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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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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玉率百骑陷阵深入,元军用数千步骑围之。吴军左右两翼并及中军骑兵目睹此状,皆告常遇春:“蓝舍或已没。”请居前,为破阵的先锋。

    蓝玉是常遇春的内弟,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追随在他左右,乃至一身的武艺都是常遇春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人的感情是非常的好。而且蓝玉这个人天生将才,不管是学杀敌技,抑或学兵法,“万人敌”,资质都远胜常遇春的两个亲弟弟,尽管年纪还不大,但实际上已是常遇春的得力臂助。

    此时,眼见他陷入敌阵,常遇春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虽然又惊又怒,他却没有忘记主将的职责,依然按照原本的计划,一一回复左右两翼及中军骑兵的请战,先令右翼蔡迁:“你部枪戈手多,待接敌后,可居阵。”再令左翼冯国胜:“你部刀斧手多,接敌后,当居次阵。”又令中军步卒:“策应左右两翼,接敌后,掩护我军后方,并负接应之责。”最后,令自带的三四百精骑:“随本将入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目前之形势下,吴军兵少,元军兵多,要想一鼓破敌,绝不能瞻前顾后,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即正如赛因赤答忽、王保保的推测:借助主将的勇武,当先击敌,争取搅乱敌阵,从而为后继者打开通道,一举功成。

    要说,身为主将最好是不要轻身犯险;但是在吴军中,常遇春多为先锋,每逢战事,往往身先士卒,不但是他,即便他的部属也都早已将此视若常事,因此,他的命令一下,包括冯国胜、蔡迁等人在内俱皆没有异议。

    常遇春驰马奋枪,直突敌阵,百步的距离转眼即到。

    元军阵中,位处最前边的盾牌手都用手和肩膀顶住盾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连成一线。将近一人高的盾牌,排成一列。

    其后是长枪手,透过盾牌上的“枪眼”,一支支的长枪斜斜刺出。如盾牌手一样,长枪手也是肩膀前倾,双手紧紧地握住枪杆;同时两脚的位置也和盾牌手相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在后边的脚牢牢地踩住枪柄。

    盾牌手和长枪手不是只有一队,交错站立了好几队,皆为百战的勇士,虽然面对的是疾驰如风的骑兵,却并无一人退缩。

    常遇春带队冲过了箭雨的射程范围,重伤与阵亡者倒是不多,只有一二十,但是轻伤的不少,就算常遇春本人,尽管铠甲精良,也有七八箭矢钻入了甲片的缝隙中。便带着这些箭矢,他也无暇拔掉,撞上了盾牌阵。

    马很快,几乎根本就没有停留,第一列的盾牌防线就被破掉了,来不及逃走的盾牌手、长枪手纷纷摔倒,大多被压在了盾牌下。

    常遇春与数百骑催马直前,马蹄踏上盾牌,下边不断地传出被压倒元卒胸骨、腿骨、臂骨乃至脑颅破裂的声音;断折的长枪回刺,有的刺入了盾牌手的脖颈、面颊,有的刺入了长枪手的胸前。惨叫不绝,血肉四溅。

    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三四步外就是第二道防线。

    同样的场景再度上演。不过,因为第一道防线短暂地阻止了一下吴军骑兵的冲击度,马没有那么快了,所以吴军的骑兵也又开始出现伤亡。

    奔马撞倒盾牌,践踏碾压元卒;长枪刺中奔马,摔倒滚落骑兵。一时间,或高或低,乱马交枪,断肢残臂横飞,有当场毙命的,有伤重痛呼的,也有虽然摔倒、或者跌倒,却伤势较轻,很快爬起,依然奋不顾身互相杀戮的。常遇春驰奔在最前,渐深入敌阵,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有他开道,元军的盾牌手、长枪手尽管勇悍,但是却压根儿无法阻挡,一条条的盾牌防线就好像豆腐也似,接连被破。盾牌防线后,是临时布成的拒马阵。每个拒马上都绑了有很多的长枪,斜刺出的尖锋密密麻麻。

    常遇春冲杀至此,马力稍竭,冲锋的度也降了下来,已经不可能凭借坐骑跳跃过去,当下舌战春雷,出一声大喝,却不躲不闪,仍催马向前,手中长枪向下,继而往上奋力横挑,硬生生把挡路的拒马一一挑起。

    每挑起一个,便抛掷到一边。

    左右两边都有元卒,有从前边退下来的盾牌、长枪手,有从两侧刚刚围过来的刀斧手。拒马落入其中,砸翻了一片,到处人仰马翻,痛呼不绝。几个元军的悍卒,扬起大斧,奋勇杀来,试图砍断常遇春坐骑的马腿,不等近前,常遇春身边的护从们纷纷刀砍、枪刺,将之悉数放倒。

