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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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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率部进至巨野泽东,先在十里外停下,令士卒们稍微休息。

    他深知此战重要。

    先前取开河的时候,站中只有区区百余人,要说何必用五百骑去攻之?赵过为何不听诸将意见,执意杀鸡要用牛刀?

    用意很明显,便是为的“旗开得胜”。

    万余人马深入敌后,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的局面。特别是开战之初,在“胜、负”二尤为关键。如果战败,对军心的影响就会很大;而若是打胜,自然振奋士气,可使三军胆壮。

    所以,开河尽管只有百余元军,赵过依然还是决定足足调了五百骑去打。初战告捷,三军的士气果然大振。只不过,攻陷开河毕竟是个小战事,与将要展开的巨野泽之战不能够相提并论。柳三自知重任在肩,召来部下的诸百户官,拔出马刀,刺在地上,立於晨光之下,慷慨激烈而言。

    他说道:“方今敌强,前有大泽为阻,后拥坚城为依,而且东南、西北各地的援军也随时都会赶来。我部只有千骑,是以寡击众,且是为长途行军而来,孤悬敌后。等会儿与敌接战,如果你们和士卒们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必不能胜。

    “而如果战败,有我部在日前尽屠开河的前例在,鞑虏定然是不会绕过咱们的。虽然说从军为将,正该马革裹尸,死不足惜,可是如若因此受到鞑虏的侮辱,何异奇耻?便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海东父老,更九泉之下也愧对主公厚恩。

    “为此战计,也是为了诸君的荣誉计,吾望尔等,严肃军纪。

    “务必要告诉士卒们现在的形势非常危急,如果战败了,肯定是会要受到鞑虏的侮辱和嘲笑。堂堂七尺男儿,汉家丈夫,岂能受此羞耻?这叫做‘明耻教战’,振奋士气。

    “并且,你们还要告诉士卒。在开战后,本将会亲自督战、监阵,凡士卒若有退者,必诛杀之。待战后,无论我军胜败,本将还会一一检点士卒负伤者,凡是有中创在背者,也一样必诛杀之。如此,士卒必死,无有二心,又皆有愤激之气,怀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必然胜也。”

    “中创在背者,也一样必诛杀之”。中创在背,说明是在敌人面前退后转身而被击中的。

    诸百户皆凛然接令,道:“是!”

    “本将素闻东平军富,其营中多有财货。如此战获胜,所得赀财,左丞大人已许诺,皆以赏将士。有战死者,兄弟子侄袭其职;家有妻妾的,以其妻妾殉葬;家有老幼而无兄弟的,国家养之;家贫者,倍给抚恤。”

    先用军法约束,再用重利诱之,后保证死后之事。诸百户无不奋勇,齐声应道:“将军严明、宽仁,职等敢不死战!”

    宣谕已明,布置已定,将士们休息也够了,柳三这才进军。他一马当先,奔在阵列的最前边,也不回,举旗传令:“卒有后出者斩!”

    千骑卷袭,行五里路,遇东平军的前哨。

    此时,东平军虽然接报已久,但一来,因是早晨;二则,且巨野是在内地,所以应对仓促。忙乱凑出了三四百人作为前锋,打算抢先占住巨野泽东边的一处小山丘,从高处临下,狙击柳三部。两军正相遇山下。

    东平军都是步卒,柳三部皆为骑兵。两下野战,东平军又没能提前占住小山丘,步卒怎是骑兵对手?

    元军带队的千户匆匆摆出了一个雁行阵,将弓箭手、火铳手都调在两翼,试图用箭雨来阻止一下益都骑兵的冲锋。所谓“雁行阵”,形如大雁,如一个“v”字形,两翼相距很近,所以弓箭射击的效果极佳。

    如云的箭雨中,柳三不避不让,在马上观阵,看得片刻,与左右笑道:“贼将不知兵!”

    “鞑子矢石如雨。贼将摆出此阵,说明他还是知道在来不及扎营的情况下,欲阻骑兵,唯有用矢石迎击的。将军为何反说其不知兵?”

    “此雁行阵是也。固然有利弓、铳射击。但是铺开的面太大,却十分不利移动。我部皆轻骑,进退如风。进,则可直捣其本;退,亦可退出箭矢的射程之外。总是他矢如雨下,又能如何?……,且看本将破阵杀敌。”

    令旗打起,迎风卷动。

    分出两百人迂回去小山丘,以防东平军再去夺山。留下两百人,以为中军后阵,同时肩负督阵之责。

    用六百人为主攻,列成了锥形阵。“锥形阵”,顾名思义,就是全军形如箭矢,由勇将居其前。这种阵型,最适合突击破阵。特别是在用骑兵组成此阵的时候,效果更好。

    果如柳三所料,六百轻骑迎矢石、如铁流,须臾间,已直穿敌阵。六百人再分为三队,四百人为中坚,掉过头,二度直击;左右各分出百人,扰东平军的两翼。群马践踏,刀枪并举。一时烟尘大作,喊杀震天。

