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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陷阵,常遇春寻之;常遇春陷阵,蓝玉复寻之。
兄、弟两骑萦扰,入敌军阵中似闲庭信步,来去自若,敌万众莫敢当者。吴、燕两军士气大振,元军为之沮丧。赛因赤答忽、王保保急调铁甲营五百人,及火铳、弓弩手五百人,由中军出来,往右翼驰援。
元军近两万人布成一个大阵,中军和右翼之间的距离还是比较远的,相距约有一两千步,不能很快就到;而经过常遇春、蓝玉的反复冲阵,右翼守卒多数却皆已丧气,快没有了斗志。赛因赤答忽、王保保心知不妙,等不及后援赶到前线了,赛因赤答忽说道:“事急矣!当奈何?”
王保保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从察罕起兵以来,更是事事得意,“吾家千里驹”之名,全军皆闻。虽然因为巨野之败,稍微损了些锐气,假以时日,或者还会因此多出些深沉,但燕、吴两军却不肯给他这个时间,获胜后,步步紧逼,半点也不饶人,先是燕军袭成武、取金乡,接着吴军临阵斩将、反复冲阵,终于将他稍微损掉的锐气又重新激出来。想他王保保,堂堂大丈夫,河南俊杰,岂能受此屈辱?
他挺身前立,握拳啮齿,厉声地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红贼辱人过甚,不可忍。请父帅勿忧,孩儿这就下望楼,亲去前阵督战!”怒气上来,不等赛因赤答忽答话,便就躬身行礼,转身自大步下楼。
下了望楼,他也不带太多人,只招呼了十几个得力亲兵,一声令下,皆翻身上马。赛因赤答忽从数丈高的楼上俯瞰,只见他催马奋呼,层层叠叠地穿行过一个又一个的方阵,风驰电掣也似,径直向右翼的前线奔去。
右翼前线,战火正酣。
王保保到时,复入阵的蓝玉刚刚找到常遇春,两部汇合在了一处,原本的四百余骑,阵亡约有百数,尚存三百余。蓝玉的复入阵,不但振奋了外边的吴军、燕军士卒,也振奋了常遇春所带的骑兵,气势大振。
常遇春哈哈大笑,坐在马上,提着枪杆,轻轻敲打了两下蓝玉的肩头,大声问道:“蓝舍,可受伤?”
蓝玉浑身上下尽是血迹,坐骑、铠甲、兜鍪、面门上,没有一处干净的,他也一样大声地回答道:“回将军!俺身上血迹,全是鞑子的。”横贯了元军的右翼阵地,杀敌不下数十,他竟是毫未伤。
“能不能再战?”
“唯将军马是瞻!”
“好!随俺马来。”
常遇春备用的长矛早就已经又断了,现在他用的这支枪是从元将手中夺来的,舞出两点枪花,两腿一夹,马往前窜,面向如云似墙的元军甲士,迎着仿佛无边无际的敌人大阵,继续厮杀深入。
他一路前行,如强弩穿缟,留下满地的血肉尸体,遍布狼藉,两句豪迈奋喝,回荡苍穹:“喝不尽的碗中酒,砍不完的鞑子头!”
入阵至今快有一个时辰,单只死在他手下的元军百户以上军官至少就不下十四五,已然深入到了元军的右翼腹地。后头蔡迁、冯国胜也在一刻钟前已突破了元军的最前防线,位处数百步外,鼓勇拼杀,紧紧相追。
吴军悍勇难当。
反过来看元军,军心溃散,士气低沉。前边迎住蔡、冯两将的还好,尚能厮杀阻敌;阵中的却早已气夺,常遇春、蓝玉到处,无不一哄而散,根本没有人敢再当其锋。如果任其展下去,整个的右翼必然早晚溃败。
王保保带着十余亲兵,到了右翼。
他在望楼上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常遇春、蓝玉位置;现在到了地上,前有人群阻挡,到处人头攒动,很难再现常、蓝方位,行马走过,随手抓住了一个经过方阵的百户,喝问道:“常贼现在何处?”
“小半刻钟前,东南阵里传来接敌的鼓角声。常贼应在那里。”
“常贼入阵,辱我太甚!待会儿若是他来到你这里,敢退者,斩!”
这百户凛然接令,应道:“诺!”
吩咐过了,王保保丢下他,改变方向,向东南阵中奔去。还没到东南阵,南边阵里蓦然传出击鼓、鸣角的声音。军法:“接敌当击鼓、鸣角”。以此来通知周围、远处的同袍,或者可早做准备,或者可以支援。
辨听其鼓角声,分明又是接敌的示警。
常遇春、蓝玉都是骑兵,虽在万军阵里,来去如意,度很快,这片刻间,已经从东南阵杀到了南边阵。
王保保二话不说,又转马向南北奔去。一边疾驰,一边令亲兵们沿途叫喊:“常贼到处,将、士敢退者,斩!杀常贼、或生擒之者,赏!”
将快到南阵,西南阵中又突然传出接敌的鼓角声。
不到一刻钟,鼓角三响。
王保保勃然大怒,“当啷”一声,抽出短剑在手,怒声说道:“东南、南、西南三阵相距百余步远,守卒数百。常贼虽悍,难道能剽悍到这个程度?一刻钟里,居然连过三阵!明明是守将怯懦无勇,畏敌如虎!”点了两个亲兵,下令,说道,“亟待我军令,去东南、南边两阵,斩其主将!”
