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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边军的阵列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前冲的势头霍然而止,本来还在鼓舞着士兵前进的将官们也都呆立在了原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杆旗,那辆车。
黄罗伞,黄龙旗,分明就是天子仪仗!
这里的没有人见过这副仪仗,可他们偏偏全都知道,这并不奇怪,历朝历代的天子仪仗细节可能会有些不同,但是大体上却是一致的,听的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没人能想到,这副仪仗会突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在这里。
仪仗到了的话,显然就是天子亲临,而天子是和三千营的骑兵一起来的,那么他来此的目的也很明显,是来救援钦差的……皇帝救援钦差,这种事说起来就很拗口,而且好像也没有先例,可只要听说过钦差谢宏的事迹,那么就不会对这件事情有所质疑了。
那位钦差可不是一般的宠臣,据说他跟皇上有八拜之交,是皇上的异姓兄弟!以他们之间的交情,皇上会亲自来救援,也算不得有多稀罕。
发呆停步纯粹是被吓的,甭管脑子里转着什么千奇百怪的念头,边军们的动作都极为整齐划一,又是如同一阵风吹过,大军突然由前而后,如波浪般伏倒于地。
不需要任何命令,这也是边军们下意识的动作,几千年来,对皇权的敬畏已经刻印在了每一个华夏人的骨子里,大明天子当面,拜服于地也是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千营的骑兵也尽数下马,将车驾拥在了中央,齐齐跪拜。
由他们起了头,边军也是纷纷附和,惊天动地的万岁声响彻了旷野,直冲天际,在这一刻,没有了敌我之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更是消弭无迹,大家同是大明子民,共同尊奉着一位天子,为何又要自相残杀呢?
这算不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呢?谢宏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丝冷笑。
华夏幅员万里,在通讯交通都不是很便利的古代,这样的一个大帝国,是很难单纯用国家或者民族的概念整合起来的。
要知道,即便到了后世,华夏各地还有各种方言的存在,风俗习惯更是大相径庭,想要统合起来是相当难的,因此才有了天子这个概念。
所有人认同的都是一个天子,天子又代表了朝廷的威仪,因而整个帝国也就形成了一体。而在士大夫们的极力宣扬下,尊崇天子的概念更是深入人心,不论贩夫走卒,对天家的敬畏都是一样的。
能冷静对待皇帝的,除了谢宏这样的穿越者之外,也只有士大夫们了。天子是他们自己捧起来的,他们当然不会连自己一起骗,就算是骗了,也只有那些书呆子才会当真。
对士大夫们来说,天子不过是他们这个整体的代表罢了,虽然是这个阶层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但是他的意志却不能凌驾于整个阶层之上,反倒是应该为这个阶层遮风挡雨,比如背背黑锅什么的。
远在唐宋时期,朝廷就有了规定,若是发生了天灾,那就是上天示警,天子有了过错,必须得斋戒沐浴,然后下个罪己诏什么的,向天祈求原谅。
若是皇权强势的时候,这倒没什么,有权利就有义务么,可到了明朝,在皇权曰渐式微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被士人们灵活运用了,成了限制皇权的利器。
当然,以后世的理念来说,没有限制的权力是不可取的,即便是皇帝也应该受到制约。但是,这个道理一样可以套用在士大夫们的身上,若是士人和皇权对立,并且保持平衡,那确实不失为一项好制度。
可士大夫们限制皇权可不是为了这个,他们是为了自己能够不受制约的滥用权力,为的是私利,而且仅仅代表着一个阶层,纵是彼此间有些分歧,多半也都是因为分账不均而造成的。
所以,正德即位之后,刘健等人才会是那样的态度,提出了诸多莫名其妙的劝谏,就是因为他们必须在一开始就把皇帝打压下去,让正德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且和他老爹一样认命,这样士大夫们才能为所欲为。
但是对外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隐晦的说,皇帝年幼,才会有诸多不当之行,却也不敢大肆诋毁正德。皇帝就是士人阶层的代表,对内,他们可以限制皇权,可对外的时候,却万万不能贬低,否则就会伤害到他们自己。
因此,尽管几个月以来,京城之内斗得惊天动地的,蓟镇甚至一度调动起来,做了入京平叛的准备。可在边军的心中,皇帝的威望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就算是入京,也是以勤王之名。
清君侧?那只是存在于士大夫的心照不宣之中,只有如刘大夏这样的顽固派,才会做这种惊人之语。
而借势,借皇帝的势,才是谢宏最大的王牌,而且屡用不爽,每每都能建奇功,这次显然也是一样。
“原来是这样……”刀疤脸眼神有些迷离,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着。
初时的惊愕一过,江彬马上就坦然了,这种事谢宏不是第一次干,这次也不过是让皇上多跑了点路罢了,比起让皇上去珍宝斋看场子,姓质上其实没啥区别。
不光是刀疤脸这么想,其实谢宏身边的大多数人,对见皇帝这事儿都很有免疫力了,不就是皇帝吗?跟在谢大人身边,谁还没见过个十次八次的啊?某些身份高的,见皇帝的频率并不比大学士什么的低。
他们见怪不怪,可边军这边却没人有这样的免疫力,吴玉更是完全傻了眼。他是边军中唯一还站着的人,倒不是真的想谋逆还是怎样,他是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懵了。
谢宏的后台是皇帝他知道,不过他其实并不是很怕,因为他的后台也很大,知道的就有三个大学士,不知道的没准儿还有更多呢。
但问题就在于谢宏把后台亮出来了,他的后台却没法拿出手,别说让人到场,就算是那几封信都不在他手里面,咋亮?
