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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秋,正是万物收获的世界。[><>
这时候的中原大地,入眼望去,已经是一片金黄。
北京城,西门外十里,这里是一片连绵上万亩的耕地,其间沟渠纵横,一两个村落坐落其间。这里是上好的水浇地,在北地这等缺水的所在,水浇地可不多见,一亩水浇地的价格要远远高出一般耕地。而作为全国土地兼并最厉害的地区之一,京城外面的水浇地,都已经被兼并的差不多了,能有这么一大片地的,必须要贵,而且相当贵,光有钱是绝对不成的。
地里种满了粟米,今年看上去收成不错,谷穗儿沉甸甸的,压的茎干都有些折腰,而其间还种了不少大红豆绿豆之类的豆类,也快要成熟了。
一行人策马在田间道上缓缓而行,道旁种植的大树树叶已经泛黄,一阵风吹过,便是轻轻飘落,宛如洒了一场缤纷的雨。
路边有一条清溪,天空湛蓝湛蓝的,映在水中,一阵风来,就成了碎影。
这一行人大约有四五十个,外围是三十个左右的黑衣男子,骑着高头骏马,虽然穿着都是豪门奴仆的样子,但是一个个腰背笔挺,眼神儿锐利,哪怕是坐在马上身姿都是紧紧绷着的,像是标枪一样,神色间充满了戒备。这一切都反映出来,他们绝对是有着行伍经历的,而且都是手上沾过不少鲜血。杀人不眨眼的老卒。
能有这样一群人做护卫,就算是京中的豪门,也是不多。
而他们中间簇拥的,十来个穿着绸缎长袍,一看就是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那些中年人之间簇拥的,却是一个少女。少女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带着鹅黄色的抹额,一头云鬟般的长发用金冠束着。中间插着一根火红色的簪子。
一身男装打扮,英气逼人。
若是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这根簪子,竟然是整块红宝石雕琢而成的,能雕成这么一根簪子,可以想见这宝石有多大,有多珍贵!更何况那簪子里面神光流转,其灼灼如火,品质更是极为上乘的。
虽然这些人里面就数少女年岁最轻,但是显然权威最重,众人有意无意的都是不敢接着她太近,生怕是亵渎了。
少女从远处那连绵的田地里收回目光。[><>
那刘头儿赶紧哈了哈腰,恭谨的笑道:“托大小姐您的福,是不错。今年山东河南大旱,到现在一滴雨都没下,咱们这边儿还成好,有几场雨,算是上上好的年头儿。再有六七日,这些谷子豆子便都能收割了。若是不出什么岔子,一亩地能有个两石的收成。中原大旱,咱们这些谷子便可运到那边儿去贩卖,大赚是定了的,就看到时候朝廷会不会开仓放粮。若是那样,价格便压下去了。”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口道:“想必不会,去年连番大战,户部仓库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还得支应着军用,去年中原大旱,就是让地方义仓放的粮食,才勉强撑过去。去年南边也旱,北边儿更旱,朝廷连连减免秋粮,只怕今年府库也没多少粮食,这些时日不是又有传言出来要打哈密,打安南?这两场战事一打,几十万大军出征,又得几百万石粮食打底儿才行,朝廷能有多少?赈济灾民,只怕得从地方上义仓扫扫底子了,也未必能够。”
旁边几个人也是纷纷赞同,道今年这粮食能卖个好价钱了。
少女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皱了皱眉头,道:“上好的水浇地,才两石的收成,也太低了些,山东那边儿种玉米的事儿,伱们也知道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几眼,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咳嗽一声,道:“大小姐,咱们都知道了。”
“那为何年春的时候不种玉米,种上了这些劳什子,就因为我没动问?”城瑜脸色沉了下来,俏脸上宛如蒙上了一层寒霜,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这老者。
城瑜素日权威极重,掌控一切,这老者被着个把自己小几十岁的女孩儿盯着,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得劲,心里一阵,几滴冷汗便是沁了出来,他慌忙道:“这个,这是老朽的不是,毕竟玉米山东那边儿刚种了一季儿,咱们这么大地界儿,也不敢冒险……”
城瑜见他认错儿服软,便也不为己甚,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追究也无益,且罢,罚伱这个月的月俸,以后莫要在犯了。”
“是,是。”那老者赶紧应了,心中一阵庆幸,长长的松了口气。
处分一个月的月俸,已经是极轻了,虽然那些钱让他很是肉疼,但是谁让自己犯了错儿了呢?心中庆幸之余,也是对这个年轻大小姐的心计产生了一丝没来由的畏惧,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即敲打了自己,又没让自己心中不满甚至怨愤。[><>
这等心智,是一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能拥有的么?
