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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寰宇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已褪去了赤红,如今变得如从前般清泠深邃。
秦寰宇躺在那里感觉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双目迷离,影影绰绰,好似有人影在自己周围走来走去,却又一时看不真切。
自视不明,秦寰宇只得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自己所处何处,渐渐地,在眇眇忽忽中秦寰宇辨认出自己眼前的是一幅开山遁甲图,看屋顶熟悉的装饰,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自己应是已回到了阆风山。
“你醒了。”秦寰宇的脚边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秦寰宇调转眼睛往声音方向看去,见是一方士打扮的老道,顶圆额广,耳厚眉长。
老道见秦寰宇一脸茫然若迷,便禹步绕到了床头,这下秦寰宇也终于看清了老道的脸,目深鼻赤,唇脸如丹,此刻老道正俯下脸来凑到秦寰宇的耳侧,用那赤红的圆鼻头抵在秦寰宇的耳侧,道:“躺了半月有余了,现下身体是何感觉?”
老道这么一提醒,秦寰宇方想起活动一下身体四肢,于是腰部核心发力试图坐起身体,但是很快秦寰宇就发现这简直就是缪想,用了半天力气,自己依然一动难动的躺在床榻之上。
老道点点头道:“看来伤势比料想的还要重得多,不要勉强。”
秦寰宇没有搭话,憋了力气再次起身,却仍未改变方才的结果。
“脾气还真犟。”老道嘲弄一句。
秦寰宇卸了力,躺在床榻上大口喘息,关于自身状况的各种可能性在他的脑中迅速飘过,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冷峻煞白。
“焦思苦虑对你的伤势可不会有一点儿益处。”老道瞟一眼便知其所忧,故轻笑道。
秦寰宇的身体僵直,动弹不得,他又试着攥拳,用了半天力气,却只能得到几根手指能微微弯曲的结果。
“一意孤行对你的伤势也不会有一点儿帮助。”老道再次轻笑。
秦寰宇闭上眼睛,屏气凝神,欲以内力摧动内丹,接连几次已搅的自己气急粗喘,脐下仍腹空如洗,腔内凌冽。
“冥顽不灵对你的伤势更不会有一点儿好处。”老道终于横眉怒怒、不耐烦起来,对着屋外大声吆喝起来:“殷昊天!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这倔强之气也是你教出来的?阆风仙境竟然也能养出犟驴这等俗物!”
秦寰宇听他直唤自己师父的名号,便收起目光,瞥了脸微侧到另一侧,不去看那老道。
而就在老道嚷嚷完后没出片刻,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一位身着霜白镶金道袍、鹤发垂髫的道人禹步入门,秦寰宇余光窥视,这般仙风道骨之姿者,不正是自己的师父殷昊天吗。
“师父......”秦寰宇如鲠在喉,见殷昊天进门来,又欲起身。
殷昊天见状,急急摆手示意他不要莽动。
一旁的长眉毛老道突然怒气冲冲,愤愤不平道:“你能说话啊!我还当你不能说话呐!”说完一昂头,对殷昊天道:“瞧你徒弟这般傲慢不逊,我可管不了他了,你自己管吧。”
“诶!伯阳兄,伯阳兄。”殷昊天携了长眉老道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一脸嬉笑讨好,哄他道:“天下丹士哪有出伯阳兄之右者,伯阳兄若不相助于昊天的徒儿,怕是全天下便无人能助了。”
说完,殷昊天又转向秦寰宇道:“寰宇,这位道长乃是天下第一的丹士,术精岐黄,人称丹圣的云牙子,你的伤势之重尚需他着手回春。你需恭敬有礼,待他犹如见到为师一般。”
秦寰宇微微颔首点头,仍是一番凛若寒冰,面无表情的应道:“遵师命。”
云牙子气得火冒三丈,憋得自己双颊更红了,长眉被鼻息吹起,高高竖起耸立在额头两侧,道:“你瞅瞅,你瞅瞅,惜字如金、高冷无情啊,我可医不了。”
殷昊天还是了解云牙子的,见自己降颜曲体、好言甘词的一番讨好不见成效,于是又换上谄笑,假意哄骗道:“当然喽,丹圣云牙子若是执意不肯相救,那我只好相邀云牙子第二来救了。”
“云牙子第二?谁啊?”
