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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徐州捷报到来日,不喜得城喜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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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报传到益都时,邓舍正在吃饭。

    忙了大半天,快到申时才有空吃饭。他刚坐下,还没吃上两口,外边的侍卫就进来报告:“大将军,前线来了军报。”

    战争时期,军报往来频繁。何止吃饭的时候,就连半夜睡觉时,邓舍也常常会因来了紧急军文而被叫醒,早已视为寻常,也不介意,自管一边扒拉着饭大口吞咽,一边随意地挥了下筷子,说道:“叫进来吧。”

    信使步入室内,高高捧起一卷文:“启禀殿下,徐州告捷!”话音未落,听见“啪嚓”一声。这信使吓了一跳,也不敢抬头,翻起眼,往前偷觑,见却是邓舍把手中的筷子给折断了。

    “徐、徐州告捷?”

    “正是!”

    邓舍举头看了看室外,阳光明媚,天气比较热,晒得院中花草香气四溢。

    他掐算时日,距离传军令给赵过、命攻取徐州,才不过刚刚过了四五天,再排除军令、捷报在路上走的时间,也就是说,赵过、潘贤二仅仅用了三天就攻下了徐州城。徐州是什么地方?通衢大邑、江淮重镇!

    高壁深垒,防御森严。兼之听闻城中守将有一个叫陆聚的,颇有治军才能,麾下也是文武济济,在江淮间甚有威名,其部号称“淮北劲卒”,有识之者称:“虽燕赵精骑不能及也”。

    却怎么只用了三天就打下了徐州?

    邓舍强捺欢喜,故作镇静,不动声色地把断成两截的筷子轻轻放在一边,徐徐问道:“我听说徐州城中有守将二人,一名宋兴祖,一名陆聚。既然城破,可擒获了他两人么?”

    “回殿下,我部至徐州城下的当夜,宋兴祖即遣军出城,试图偷袭于我,却因为赵左丞与潘先生早有妙计,故此反被我部包围。激战至晨,尽数被我歼灭。宋兴祖突围不成,被傅将军阵斩。我部又再用赵左丞与潘先生的妙计,诈作徐州败军,骗开了城门。高将军率精骑当先入城,与赶来阻击的敌将萧远大战三十余回合,把他生擒。杨、胡、傅、柳诸位将军趁胜直进,顺利抢占住了徐州北城。并早先布置在南门、东门外的微山湖我军亦趁机鼓噪,作势欲攻。陆聚时在南门,因见回天无望,所以当下投降了。”

    “阵斩宋兴祖,降了陆聚?”

    “正是。……,不但降了陆聚,而且陆聚麾下诸将萧远、刘凤等,以及谋主梁士荫也都从陆聚降了我军。并及陆聚本部、宋兴祖残部共计两千余人也都一起投降。”

    邓舍又惊又喜。他虽然给赵过下了先取徐州、再图单州的命令,但却也根本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攻克徐州,实在是非常欢喜,定了定心神,说道:“梁士荫、萧远、刘凤等人之名,我亦有所耳闻。梁士荫江淮名士,多谋善断;萧远号称徐州之虎,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刘凤马战了得,听说他曾只带十八骑就剿灭了横行徐州周边多年的悍匪麻子刘。我本以为,……。”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信使,把底下的话收住,改变话题,问道,“陆聚、梁士荫、萧远、刘凤等人以及降卒现在何处?”

    “陆聚久在徐州,对周边城池非常熟悉。投降之后,他对杨将军说,愿为主公劝降萧县、宿州等地。”

    邓舍心中一动,脸上表情不变,问道:“噢?竟有此事?杨将军怎么说?”

    “当时胡将军等都坚决表示反对,私下里与杨将军说,陆聚官居鞑子的行院同知,这是一个很高的职位。如今他虽然投降了,却仅仅是因为迫于无奈。若是听他一言,便放之任去,恐怕不免纵虎归山。”

    邓舍不予置否,说道:“那么,杨将军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杨将军起初犹豫不决,但后来傅将军这样与他说道:‘淮泗间城邑数十,唯其最重者,不过两座。一则徐州,一则即为宿州。徐州北走齐鲁、西通梁宋,是兵家攻守之要地;而宿州扼汴水咽喉,当南北要冲,自古以来也是一个百战之道。虽然主公只是令咱们来攻打徐州,但如果同时能把宿州拿下,岂不锦上添花,更加是大功一件么?即便如诸位将军所忧,也许陆聚只是想用借口,借机逃走。但是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是我部的手下败将,纵其逃走,又有何虑?如果能得宿州,则对我海东大利;不能得宿州,也只是走了一个败军之将。利弊既然如此,将军又何必犹豫’?”

    邓舍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问道:“这话是傅友德说的?”

    “是的。”

    “诸将里还有谁与他意见一致?”