城瑜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连氏财阀很厚道,每个月的月俸给的都是极多,保底儿也有数百两银子,若是干得好的话,甚至一个月能拿到上千两!
这是什么概念?
正德年承弘治,物价甚贱。水鸡以一斤为束,止四五文。一两银子,两石大米,三百七十七点六斤,六百六十元人民币,这就是大明朝一两银子的价格。也就是说,若是折合成人民币的话,这些掌柜们一个月多的能拿六十多万,少的也是二三十万!一年下来。接近千万!
千万年薪的高管啊!这就算是在后世,也足以吸引最顶尖的管理人才了,更别说,这个年代还是消费如此之低的时代。
这些钱,就更实在了。
当连氏财阀的掌柜的,至少比在别家当掌柜的每年要多个三四倍,这笔账谁不会算?所以这些日子毛遂自荐投奔连氏财阀的掌柜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商贾,因为没有本钱所以并没有多少家底儿。但是坐了几十年掌柜的,眼睛也毒,手段也多。更重要的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什么情况都懂得应对。
城瑜来者不拒,只要是来了,就要!但是要求也是极为严格的,若是发现犯错,轻的让伱滚蛋回家,若是那吃里扒外,泄露主家信息的,则是直接拿着武毅伯府的帖子去往顺天府,一盏茶时间内。准有顺天府的衙役来拿人!
三木之下,岂有勇夫?进了大狱,那可就死生不知了。
摊上这么一个即出手阔绰从不吝啬又是手段狠辣的主家,这些人自然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什么乱伸手的行径。
现在城瑜身边这些人。可说是整个北京城经营管理层面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敲打完了,又该给甜头了。城瑜冲着这老者笑道:“谢掌柜,回头去柜上领二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让拿的。[><>
“是,大小姐。”谢掌柜赶紧应了下来,心中窃喜,一桌酒席,就算是上上等也不过二十两,再加上几件礼物又能值多少钱?这二百两银子,定然是花不光的,既然如此,剩下的钱岂不是就归了自己了?
大小姐这是补偿自己被扣月俸呢!
他心中一时感激,混没发现已经是被人把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些地,且不说他。”城瑜微微笑道:“今儿个拉大伙儿出来,是看这些时日,正是秋冬之交,生意盘点交接,整顿一月到七月的账簿,大伙儿都埋头账本之间,累的不成样子了,算是出来散散心。哥哥常说,总要松弛有度的好。”
众人便是纷纷轻笑,道:“大爷说的有理。”
现在外人称呼连子宁,有称呼大人的,有称伯爷的,那民间演义说书人的口中却不一样了,譬如说酒神楼的唐三先生,提起连子宁,言必称大将军。不过他们这些人,只称呼大爷,其中也不无炫耀之意。
“今儿个神清气爽,趁着这会儿便说说今年的生意,诸位意下如何?”城瑜笑道。
众人自然无有异议,城瑜笑道:“都别拘礼,还是老规矩,粮食乃天下之本,刘掌柜,伱先来。”
“是,大小姐!”
原先管着连氏财阀粮油铺子的老刘掌柜去岁过年的时候害了眼疾,不得不回家疗养,便由他的儿子接班了,小刘掌柜说是小,也有三十多了,从十岁开始当学徒,跟着他爹干事儿。手头上的本事不比他爹小,而且这个时候正是一个男人最为年富力强的时节,经历非常充沛,他记忆力极好,也不拿账本儿,便背着手道:“禀告大小姐,正德五十二年一月到七月,咱们连氏财阀,属下管着的粮油铺子,已经从七家增长到十三家,不算那些零碎七八的小铺子,整个北京城,咱们的粮油铺子数量,占了三成!”
城瑜赞许的点点头,刘掌柜继续道:“十三家铺子,进货所耗费一共五十五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两,入账一百五十万三百三十六两,伙计们的工钱总计五千四十三两,仓储损失累计一万八千五百五十九两,打点顺天府五成兵马司一共一万八千两,整修铺子花费五百两。[><>
顿了顿,他又道:“因着粮油铺子中不少东西都是从咱们农庄里供给的,所以账本儿合在一处了。进货所需要的耗费也大幅度减小。”
城瑜思忖片刻,忽然问道:“怎么只打点了顺天府和五成兵马司。锦衣卫呢?”