“云牙子第二不就是云牙子的爱徒嘛。”殷昊天巧辞逗他。
“丫头?!那可不行,我不同意。”云牙子吹眉瞪眼,双臂环抱胸前,狠狠瞥了殷昊天一眼。
“可是我想,她是不会拒绝我的,你觉得呢?”殷昊天得意道。
“我说不行!嘿,你别诓骗于我,你是她的亲爹,我就不信你就这般不心疼她。”云牙子气急败坏。
话说至此,殷昊天突然厉颜正色,恢复了正经的姿态,眼中充满担忧,终是压低了声音道:“你我二人将她自小圈禁在这灵台内,又让她拜入你的门下,为的不也正是这一天?我知你心疼月儿,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又怎会不怜惜心疼于她,但如今......”
云牙子是个感情细腻丰沛的,未待殷昊天把话说完,便独自红了眼眶、泫然欲泣,不耐烦的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医!可是丫头她......”说到“丫头”,云牙子赤色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殷昊天黯然无声,叹口气,又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这个屋子里不止他二人在,还有一个秦寰宇,于是云牙子立刻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转身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秦寰宇嚼齿穿龈。
躺在床榻上动也不能动的秦寰宇听着二人在房间中的对话,一脸茫然,只听那云牙子情绪诸多变化,时怒时怨、时忧时泣,完全摸不到句里行间的头绪,只听师父与他的谈话中频繁出现“丫头”、“徒弟”、“亲爹”等词。
秦寰宇在脑海中将这些个词串联起来,忽然将之与聿沛馠曾经在酒后的八卦弄舌之醉语联系起来:“听闻师父与天香夫人生有一女,咱们自小就日日居于阆风,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啊。”莫非聿沛馠的疯言醉语其实确有其事,但这又跟给自己医治疮痍有何关系?为何师父与云牙子二人隐晦私谈。
秦寰宇正在脑中思考,殷昊天便已又回到了他的床榻前,嘱咐道:“云牙子已答应为你医治,日后治疗中你且奉命唯谨,从令如流,切忌怠慢。”
秦寰宇移动目光看向云牙子,他已息怒停瞋昂着头白了自己一眼,秦寰宇又看回殷昊天,低眉俯首道:“遵师命。”
殷昊天点点头,继续问道:“为师见你重伤,本想待你稍好些再做询问,但眼下为了伯阳兄医治之便,不得不询问于你,方壶山上清水洞一战,你可还能记得发生了何事?”
秦寰宇微微低头倾首道:“弟子依稀尚可记得些许......”
关于那日在方壶山的记忆,在秦寰宇的脑海中被划分为两段,一段清晰,一段模糊。
秦寰宇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朔日旧疾发作前所发生的一切,但是自他捧起血水饮下开始,记忆就变得半真半切,有的记忆甚至像是自己在窥视他人的梦境那般不真实。
在自己那段惝恍迷离的记忆里,自己饮下河中血水后曾一度缓解了焦渴之感,竟然抑制住了体内那股灼烧炙热的真气四处乱窜,就在自己刚想长舒一口气,身体突然再次泛起剥皮削骨之痛,脑海中昏昏沉沉,目眩头晕,意识逐渐被一片赤红色光芒吞噬。
恍惚间仿佛自己正置身于血池当中,另一个自己从秦寰宇的身体当中剥离出去,自己却被困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秦寰宇记得自己祭出宝剑驱赶梼杌出清水洞,也记得自己在洞口见到了唤着自己性命的穆遥兲,自己听到他不断喊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奋力想要自血池当中挣脱出来,那血池却像是活物一样,从底部伸出无数只手臂拖住了他的腿脚,把他往血池的深处拉扯进去。
在挣扎中,秦寰宇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手中执剑御气,剑锋出火龙窜出,那个自己双眸锐利,鹰瞵虎视的盯着面前的穆遥兲持剑刺了过去,秦寰宇一边大喊着“住手”,一边从血池中挣脱而出扑向了另一个自己。
后面的记忆就更加惝况了,秦寰宇混混沌沌记得在争执中听到山川震眩的爆破之声,现在想来应该是清水洞坍塌的声音,应该是穆遥兲在生死攸关之时将失去控制的自己即时诱出了清水洞,救下了自己一命。
出洞后的记忆秦寰宇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唯一有些许印象的是,洞外突然金光大绽,自己的身体就立刻被绳索状的东西缠绕禁锢住了,秦寰宇想,那大约就是自己让阆风弟子们在洞外提前铺设好的罟兽锁了,只是当时自己完全没有料到,罟兽锁不仅用来降服了梼杌,还将失去意识的自己困入囹圄。
秦寰宇将自己尚能记得的事情毫无隐瞒的对殷昊天道出,殷昊天皱着眉沉思默想,这与半个月前穆遥兲跟自己描述的基本吻合。
那日穆遥兲等弟子相携相扶回到阆风山,虽有一半的弟子受了重伤,但好在只是内伤,修养即可。
让殷昊天意外的是穆遥兲所受之伤,那日遥兲是被聿沛馠搀扶着御剑而回,人一着地,便当即昏厥过去,殷昊天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情,只见遥兲的右眼重伤焦溃,一见便知不是寻常火焰灼烧所致,当看到穆遥兲身上的累累剑伤的时候脑海中大惊,穆遥兲身上的剑伤乃阆风山亲授的万剑诀,他竟然是被自己人所伤?