    拒马约有十来层深,不过片刻功夫,常遇春已经挑出了一条通道。

    他所使用之长枪乃是用上好的硬木制成,一丈二长,一握粗,不但结实,而且韧性很好,如果平时用来对敌,即便杀人过百也不会出现断裂的情况,然而拒马的重量不轻,连挑十几个,枪身受不了,刚刚抛掷出最后一个拒马,只听得“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先前挑战时,他用断了一支长矛;这会儿挑拒马,又用断了一根长枪。既然长枪已断,便索性当作手戟,他随手掷出,刺倒了两个奔来的元卒,反手往马鞍侧一模,又抽出了一柄备用的长矛。

    元军主要的防御措施就是盾牌、拒马两阵,过了之后,就算深入阵内,接下来要面对的便为战卒。戈矛手、刀斧手、火铳手,分别以不同的比例组成一个个的方阵,随着旗号,可以聚合、可以分散。

    居前的几个方阵皆是百人队,都亲眼目睹了常遇春的勇武,见他深入至此,知道不死战不足以拒之,在百夫长的命令下,纷纷呐喊,一拥而上。常遇春勒住坐骑,长吸了一口气,大呼叫道:“常二!后军何在?”

    常二是他的亲兵队长,紧紧随从左右,有保护其两侧的职责,也有时刻注意后军的任务,应声答道:“骑兵皆已入阵,半数过了拒马,半数将过拒马。”回答过了此问,他也又大呼问道,“……,观音奴,主力何在?”

    观音奴是亲兵队的副队长,有保护常遇春马后的职责,同时也担负时刻注意主力动向的任务,听到问话,在后边十几步外大声应道:“蔡迁部已接鞑子阵;冯国胜部紧随其后,两军相隔约有五十步。”

    两个问答完毕,数百元卒蜂拥杀至。

    常遇春放声大笑,就地兜马,重又提前冲,冲入元军士卒的群里,长矛在手,起处如蛟龙出水,必刺中一人;收时似猛虎入洞,必撞倒一敌。

    矛与枪差不多,长枪就是从长矛演变过来的,两者功能相似,可刺、可扎、可点、可拦、可穿、可劈、可圈、可挑、可拨。

    直刺往前,用来攻击敌人,称为“戮法”;抖动枪杆,使枪头上下左右盘旋,用以抵挡和躲闪敌人的进攻,则称为“革法”。

    舞动处,遍体纷纷,如飘瑞雪;刺出时,鲜血四溅,如泉水涌。他跨坐马上,虽在敌人的包围中,却飒沓如流星,来去自如,凡所过处,敌人必不死即伤;元卒虽多,数百人却竟被其视若无物,丝毫不能阻挡前路。

    两个方阵的带队百户一个举斧,一个挥刀,杀到他的马前。用斧的跃起,对准马头猛往下劈;使刀的滚地,打算砍马腿。他两人在战阵上经常配合,一个攻上三路,一个攻下三路,也不知有多少对手命丧在了此招下。

    只是常遇春却并非他们以前遇到的对手,先长矛上刺,中了用斧百户的咽喉,不等斧头落下,便已令其从半空中跌落;随之,身体微向右前倾,倒转长矛,反手用长矛往马前戳,柄部狠狠地击中了使刀百户的肩膀,肩膀吃疼,那百户长刀脱手,不及反应,常遇春已催马前踏,将之踩死。

    刀、斧两百户的配合在元军中名声颇响,另外两三个方阵的百户本想趁便宜前来偷袭,不料刚刚交手,这两人就相继战死,不觉惊骇,忙转身退回,想要撤入阵中。常遇春岂敢放他们走?打马追赶,口中叱喝:“哪里走!”先向左急逐,挑死了一个未及退回阵内的百户;接着又拨马右追,杀出一条血路,挑死了另一个才退回阵内没多远的百户。

    第三个百户相距较远,已借机退回到阵中安全的地带,眼睁睁看着同僚如鸡犬一般先后被杀,又是惊吓又是侥幸,长出了一口气,想道:“侥幸!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回来。”看了看周围的元卒,正打定主意,不再主动出阵去惹这个杀星。便在此时,只觉眼上一疼,随即栽倒在地。

    却是常遇春搭弓射箭,穿透元卒的重重护卫,正好射中了他的右眼。本来射入的还不太深,但他这么一面朝下的摔倒,箭矢从脑后穿出,眼见也是已不得活了。不足一刻钟,或用矛、或用马蹄、或用箭矢,连杀五个百户。元卒勇气顿消,多亏了军法约束,没有当即四散逃走,却也或者围拢聚集,或者远远避开,再不敢攻击。

    他们不攻击,不代表常遇春就肯罢休,大呼小叫,带着数百铁骑继续鼓勇向内冲杀。挑战时,已见其勇;冲阵时,更锐不可挡。

    ……

    元阵,望楼上。

    赛因赤答忽、王保保观望良久,互相对视。赛因赤答忽勉强一笑,说道:“‘专死不勇,专生不任’。常遇春身为一军主将,却鲁莽浪战,更不惜性命,深入我军阵内,自陷险境,悍固悍矣!却难以称之为‘勇’。”

    “专死不勇,专生不任”的意思是说:轻生算不上勇敢,怕死不能任用。两军交战为将者当然不能怕死,但是也不能轻生冒险。赛因赤答忽的这个批评说得很对,只是王保保却从分明其语气中听出了牵强和无奈。

    固然“专死不勇”,可勇武到了这种程度,又如何能不称之为“勇”呢?

