。
所以非命锏是什么啊……
所以巨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所以机关城是不是真的要凉啊……
墨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再叫我一次沈先生我就死给你们看哦……
此时的沈长安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危机即将降临的紧迫感。
“所以啊,沈先生——”
“你说啥?”
“沈先生,我是说——沈先生快住手!”
一把老身子骨的徐夫子连忙站了起来试图阻止正拿起止非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的沈长安,这一惊吓差点没让他背过气。
“徐夫子,求求你们别叫沈先生了,叫我长安就好!”
“好好好!行行行!依你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