本来这些钱都是不用交的了,但是连子宁回来之后一细问,却是让按规矩给这些小鬼们上供。他是极谨慎的人,却不想因为这些小钱得罪人。
刘掌柜露出奇怪的神色,道:“这事儿属下也奇怪来着,本来到六月的时候锦衣卫还来咱们的店里收份子来着,后来江佥事来了一次。那些锦衣卫第二天便把收的份子钱全都退回来了,分文不少。”
“江佥事?”城瑜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江魏衿?”
刘掌柜点点头:“正是他。”
城瑜眼中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厌恶,点点头道:“成。我知道了,秦掌柜,伱再来说。”
她这一番表情。别人没有注意,却是落在了一个人眼中,那人心中得意的一笑,赶紧埋下头来,心中一阵盘算。
这秦掌柜就是当初在扶桑帮着连子宁鉴定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的老秦,老梁留在了扶桑,他却是从扶桑回来了,现在在连氏财阀,专门负责珠宝这一块儿生意的。他重重咳嗽一声,得意的四小瞟了一眼。小眼儿里满是趾高气扬,精神抖擞的大声道:“禀告大小姐,正德五十二年一月到七月,属下管着的珠宝店,从四家增加到了八家。东西南北城各两家。八家铺子,进货所耗费无,入账三百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九十八两,伙计师傅们的工钱总计一万五千四十三两,仓储损失无,打点顺天府五成兵马司一共八千两。新建整修铺子花费八千两。累计支出三万一千零四十三两,净利润三百二十八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两。现已尽数入账,请大小姐派人盘点查收。”
说完,还故意扫视一圈儿。众人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都是暗骂,有什么好得意的?伱珠宝店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大爷缴获得来的?有本事伱自己去赚?还不都是靠人?
不过他们嫉妒也真是没法子的事儿,连子宁从战场上得到的大批珠宝、沙金等等贵重东西,都是老秦在经手处置,他下面的珠宝店几乎做的是无本买卖,根本不用愁货源的事儿,只怕现在库房里的好东西还一箱箱的呢!
“伱这老家伙,整日价就知道显摆。[><>
他跟着连子宁和城瑜去过扶桑,这感情自然就不是一般,隐隐然算是心腹,城瑜也会在别人面前刻意的表现出来这一点。
接下来,便是大车店、书坊、布庄绸缎庄、田庄等等连府经营的营生,管着各个营生的掌柜以此上前报告收支情况。城瑜听的很仔细,一一细问了。
连氏财阀又是多了不少新的营生,其中一项就是药店,主要经营的是东北特产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这些东西在关内卖的死贵死贵的,在连子宁的地盘儿可不怎么值钱。自从连子宁担当松花江将军以来,连府的车队就没断过,一趟接着一趟的跑,反正因着连子宁这层关系,车队到了柱邦大城就有军队护送直到镇远府,也不怕什么危险。
现在京城里面的人参生意几乎已经被连记垄断,别的药店老板也只能是干瞪眼儿,连记有靠山,有能力,人家的东西也不贵,又不是强买强卖,他们是一点儿招儿都没有。
城瑜听完众人的汇报,道:“咱们现在,在京城所有做生意的里面,已经算是第一了,有些公侯伯府上也有生意,却不再次,在此的,也不如咱们的规模。而现在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再扩大的空间了,能被咱们收购的已经收购的差不多,该挤压的也挤压了,剩下的,都是跟脚硬实的,也不要轻易招惹。所以,咱们下一步,是该向外头扩张了。之前我想着要力往一处使,所以只在京城经营,除了大车店等之外,不踏足京外一步。现在,咱们也该走出去了。诸位,回去之后都好好思量思量,我要求,在过年之前,整个北直隶,三府二十九县,都要有咱们连记的生意!”
