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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恒虞锦——
第七章
很多事情在自己无法做出决断时,总喜欢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决断,比如说抓阄,虞锦在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那夜便在客栈抓了阄,在留与不留之间,虞锦抓到了那个‘不留’。
虞锦今日是趁着夜色出去,跑了几处药铺,均没有成果,许是一个姑娘去拿那等药,终究是不妥,虞锦倒没有什么,药铺的老板却不卖,回来时就在客栈门口遇上了林斐,虞锦看着林斐,黑漆漆的眸子似是被冰雪洗涤过,清明却带着冰雪的冷,两人对峙了半刻,虞锦便从袖筒里取出了一锭银子给林斐,说道,“堕|胎药,有劳了,剩下的当作酬劳。”
虞锦没去看林斐的表情,也从未去在乎过那清誉。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未婚先孕,外人瞧她的眼光,都不会友好,不外乎就是背上骂名,今后没有人再愿意接近她,没有人再愿意娶她,虞锦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没去想过今后的后半辈子要依附谁,只想随心而活,余生她会览遍大江山河,待走不动了,便寻一处偏僻的村落,置办些田地,若是哪一天出个意外当真死了,她也了无遗憾。
起码她有走出来过。
第二日林斐便来敲了门,虞锦接过了他手里的药包,道了一声,“多谢。”,林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虞锦却没去看他的脸,先一步关了门。
虞锦呆在屋里一日没有出来,直到夜色落下后,虞锦才拿了那药包去往了客栈的后厨。
江南的初冬,夜里已经很凉了,虞锦紧紧地裹着身上的大氅,到了客栈的厨房,却发现冰凉的灶台前林斐正在往灶孔里添火,许是觉得那样一位翩翩公子坐在灶前着实不太和谐,又或许是惊愕为何他在这,虞锦立在那愣了神,林斐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平静地解释道,“我在熬汤,你先坐会儿。”
林斐炖了一整只鸡。
当林斐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虞锦的跟前时,虞锦还是没能回过神来,林斐走到了她的对面坐着,一半的衣摆扎进了腰间,象牙白的衣衫很适合他,高贵中带了几丝让人疏远的距离感,而那面容此时却是温润儒雅,许是这番模样到底是与此处格格不入,虞锦头一回认真地去看他,林斐将手里的勺子放进了她跟前的碗里,轻声说道,“走南闯北习惯了,你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你什么都得会。”
虞锦眸子里带了些讶异。
“我算得上半个游客。”林斐唇角微弯,说了自个儿的身份,却没告诉他叫什么名字,虞锦不知道他那身份有几分真几分假,却也没打算去过问,谁是谁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她连她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想好。
“你要用灶台?”林斐见她跟前的汤碗没动,便问她。
虞锦点了点头。
“那就把汤喝了。”林斐淡淡地说道。
因那唯一的灶台被林斐占了,虞锦不得不听了林斐的话,连喝了两三碗后,见那锅里的鸡汤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多少,眉头微微皱了皱,林斐却是起身,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罐子交到了她手上,指了灶前的一个火炉子说道,“这个应该够了。”
虞锦盯着他,脸色带了些微愠,泛着微红,“你为何不早说。”
林斐装傻,反问,“不早说什么。”
虞锦牙一咬,也没再理他,一人蹲在那小炉子前,将今日林斐给她的那包药放进了罐子里,药煎好后,虞锦直接提着那罐子拿回了房间。
虞锦走后,林斐搁了碗也跟着出了厨房。
第二日虞锦却主动找上了林斐,虞锦过来时,脚步有些快,脸色也不太好看,到了林斐住的院子,便问了他身旁的随从,“你家公子呢?”那随从将头一偏,对着那光秃秃的后院说道,“在那呢。”
虞锦走了过去,林斐正坐在那后院的廊下喝着茶,林斐没披大氅,身旁却是放了一个火炉,虞锦从那头过来,即便是穿了大氅,却那冷风一灌,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虞锦走到了林斐的身旁,还未开口,林斐就递过来了一盏茶,里头没放茶叶,就一杯普普通通的白水,“坐,先喝杯水。”虞锦立了一会,终究是接了那茶盏坐了下来,挨在她身旁的火炉子燃得正旺,虞锦突地被那热气一烘,周身的寒气渐渐地褪尽,暖和了不少。
林斐看着她紧皱的眉目,不慌不忙地说道,“冬天烤着火看雪,图的是一份意境,夏天住在冰屋里捂着被褥睡觉,图的是一份舒坦,人生在世,难得有机会如此随性,你就好好地看一场雪又何妨。”
虞锦正要问他,哪里来的雪了,一抬起头,便见跟前的冷风里细细碎碎地夹杂了几片白白的雪瓣。
虞锦望着那雪花发了呆。
身旁林斐的手臂突地伸了过来,对她低声说了句,“拿着。”虞锦垂目,一只四方红铜手炉,雪花纹的罩子,很是精巧,跟前的冷风吹过来,虞锦的眸子似是被吹得发涩,望着那只手炉,半晌都没接。
以往的那些年里,她只给过人手炉,却从未收过人手炉。
林斐见她没动,又往前递了递,说道,“昨儿你那锭银子没用完,江南的气候湿冷,我便买了个手炉给你。”
虞锦这才接了过去,脸色平复后,便问了正事,“你昨日买的是什么药?”