殷昊天阴沉着脸猛地抬头去看聿沛馠,聿沛馠慌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洞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殷昊天再看聿姵罗,只见聿姵罗正守在另一个昏厥之人的面前,那人的伤势比起穆遥兲更加严重,瞧着被鲜血浸透的外袍便知已是失去了身体大部分血液,那人便是秦寰宇了。
秦寰宇的周身被罟兽锁自上而下几乎未留缝隙的捆缠了许多圈,依照他身上的重伤痕迹来看皆是来自于梼杌,而此刻秦寰宇已完全失去了意识。
待殷昊天安置了众受伤弟子,又让人分别将穆遥兲与秦寰宇二人抬至明霄宫和灵台,便喊了聿沛馠和聿姵罗到韶华宫内问话。
聿姵罗眼里呛着眼泪,聿沛馠则一脸无辜委屈,殷昊天自他二人的口中得知,方壶山的那日,梼杌按照部署当真在出洞时候就落入了罟兽锁,顺利被降服,大家就开始收拢余下的罟兽锁,只等殷昊天和秦寰宇他二人出洞后即可回山。可是眼见洞内轰鸣将要坍塌,却迟迟未见二人出来,大家皆忧心忡忡。
穆遥兲是二人中最先自清水洞内御剑而出的,阆风众人皆知梼杌这上古神兽难于对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让遥兲受如此重伤,大家纷纷迎上前去想要搀扶他,但是穆遥兲却甩开众人,焦急大喊着:“重置罟兽锁!赶快!马上!”
大家一脸疑惑,梼杌已经被罟兽锁所降,此刻再铺设罟兽锁又是要降何物,众人不解,相互看着。
又听穆遥兲接着喊着:“快啊!”
众人赶紧慌忙展开尚未完全收回的罟兽锁,也就是在瞬息中,众人听到清水洞崩塌的轰鸣声,飞砂乱石当中有道赤红色光束携着火焰直扑过来,正正好就被阆风弟子们重新展开的罟兽锁所降,这时众人再看,大惊失色,罟兽锁所降之物竟然是秦寰宇。
所有人都看向穆遥兲,试图想要听到穆遥兲的解释,或者想听到穆遥兲告诉众人说是“抓错了”,但是穆遥兲只是往罟兽锁内看了一眼,确认了罟兽锁内的是秦寰宇后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聿沛馠委屈巴巴地小心回答了殷昊天,当时自己见穆遥兲二人伤势太重,罟兽锁中的秦寰宇已然昏厥,也只得带着众人先行回到阆风山再做其他打算了。
“师父......”秦寰宇见殷昊天神色凝重的站在自己床榻前久久未发一言,又想起在清水洞昏昏沉沉之时看到的另一个自己,还是忧心道:“我可是做了什么?”
殷昊天听到秦寰宇叫师父,思绪便拉回到了眼前,道:“暂时不需多想,先养伤。”
“遥兲......他怎样?”秦寰宇莫名感到不安,毕竟在幻境中曾经看到另一个自己挥剑刺向穆遥兲。
“遥兲他也伤的不轻,只是这半月以来已然有所恢复,比起你的伤势还是好得多的,眼下你只需专心关注自己的伤势。”殷昊天紧接着问道:“寰宇,你方才所说的每逢朔日便会出现身体异状的情况是从何时开始的?”
“凝结内丹时起。”秦寰宇不做保留,淡然道。
“什么?!”本来在一旁昂着头的云牙子突然跳了起来,“竟然这么久了?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秦寰宇沉默。
“第一次发作到如今可有什么变化?”殷昊天再问。
“灼烧疼痛感较之以往更甚,内丹术修习越是精进,发作时越是感到难以控制。”秦寰宇答。
听到秦寰宇的回答,殷昊天与云牙子二人对视一眼,两人皆面如土色,神情木然。
终于还是云牙子先开口了,“我呸!怎么不疼死你!”云牙子骂道。
“伯阳!”殷昊天皱眉,厉色提醒他。
“我是心疼,行不行?”说完,云牙子白了秦寰宇一眼,道:“看什么,又不是心疼你!”
秦寰宇无奈的轻叹一口气,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