商场如战场,众人被她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纷纷应下。
又是转了一会儿,中午在田庄里吃了点儿农家饭。便是回转。
在松树胡同分了手,各自掌柜都回自己的店里整理账本儿,等待城瑜派人检查,却是有一个人,四下里观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地钻入了一条巷子。向着锦衣卫指挥衙门的方向行去。
虽然已经远远胜过从前,连府并没有搬家,还在松树胡同。正确的说。现在京城有两座连府,一座是松树胡同这个,另外一个。则是正德皇帝御赐的位于拴马桩胡同的那座大府邸,原先向万指挥使的府邸,那座府邸,名为武毅伯府。
自己和哥哥已经不是一家子了。城瑜每每想到这里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心里有些黯然。
她晃晃头,把这些不快晃出脑袋,心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不会变的,无论他坐了多大的官儿。都还是哥哥。我现在一心赚钱,帮着哥哥做事也就是了。”
回了府,便是一队侍女簇拥过来,又是放垫脚,又是打扇子。忙碌有序。
城瑜下了马,把马鞭递给一边的侍女,冲着已经是连府大管事的侍剑道:“备马车,要花梨木的那一架,晚间我要去哥哥府里。”
侍剑乖巧的应了下来,下去办了。
回了内宅。迎面便撞见了于苏苏,城瑜暗叫一声不妙,还没来得及跑,便把于苏苏一把抓住了,这女子伸出指头在城瑜的小脑瓜上点了一记,道:“好啊伱,又出去玩儿,把我一个人甩在家里看那些账本儿,山一般啊!伱也忍心?我这一上午都快累死了。”
城瑜吐了吐舌头,告饶道:“苏苏姐姐饶命,我可不是出去玩儿了,顺便带着那些掌柜的把汇报一做。”
也就在于苏苏和连子宁面前,她才会露出小儿女的姿态。
于苏苏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不怀好意的笑道:“不行,伱得陪我,今儿晚上陪我睡。”
“啊?不要了吧?”城瑜脸上变得苦巴巴的。这位苏苏姐姐睡相极差,不大爱打呼噜,而且只要是和她睡,每天早上醒来,自己都被抱得像个粽子一样,还爱流口水。
她赶紧赔笑道:“怕是不行了,嫂嫂昨天就着人过来请了,让我今晚上过去吃饭,怕是要和嫂嫂一起睡,聊天说话。”
于苏苏还要说什么,城瑜赶紧转移话题,两个侍女搬着一个红木箱子走过来,她问道:“那是什么?”
于苏苏神经有些大条,果然上当,冷笑一声:“他送的。”
“他?谁啊?”城瑜道。
“还能有谁?江魏衿。”
“什么?”城瑜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他怎么又来了?”
“痴情种子呗?全北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他江公子看上的女人,怎么着也要弄到手。”于苏苏冷笑道。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至于弄到手之后怎么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城瑜气道:“她痴不痴情,关我什么事?”
“可惜他看上了伱。”于苏苏叹了口气:“若是一般人,当然不敢这么做,但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唯一一个孙儿,是未来的忠诚侯,未及弱冠就当了府军前卫的指挥佥事。京城已经有人把他和伱哥哥并称为双杰了。”
城瑜挫了挫牙,不屑道:“他给我哥哥提鞋都不配。”
“那伱想出什么办法来了么?”于苏苏问道。
城瑜想了半天,鼓着脸沮丧道:“没有。”
上个月忠诚侯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江彬的夫人举办家宴,邀请了京城中颇多豪门贵妇人出席,也算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作为堂堂武毅伯,武将勋戚,又是手握实权的边关大将,武毅伯府自然再也邀请之列,清岚便带着城瑜出席,没想到这一去就生了事端,在忠诚侯府撞上了江彬的孙子下江魏衿,江魏衿一见城瑜,惊为天人,然后便是锲而不舍的追求。
隔三岔五便是登门拜访,一开始城瑜还应付两下,到后来也懒的伺候了,直接就说不在,这江魏衿也真是执着,依旧是来的很频繁,而且每次来都不空手,定有厚礼相送。
这让城瑜很是烦恼。
因为江魏衿此人人品实在是太差了,从小便是花名,仗着祖父的权势不知道玩儿了多少良家妇女,就算是他府上,也时常有被凌辱致死的侍女抬出来扔到城外喂狗。
这种人,城瑜见了就恶心,又怎么会有丝毫的心仪?
更何况,她从小就崇拜哥哥,把江魏衿和哥哥拿来一笔,更是觉得这厮连一坨狗屎都不如。
她发狠道:“再纠缠,我就等哥哥回来带兵缴了他。”
当然,自己也知道,这是孩子气的发泄而已。
只得道:“今晚上我给嫂嫂说说吧,她素来是有智计的,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连子宁不在京城,清岚对她极为的照顾,现在两人关系已经是极好。
于苏苏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