而且亮出来也没用,在士人中间,或者朝堂之上,阁臣的号召力和威望都不亚于皇帝,若是在去年,更是随便一个大学士都能把皇帝压的死死的。
可现在是在边镇的荒野上,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大头兵。
他们也知道阁臣很了不起,官职很大,但若是问他们阁臣到底有多了不起,他们肯定说不上来。但若是说起皇帝,他们总能说出了不少典故,别看他们不读书,可皇帝的事迹向来古今通用,远非只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学士可比,这就叫底蕴!
他也只能在心里不停的咒骂了。骂谢宏不讲规矩,搬靠山搬的这么果断,靠山出现的又是这么诡异!也骂自家的后台不给力,就算谢、刘两人已经致仕,可王阁老可是新鲜**的大学士,拦不住皇帝也就算了,好歹你得给这边报个信啊!
现在怎么办?吴玉茫然环顾,发现自己的心腹也好,嫡系也罢,一个个全都跪了,偶尔有几个忠心胆大的抬头看他,也是用眼神表达关心之意的:大人,大伙儿都跪了,你也赶紧跪下吧。
嗯,确实是关心他呢,两万人都跪了,就吴参将一个人傻不愣登的站着呢,不说大不敬什么的,就说你这姿态也太过显眼了吧?没听说过吗?枪打出头鸟,说的就是参将大人您这样的!
“圣驾在此,立者何人?胆敢冒犯天颜,不怕王法无情吗?”这些关心是有道理的,吴玉正愣神呢,车驾那边陡然传来了一声呐喊,数十人齐声呼喝。
“圣驾?皇上人在何处?本将只看见了车驾,并没看见皇上,若是圣驾不在,那就是谢宏盗用天子仪仗,有罪的是他,不是本将!”
也不知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怎样,面对两万多人质疑的目光,吴玉却是不管不顾的嘶吼起来。人到绝境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虽然他只是一个人,可声音却不逊于对面数十人的高喊,带着一股疯狂之意,传遍了整个旷野,回荡不休。
不得不说,吴玉的质疑有些道理,说服力甚至超过了他前几次的谎言。但是,这只是谢宏从自己的角度上考虑,才得出的结论。
实际上,无论边军还是京营,完全没人认可吴玉的话,皇上是天子,哪能是随便什么人相见就见的?天子仪仗,就代表了天子,这是铁律!
盗用仪仗?这不是梦话么?大明开国百五十年,就没发生过这种事儿,能看到车驾就已经三生有幸了,还让皇上出来见你?想亲见天颜?你算个什么东西!
吴玉身旁霎时间就空出了一大片,无论跟他的关系如何,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饱含了鄙视和恐惧:
吴参将显然是失心疯了,不但明知是钦差还下令围攻,而且还对皇上屡有不敬之举,你疯了要谋逆,大伙儿管不着,可你要拉着大伙儿一起下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死,你自己去死好了,咱们就恕不奉陪了。
单是不奉陪还不行,恐怕还得想点办法立功赎罪,钦差大人虽然手狠心黑,可皇上却是仁厚之主,宣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大伙儿都知道,只要表示了悔过之心,皇上一定会大度不予计较的。
至于怎么表达悔过之心么……嘿嘿,那就看皇上下什么样的旨意了。
边军们望向吴参将的目光中,又多了些不怀好意的味道,投名状!可是传承了千年的好办法,是投靠时表决心的不二法门。
这带着杀机的目光甚至连吴参将的亲信都包括进去了,在这样注视下,这些人都是面如土色,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有反抗的念头。
尽管已经有些癫狂了,可吴玉的神智却也还清醒,从周围众人的目光中,他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很显然,这一次大势已去了。
可是他不服,也不知是不是人死之前会激发出潜力,尽管很远,他却分明看到了,车驾旁边传话的人,分明是根据车阵里面的指示行事,也就是说,那命令不是皇上下达的旨意,而是谢宏拿的主意。
自己明明就猜中了,真相只有一个:车驾里面没人,那副仪仗是空的!
但悲哀的是,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相信他,他的结局也只有一个……“嗯,念在他猜中了答案的份上,就不用五马分尸了,给他个痛快就是了。”谢宏捏着下巴,发出了指示。
“好……啊?”江彬答应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了,谢兄弟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哦,那里面确实是空的,是我跟二弟借来的,嗯,用完要还的。”谢宏笑眯眯的解释道,仿佛他跟正德借的不是天子仪仗,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东西一样。
“……”众皆无语,谢兄弟,你和皇上又顽皮,又开了大明朝的先河了。
其中也不无同情的目光,不是看谢宏,而是看远处呆立着的吴玉的,这样的答案都能猜到,也算是个人才了,只可惜,站错了队,可怜呐!
ps.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弄臣是一本爽文,小鱼也是一条好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