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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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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陈温过来寻她,是有事要叮嘱。

    “身子好些了吗?”陈温先问她。

    江沼点了点头,“好些了。”

    陈温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灯火下的半边脸映得微红,也分不清是灯火的颜色,还是她原来的肤色,但那双眼睛比起昨日,精神了不少,陈温便正色道,“赈灾物资已经到位,前头灾情不等人,孤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江城,客栈里孤给你留了些人,等你休养好了,便早日乘船回去。”

    江沼低着盯着地上的剪影。

    听完眼睑颤了颤,待抬起头时,脸色却无半点波动,乖巧地应了,“殿下事务繁忙,心系灾民,臣女岂敢耽误了殿下,殿下放心,臣女都省得。”

    陈温神色渐松,瞥开目光说道,“那便好。”

    说完顿了一瞬,似乎斟酌了一番,最后还是看向了江沼,“孤前两日见过沈家大公子,沈老夫人腿脚上的风湿,已是多年的老毛病。”

    江沼起初还没听明白。

    然而陈温的两道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平平淡淡,却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审视。

    似乎看破了一切。

    不便戳穿她而已。

    江沼周身突然一凉,四目相对,江沼张了张嘴,轻飘飘地问他,“殿下是觉得我......”

    江沼突然又沉默了,没往下再说。

    眼前飞舞的雪花,犹如不透风的柳絮,全都堵塞在了她的心口上,江沼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

    到底是无话可说。

    祖母身子抱恙,并非是她说谎,是前阵子舅舅亲自送来的信,不过信中所提到的确实是祖母的腿风湿。

    而最让她难以反驳的便是,她的确不是因祖母身子抱恙,而去的芙蓉城。

    为何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

    连林家那两远房亲戚都知道,她是被他退婚,怕丢人特意去芙蓉城避风头。

    他陈温却不知。

    江沼不太喜欢夜里出来,上回在万寿观出来见陈温,冻得她手脚发凉,这会子也觉得冷。

    江沼正欲辞别回房了去,陈温突然从袖筒中递过来了一个木匣,“拿着。”

    江沼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陈温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江沼才接了过来。

    江沼轻轻打开木匣盖儿,里头是一根簪子,

    和她被林姑娘摔碎的那只很像。

    连成色都一样。

    江沼的手脚愈发冰凉,眸子猛地一颤,突然有股冲动,想转身就走,不想去听陈温接下来的话。

    她太了解陈温。

    十年来,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对他所有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旁人给他夹过的菜,他从不会动。

    即便那双筷子从没用过。

    是以,她从来都不敢去替他夹菜。

    也知道他开始同人说教前,习惯将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就似当下这番模样。

    江沼不想听,但还是听到了,陈温的声音并不严厉,很轻很温和,更像是哄着她,“一根簪子,你要是想要,同孤说一声,来东宫里取便是,用不着要去同旁人动手。”

    江沼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明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还是很痛。

    字字如利刃一般剜了心,

    戳在了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江沼一时疼的脸色发白,朱唇微张,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下颚轻仰,猛地吸了几口凉凉的雪风。

    身后素云手里的灯笼突然没有握稳,“啪嗒”一声落在雪地里,灭了光。

    “殿......”

    素云声音有些打颤。

    江沼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她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十指轻轻一扣,盖上了匣子,抿了一抹微笑定定地看着陈温,“殿下说的对,臣女若是想要了,殿下又怎会舍得不给呢。”

    如此一想,他对她也挺好。

    至少她要什么东西,他从未吝啬过。

    他也曾护过她。

    为她护过那只簪子。

    是她不该生了贪念,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

    “这簪子,我很喜欢。”江沼捏着那匣子边缘,捏的指甲发白,脸上的笑容绚烂,双眸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她喜欢了十年,也刻入脑海里十年的人,轻声地询问他,“待他日臣女遇上了林姑娘,再好生去同她道歉,可行?”

    冷风刮过,似是将她的声音吹散。

    很渺茫。

    却又空寂地回荡在耳畔。

    江沼没再看陈温,心头实则并不想要他的回答,她怕疼,目光往夜空中的飞雪里望了一眼,轻轻滚动了一下喉咙说道,“臣女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愿殿下明日一路顺遂。”

    江沼对着陈温福了福身,

    起身越过了他身旁。

    飞雪迎面扑来,江沼伸手紧了紧斗篷,将自己捂的更严实了些,灯火的光晕投进她的双瞳,有盈盈水光闪动,冷艳的脸庞上却依旧洁净干爽。

    屋里的东西,

    素云早已经收拾妥当。

    江沼坐在桌旁的圆凳上,坐得端正,安安静静地等着夜色沉下。

    窗外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

    直到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后半夜时素云说,“时辰到了。”

    江沼才起身。

    手上那根簪子从陈温交给她之后,就一直被她捏在手里,捏在现在,掌心才刚愈合的细碎伤口,已经渗出了血迹。

    江沼没拿走那匣子,

    将其放在了桌上。

    半夜的雪路并不好走,一盏微弱的光晕在脚下,江沼的脚步却没有半分怠慢。

    大雪停了一夜,山城脚下的官道上,张叔和江家的下人已经候着了。

    等江沼上了马车,便问张叔,前头的路如何,张叔说姑娘放心,“奴才探过了,前面的这段路好走。”

    “那便出发吧。”

    江沼吩咐了一声。

    大半夜官道上的一串灯火静悄悄地离开了山道,往芙蓉城驶去。

    离那人的距离越远,

    江沼的心口就越是舒坦。

    天色泛青时,江沼躺在马车上,才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

    清晨严青进来禀报。

    说黔州陆续有百姓出来抢夺灾粮,

    黔州本次并未遭受雪灾,但去年出了一场瘟疫,收成严重受了影响,在知道江城有朝廷运来的灾粮后,不断有人涌入。

    陈温刚起来,挽袖净了手,才回复了严青。

    “食不果腹者,皆为灾民,老弱妇孺照人头发放钱粮,年轻的壮丁按劳力计算给予报酬,此次雪灾正缺人手,刚好能用上。”

    严青领命退下,交代完底下的官员,严青再回来时,便发现,江家的人皆不见了踪影。

    今儿太子出发芙蓉城赈灾,昨夜个个都睡了个好觉。

    谁知道江家人竟然就半夜走了。

    陈温初听严青说完,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在瞧完严青的表情后,才渐渐沉了脸。

    昨夜他特意去找了她。

    她倒是应承得好。

    “码头昨儿夜里没有船出去,江姑娘想必是已经去了芙蓉城。”

    陈温脸色愈发阴沉,他竟不知她何时学会撒谎了,昨夜她应承时的态度乖巧,原是在同他打太极。

    还敢连夜赶路,她是不知何为危险。

    严青说完又将一个木匣子交给了他,“属下去找江姑娘时,见屋里的桌上放着这匣子,想必是走的匆忙,忘记了带。”

    那木匣子正是昨夜陈温送给她的玉簪。

    才经手不过一个晚上,

    陈温怎可能认不出来。

    陈温的眉宇拧住,伸手从严青手里接了过来,揭开盖儿,里头的簪子果然还在。

    陈温神色突然很难看,“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儿,严青还是头一回见殿下神色失常。

    “去追。”

    陈温只说了这一句,也没说追上了该如何。

    严青走后,陈温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匣子上,眸子突然顿住,又将那匣子拿到了眼皮底下仔细地瞧了一番。

    檀木上那几个小黑点,

    ——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