    王保保说道:“不可再放其深入。蔡迁、冯国胜已开始与我接战,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常贼,恐怕我军的前阵就要被扰乱了!前阵一乱,中军、左翼也必会相继生乱。而一旦中军、左翼生乱,燕贼必定趁隙而入!”

    赛因赤答忽颔,说道:“确实如此。只是常遇春如此剽悍,要想把他拦下,恐怕也不容易。”微一沉吟,做出了决定,“常贼所带皆为骑兵,欲待截击,非重甲不可。传令:调中军铁甲五百人出阵,去拦杀!”

    王保保补充下令,说道:“并调火铳手、弓弩手五百,随在铁甲军后,射杀入阵的吴贼骑兵!”

    铁甲营是元军精锐中的精锐,本计划留待与燕军决战,却谁知计划不如变化,才开战没有多久,燕军都还没有上阵,就因为常遇春一人之力,不得不提前用上了一半。望楼下,传令官接令,自传去中军不提。

    ……

    元军阵内,常遇春率骑兵如游龙入海,肆意冲杀,每到一处,都掀起波浪。元军阵前,蔡迁、冯国胜部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数千人戮力冲阵,每一次冲击,都响起震天的厮杀声响,与阵内遥相呼应。

    ——常遇春虽然已经冲开了一条路,但一则,元军做出了调整,二来,他带的骑兵不多,早先冲击的时候,为挥最大的攻击力,组成的还是锥形阵,打开的道路也并不太宽。故此,蔡迁、冯国胜要想入阵,还是非得在现有的基础上,再打上一场不可。

    一段箭雨的路程,使得吴军步卒伤亡近百。蔡迁手执大刀,冲在部队的最前,不顾敌人的攻击,叱咤勇进。冯国胜殿后,引了百人督战队,压住部队的阵脚,虎视眈眈监督前军冲锋,敢有怯战后退者,一概斩杀。

    常遇春冲阵时,受到波及的元军阵地只有二三十步宽;现如今,吴军主力冲阵,波及到的范围却足有一两百步宽,几乎涵盖了整个的元军右翼。阴沉的云层下,平坦的黄土地上,两军短兵相接,兵器碰撞的声音、喊杀的声音远远传出,不但振动了单州城内的屋瓦,也传入了燕军阵中。

    ……

    燕阵,望楼上。

    潘贤二目不转睛地观看吴、元交战。忽然,他指向元军左翼的西边,叫道:“大人!快看。”

    赵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见元军左翼的西边出现了一阵骚乱,不由心中奇怪。要知,吴军乃是从东南边动的攻势,主攻的方向是为元军左翼的东侧与中间,西侧并没有布置太多的营头,却为何突然出现骚乱?

    他眯眼细看,看不太清楚,正纳闷间,望楼上负责眺望敌情的士卒看清楚了,——既然是负责眺望敌情,选出的当然都是视力极好的人。只听得这士卒惊喜叫道:“大人!大人!是蓝玉!”

    不错,的确是蓝玉。潘贤二也看到了。

    证实无误,确实是蓝玉。燕军的前后左右各阵中也皆有望楼,佟生养、胡忠、高延世、边安烈、柳三诸将也很快知道了是蓝玉。

    燕军的阵地沸腾起来。

    ……

    吴军前阵。

    蔡迁杀敌中,接到了左侧来报:“蓝舍由东而入,自西而出,杀出了鞑子的重围!”自前而后,数千吴军将士,如波浪般,一声声往后传:“蓝舍由东而入,自西而出,杀出了鞑子的重围!”传到冯国胜处,又从后而前,一声声喊叫,如波浪似向前传:“蓝舍由东而入,自西而出,杀出了鞑子的重围!”呼喊不绝,三军皆奋,同声齐呼:“阿威威,杀!”

    适当的时候,武将的勇猛可以振奋全军。吴军士气如虹。

    冯国胜大喜,急传令:“快召蓝舍前来!……,再命三军齐呼,告之阵内的常将军,就说蓝舍已安然出阵。”命令刚下,还没有传出去,前军又传来一阵大呼:“闻常将军入阵,蓝舍换马,复又从西杀回鞑子阵中!”

    弟入阵地,兄长寻之;兄长入阵,弟复寻之。

    吴军的呼声响如滚雷。前军、后军、左翼、右翼,下至士卒,上至将校,皆沸腾高呼:“闻常将军入阵,蓝舍换马,复又从西杀回鞑子阵中!”

    元军为之气夺,燕军为之激奋。

    ……

    燕军阵右。

    佟生养按捺不住热血冲头,高声叫道:“蓝玉,乳臭未干,便敢出阵而复入!我海东男儿岂能任其扬威阵前?遣使,去中军望楼下,请令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