两个亲兵接命,分别领过代表王保保的小旗,一手高举,一手策马,分开方向,一边奔驰,一边高声叫道:“胡三(刘四)怯战,奉将令,斩!”经过的地方,元军将士皆屏气凝声,战战栗栗,仰望迎风疾驰的亲兵,看着飒飒招展的小旗,面现敬畏惧怕的神色。何为军法?军法就是要让士卒害怕,只有让士卒们害怕军法,他们才不会害怕敌人。
还没有见着常遇春的面,王保保已令斩两员将校。奔至西南阵,常遇春、蓝玉正在其中。王保保人没到,亲兵们的喊声先到:“将军令!有怯战敢退者,斩!有后顾彷徨者,斩!战后验伤,有伤在背者,斩!”
西南阵的元军主将是个副千户,挡不住常遇春,节节败退,猛然听到这一声声的军令,他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去,想看看是谁来了,头刚扭转,被王保保看见了。王保保从马侧摘下一面小旗,递给边儿上的一个亲兵,面无表情地下令说道:“西南阵主将副千户成化违军令,彷徨后顾,斩!”
欲要扭转颓势,就需得此等雷霆手段。
副千户成化惊骇失色,忙从阵中奔出,跪伏在王保保的马前,叫道:“将军!末将不知将军来,违军令实非有意。请饶一死,愿负罪杀贼!”
“彷徨后顾已违军法,临敌弃阵更难饶恕!斩!”
接旗的亲兵下马,一脚将成化踹倒,手起刀落,便在王保保的马前将他的脑袋砍掉;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这亲兵满头一脸,收刀回鞘,躬身复令:“禀将军,成化已斩!”
王保保微微颔,示意他退去一边,举起手,令亲兵们:“再传军令!”
亲兵们按刀催马,散成一条线,越过王保保,压住了西南阵的阵脚,同声齐呼,再传军令,叫道:“将军令!全军向前,不许后退。十人队有敢退者,斩其九夫长!百人队有敢退者,斩其百户!千人队有敢退者,斩其千户!万人队有敢退者,斩其万户!军法无情,有敢违者,必斩!”
西南阵两百余将士,见成化被斩,又接连闻听了两道森严军令,自知若不死战,必无生路。无论百户、九夫长,抑或普通的士卒,皆断绝了后退之意,奋不顾身,向常遇春、蓝玉等拼杀过去。
两百多步卒对付三百余骑兵显然是不够的,王保保又连下军令,调动附近的方阵过来,没多久,就成了一千多人围攻常、蓝。王保保驻马阵后,看阵中鏖战,见常、蓝惊若游龙、翩若游鸿,竟是虽千余人亦不能阻挡。
铁甲营、火铳与弓弩手到。
……
燕阵,望楼上。
潘贤二难得的从对面阵中收回了视线,扶住栏杆,朝下边望了一眼,扭过头,说道:“大人,前、后、左、右各阵都来请战了。常遇春、蓝玉深入敌阵,已快将鞑子的右翼搅乱。我军是不是到了该出战的时候了?”
望楼下,养由引弓与佟生养、胡忠、边安烈等遣来的请战将校列成一排,一个个都仰着头,目光热切,等待赵过下令出战。
“什、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
辰时列阵,打到现在,战斗已经开始了一个多时辰,再有五刻钟,便到午时了。赵过徐徐问道:“火、火头军造好饭了没有?”
“看时辰,应该已经造好了。”
“传、传令,命三军食饭。”
“食饭?大人,破敌贵一鼓作气。吴军战至现在,常、冯、蔡、蓝诸将即使再勇武,怕也会有点吃不消了。再而衰、三而竭。如果等到他们气竭之时,不免前功尽弃。以卑职所见,食饭自然是应该的,但到了这个时候,是否也应该先派支人马过去驰援一下常、冯?也好助一下攻势。”
“先、先生请看,常、蓝入阵至今,不、不见其撤,只见其奋勇向前,可、可见他们的力气还正在巅峰;而又冯、蔡诸将攻打元阵,尽、尽管厮杀得很激烈,但后阵的冯国胜军却依然旗帜不乱、队伍整齐,可、可见也是还有余力。还有,吴、吴军留下了中军后阵抵挡鞑子的死士偷袭,虽说到现在为止,还、还没有能将鞑子死士全歼,然而,却、却慢慢稳住了阵脚,使鞑子死士不能冲出,可、可见他们也是还能再战。……,这次渡河来的都是吴军的精锐,俺、俺认为,再坚持一个时辰不成问题!”
赵过顿了顿,接着又道:“况、况且此次,吴军是客军,肯、肯定不会任主力葬送单州战场。如果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常、常参政定会遣人求援。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他的求援还没有来到,说明什么?说、说明他还没出全力。”做出了结论,“我、我军不必着急,且先食饭不迟。”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虽然之前没和吴军联过手,不清楚吴军的持续作战能力,但是从常理判断,一来,渡河来的都是吴军精锐,二则,他们又是客军,不像燕军一样是在为切身利益而战,所以,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定会来求援的。
潘贤二豁然省悟,说道:“大人说得对。”不再坚持己见。
他又朝元军的阵里望了望,忍不住感慨,赞叹地说道:“吴越之民,自古轻生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常遇春阵前斩将,如杀鸡犬;挺身陷阵,万人辟易,智勇双全,真今之甘兴霸也!至若蓝玉,亦骁将乎!”
甘宁甘兴霸,乃是三国时,继太史慈之后,东吴的第一勇将,用他来比常遇春,真是恰当不过。
当下,赵过传令,固垒不出,仍作壁上观,命三军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