林斐打量了她一阵,反问道,“莫非是假的?”
虞锦扭过头,正准备起身离去,林斐却指着她手里的那手炉问她,“姑娘觉得这手炉,现在是你的,还是我的?”虞锦抬头,林斐也没等她回答,说道,“在你身上的东西,就是你的。”
那日林斐将客栈让给虞锦,并非是躲在了她屋顶偷看,而是就立在她对面的那扇窗户前,从那半开的一扇窗户里,看着屋里的一道身影,他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如她那般纠结过,哭着流了泪又擦干了微笑,那层层白纱紧紧地裹在了腹部,却不过一瞬,又拼命地去拆开。
灯火下的那道身影,林斐瞧出了无助,也瞧出了坚强,他听她说道,“在我肚子里,那就是我的。”却转身又抓了阄,第二日跑去了医馆。
林斐买给她的是安胎药,并非是堕|胎药,昨夜虞锦喝了那碗药,便躺在床上等着那股疼痛袭来,等了半夜,没见动静,反而是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直到早上睁开眼睛,才开始怀疑林斐买的药。
过来时,心头带着几分质问,这番一坐,又平静了下来,终是起身对林斐说道,“多谢公子,你我萍水相逢,公子能帮我到这里,便足够了,公子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当日虞锦就离开了那家客栈,也做好了决定,留下那个孩子,然上天总是同你的意愿反着来,当你不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它偏要给,可当你想好了,打定了主意去接受他了,它却又突然想收回去了。
虞锦离开客栈后,本想离开江南,继续前往去吴国,却不料雪路打滑,马车在半路上侧翻,虞锦只觉腹部突地一阵刺痛,随后襦裙被鲜血染红,那一瞬,虞锦竟也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是用了身上的墨绿色大氅往那襦裙上一搭,坐着那等着马夫唤人。
当虞锦看到林斐一脸急切地赶上来时,还甚至弯了弯苍白的唇角,笑着问他,“怎的又是你,若非巧合,我定会怀疑你是故意跟踪我。”
林斐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猛地一把掀开了她身上的大氅,那双温润的眸子瞬间浮出了恼怒,“你所谓地好好活着,也不过如此。”
林斐将她抱上了马车,那血染在两人的衣袍上。
虞锦想闭眼睛,却被林斐掐着她的脸,狠狠地捏了一路,虞锦的脸颊都被他掐得发酸,起初还能坚持,后来竟也觉得麻木了,林斐见她的眼皮子往下耷拉,便又抬起她的下颚,一双深眸盯着她,逼着问她,“你不想留了吗。”
虞锦的眸子轻颤。
林斐继续逼问道,“他如今就在你肚子里,是死是活,皆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留。”
半晌,一滴泪落在了林斐的虎口上,虞锦狠狠地咬了一下干涩的唇瓣,说道,“想。”
在她肚子里就是她的,都‘死了’,又何苦因那个人而放弃了她自己的东西。
林斐松开了手,宽大的手掌整个抚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将那泪痕擦了去,说道,“好,那咱们就留。”
林斐第一次见虞锦,是她嫁给江言恒的那日,林斐刚回江陵,长公主说江家世子成亲,太子和太子妃去不成,你就走一趟,替江家撑一下场面,他去的有些晚,脚步刚跨过江府,江言恒便牵着新娘子走了进来。
林斐之前多少听说过江言恒和虞锦的事,还道江言恒寻了位痴情的姑娘,却不料风一吹,将那红色的盖头掀开,他正好瞧了个正着,盖头底下的那张脸,如同惊鸿一蹩,虽绝艳,却没有新娘子该有的娇羞,亦没有欢喜,那一双亮堂的眼睛盯过来,黑漆漆的纯净如冰雪,看似是在瞧他,然细看,那眼珠子却是空洞无神,林斐一时也形容不出来那神色是什么。
无喜亦无悲。
林斐这辈子喜欢游山玩水,到过许多个地方,也见过无数个姑娘,却没见过像虞锦那样的姑娘,能忍,能对自己狠,然林斐看到的更多的是,那双冰凉的眸子底下,一定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