    “副千户柳三对傅将军此言极为赞成。”

    “傅友德、柳三。……,嗯,此事我知道了。听了他两人话后,杨将军究竟是何意见?”

    “杨将军以为他们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结果呢?”

    “陆聚一个人也没有带,单骑去了宿州城。当天晚上,就带了宿州的城守陆离、张冠诣我军营请降。”

    这真是意外之喜,本来只是想夺取徐州,不料顺便竟也拿下了宿州!邓舍面沉如水,颔说道:“杨、胡、高、傅诸将此番差事办得不错。很好!……,你来传捷报辛苦,且先下去休息吧。”

    “是!”

    信使呈上捷报,退了出去,自有人招呼安排。

    等这信使走远,邓舍急传侍卫,一叠声地令道:“快去请洪先生来!快去请洪先生来!”在信使的面前,他需要保持上位者的尊严,要尽量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在侍卫们的面前,就大可不必了。

    连日来,济宁之战着实让他有够焦头烂额,虽然获得了单州野战的胜利,但是上到士卒的伤亡情况、下到粮秣的后勤补给,这一切的一切的都非常之让人头疼。

    原本以为攻取徐州能否获胜还在两可之间,即使获胜,恐怕最快也得十天半月。但实在没有料到,竟然只用了三天,就取下了这一座江淮重镇。想当日,就算是他亲自率军,在朝鲜打双城、在辽东打辽阳,包括来到山东后打清州等地,也都没有过这么快的度。

    人在兴奋的时候也是会坐立不安。

    在等洪继勋来的这段时间里,邓舍先是细细看了一遍捷报的内容。捷报上详细地描述了整个的战斗过程,包括事先赵过、潘贤二的定计,以及后来高延世独擒徐州两将、傅友德阵斩宋兴祖,又以及陆聚劝降宿州等等的全部经过。并在捷报的末尾这样写道:

    “陆聚、陆离等人以及两城的降卒已在送去益都的路上了,由高延世、柳三负责押送。目前两城的防御,末将等暂时接管。因为此两城地位要紧,想必张士诚很快就会做出反应,遣军来犯。所以,还请主公尽快选调能臣勇将来接手城守。并及,捷报之后,露布即宣。”

    读完了。邓舍又读一遍。连着读了几遍,还不见洪继勋来到。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放下捷报,走到门口往外看上两眼,一会儿又转到墙上的地图前找到徐州和宿州,端详片刻。

    几声鸟鸣清脆传入耳中,那是颜淑容养的画眉,现正挂在室外的走廊上。

    鸟鸣声里,邓舍突然浮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时来运转?去年的益都保卫战打得多么艰苦,险些就被察罕攻陷城池,被打回了海东去。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却没有想到如今去打徐州,三天就告捷获胜!附带着还捎了一个宿州入手。……,哈哈,哈哈。说不好真是时来运转。”

    实在是太高兴了。

    “主公,何事如此欢喜?”

    邓舍转过身,抬起头,见洪继勋一袭白衣,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哈哈,先生快快请进。……,何事欢喜?你且来猜上一猜。”

    难得见邓舍卖关子,洪继勋不由好奇。

    他走入室内,拿折扇往手上敲了敲,注意到邓舍是站在地图的前头,心中顿时有了想法,笑道:“现今前线战事持续,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在这个时候,能让主公如此欢喜的,除了前线捷报,必无二事!”

    “先生猜得极对。那请先生再猜一猜,是哪里送来的捷报?”

    邓舍与洪继勋最关心的就是单州,如果送来的是单州捷报,邓舍肯定不会这样问洪继勋。洪继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似乎相信似乎又不敢相信地说道:“怎么?难道是徐州捷报?”

    “可不正是!”邓舍转到案前,拿起捷报,递给洪继勋,说道,“你先看一看。”

    洪继勋看东西的度很快,不多时,已将满满一页的捷报看完,还给邓舍,他也是又惊又喜,说道:“三日而取徐州,并及宿州。此真臣不敢想也!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徐州既下,这单州之战也总算可以结束了!”

    “不错,正是。我这就准备下令,命赵过、潘贤二于即日起,便开始展开对单州的总攻。”这件事不用太急。

    邓舍重又拿起捷报,晃了一晃,与洪继勋说道:“读完此篇捷报,先生有何感想啊?”

    “臣之感想有三。”

    “请说。”

    “这第一,打下了徐州,占据了宿州,我军算在淮泗间立稳了脚跟。从此之后,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就军事上而言,主公便进退自如了!可西进、可南下,再不复囿于山东一地,若想出头就必须与察罕死磕的困窘。便好像打开了一个泄洪的堤口,察罕对我山东的压力也会因此而减轻。”

    “第二呢?”

    “臣要恭喜主公,不但得了两座重镇,更得了两个半的可用之将。”

    “两个半的可用之将?”

    “傅友德劝谏杨万虎之言,有理有据,才识俱佳,非有卓越之眼光、足够之担当者不能为之。为将者,不可没有担当,更不可没有眼光。傅友德通过此举证明了他的确是一个可用之才!柳三与他见解相同,自然也是一员将才。而杨万虎,他虽然没有这样的见解,但是却从善如流,知道分辨对错,也可算是半个将才。”

    “先生所言,正中我意。”邓舍摸了摸唇上的短须,按着案几说道,“我也不瞒先生。我为何这般高兴?一来是因为得了徐、宿两州,二来,却便是正如先生所言,因为通过此事,了解了杨、傅、柳诸将的真正才干!”

    邓舍说的都是实话,事实上,他不但因此而高兴,更因此而欣慰。

    傅友德、柳三暂且不说,想当初,杨万虎投奔他时,只不过是个莽汉,先后经过罗国器军官教导团的培养以及历年来通过战场厮杀学来的经验,终于如一块璞石,渐渐有了一点玉的模样。他如何能不欣慰?

    当他只有双城一地时,他想要的是敢于冲锋陷阵的勇将,好为他开拓疆土;可现如今,他已占据数省之地,麾下虎贲之士何止万千!最迫切想要的却就不再是勇将,不再是一勇之夫,而是可堪大用的方面之将了。

    洪继勋笑道:“当日主公为收服傅友德费了不少的心思,当时军中诸将很多都不以为然。今日看来,主公真有识人之明啊!”

    邓舍暗叫一声“惭愧”,尽管磨练至今,脸皮已比较厚了,还是不由红了一红,哈哈一笑,带过此话,接着说道:“先生的第三个感想是什么?”

    “这第三个感想,……,乃是有关潘贤二的。”

    “有关潘贤二?不错不错,此番之所以能三日克徐州,实际全赖潘贤二计策高明。不用先生提醒,我已决定等到战后便对他加以提拔。”

    洪继勋摇了摇头,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

    “臣是想说,潘贤二此人,主公万万不可大用。”

    邓舍怔了一怔,随即记起洪继勋好像一直以来都对潘贤二没甚么好感,对潘贤二的卖主求荣非常痛恨,当下笑了一笑,说道:“‘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潘贤二这个人,不足是有的,但才干却也是有目共睹的。当此乱世之际,正该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先生固然耿介之士,但又何必对他斤斤计较呢?”

    其实,在最初,对用不用潘贤二,该怎么用潘贤二,邓舍也是有过矛盾的。

    毕竟,潘贤二身为臣下,却反过来给潘诚背后插上一刀,最终不但导致潘诚战败身亡,并且落人笑柄的事儿,确实太让人印象深刻。想一想都不由毛骨悚然。但是,在经过一连串的试探性打压后,潘贤二却始终没有怨言;并且在得授要职后,也一直尽心尽力。从而,也就慢慢地化解掉了邓舍的戒心。

    “主公误会了。臣今日所言之潘贤二不可大用,与他的卖主求荣并无关系。”

    “噢?”

    “请问主公,你对潘贤二的克徐之计怎么看?”

    “堪称奇妙。”

    “奇则奇矣,妙则未必!”

    “先生此话何意?我愿闻其详。”

    “以臣看来,有两个字正适合潘贤二的此计。”

    “哪两个字?”

    “‘奇险’。请主公细思,杨万虎、胡忠诸将提数千之军,横渡黄河,深入敌境,如今虽然获胜,却全是因为宋兴祖轻出浪战。如果当时,宋兴祖没有出城呢?如果宋兴祖、陆聚扼城坚守,以待援军呢?就以杨万虎诸将的这几千人能围城几日?下场可忧啊!”

    “先生的意思是?”

    “臣纵观潘贤二多次出计,都是不外乎‘奇险’两字!何为‘奇险’?‘奇险’者,既奇且险。奇则胜,险则败。如不能大胜,便肯定会大败。……,如此,一个喜欢出‘奇险之计’的人,主公又怎么能大用呢?如果大用他,或许会能得到一时之利,但一旦失败,就必会伤筋动骨。”

    徐州告捷,本来是件高兴事儿。说了没几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洪继勋的犯颜直谏。

    邓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洪继勋,心中有些狐疑,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暗中想道:“听老洪说话,似有三分道理。但因此便不用潘贤二,未免不值当。”计议已定,一笑说道:“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有功不赏,未免会伤功臣之心。这样吧,此事咱们以后再议,如何?”

    不等洪继勋再开口,他点了点捷报,接着说道:“捷报上言,陆聚、陆离等已被送来益都。杨万虎诸将请我尽快拣选才能,驻防徐、宿。对此两事,先生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