    骑兵过处,蹂践则横尸入地;戈矛举时,刺杀则积血成尘。叫噪而声将振地,叱咤而气欲吞沙。不到一刻钟,东平军的雁行阵已破。

    数百的残兵溃卒无不丢盔弃甲,倒拖旗帜,狼狈西逃。那带队的元军千户连斩败卒,再三约束,奈何兵败如山倒,人人只恨少长了两条腿,逃命为先,根本没人听他。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得拨转马头,随众溃败。

    柳三中军阵里,战鼓擂响,号旗连挥。

    迂回至小山丘侧的二百骑兵,闻声而动,观旗而战。从侧后方掩杀出来,与六百主力合作一处,便如砍瓜

    c切菜也似,撵着东平败军狠杀不止。一战下来,只杀得血流成河,伏尸遍野。捉住了元军千户,并俘虏过百。

    检点本军,伤亡不到五十。

    诸百户纷纷前来报捷,请示如何处置俘虏。

    “我军深处敌后,没有余力看押战俘。而如果放了他们,任其退回巨野,又是为我军自寻麻烦。传令,除那千户外,悉数斩之。”

    柳三先屠开河,又斩战俘。每一次接战,都是斩草除根。有熟悉他性格的人,不由奇怪,低声说道:“将军,以前作战,你常常优容俘虏。为什么此次接敌,你却回回都杀之必尽?怕是并非全因没有余力看押?”

    柳三微微颔,也低声回答,说道:“左丞大人早暗中有令,嘱咐本将,凡是遇敌,无论胜败,俘虏一概不要。非如此,不足以坚士卒死战之心。”把俘虏都杀掉,和元军结下血海深仇,不怕士卒还怀有侥幸,不肯死战。

    “原来如此。那又为何单单不杀鞑子千户?”

    “一则,为问东平军虚实。二来,为沮敌军士气。”

    “问虚实,小人懂得。却又怎么用这个千户来落鞑子的士气?”

    柳三一笑,先不回答。吩咐把那千户带到马前,细细询问巨野泽的虚实。那千户败军之将,为了求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如早先的情报,巨野泽中现有东平军两千人,除去刚被斩杀的三百多人,还有一千六百余。这元军千户出营前,因为时间仓促,东平军的主力还没有能集结完毕。不过,王保保已传下将令,要他们不必着急,说已经调动了曹州军、单州军驰援,并称会亲自带河南主力前去会合。

    问过清楚,那千户磕头求饶。

    柳三说道:“你虽落败,也是千户之官,不能与寻常卒子比较。俺也不为难你。但两军交战,兵强者胜。你既落败,成了我军的俘虏,也不能不留下点东西做彩头。来人,削去他的鼻子,砍掉他的耳朵,放之归营。”

    刚才和柳三说话的那人这时豁然醒悟,赞道:“原来将军说‘沮敌士气’,便是出在此处。”

    不止是沮敌士气,此举还可以激敌怒气。更还可以借此千户之口,把益都骑兵尽杀俘虏的事传给敌知,坚定本部斗志。可谓一举三得。

    自有亲兵上前,把那千户仰面放倒,按住手脚,手起刀落,削其鼻,砍其耳。犹自觉得不足,顺手又在他的脸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几道,破了容、毁了貌。然后才放开手,拽起来,嘻嘻哈哈地踹了几脚,任之狼狈窜走。

    “气可鼓,不可泄。众将士,随本将再往前战!”

    却说那千户逃回营中,东平军的主将刚刚好了集结部队,正在帐中与诸将会议军事,见之大惊,说道:“你带军出营,去的三百余人,却怎么只回来了你一个?你的耳朵、鼻子和脸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千户羞愧无比,说道:“俺奉令出战,在山丘外遇到红贼,力战不能胜。贼将柳三残忍,尽斩俘虏,并削掉了俺的鼻、耳,加以侮辱。俺本有求死之意,但念及俺若死了,没人给将军示警,故此忍辱偷生。”

    “贼军现在何处?”

    “大约已将至营外。”

    部队扎营有讲究,不能离水太远,也不能离水太近。如果离水太远,不易取水;如果离水太近,则未免阴湿。所以,东平军名义上驻扎巨野泽,实际上,营地并不在水边,相隔的还有十来里距离。

    那主将闻听柳三将至,悚然起身,说道:“贼军皆是轻骑,我部还没有集结完毕。而大营周边又都是平原,无险可恃,一旦接战,很容易会被其冲入营内,不利我军。须得立刻遣人带队出去,列车阵营外,权且阻挡红贼一阵。”沉吟片刻,又道,“只列阵阻挡还是不够。还须得另遣一军,绕出营后,埋伏边侧。若是贼军势锐,列阵难以阻拦,便从边上杀出,以为‘奇兵’。”计议已定,下令说道:“各部分别出营,或为列阵,或为‘奇兵’。本将自带中军,待尔等扰乱贼军阵后,便鼓噪杀出破敌!”

    这一位东平军的主将,虽然只是地方军队的长官,但也可算有将才。

    若是别的庸将,在敌骑来袭、后援未到的形势下,也许就会选择龟缩营内,拒不出战。但是因为东平军的营地四面空旷,而且所扎下的寨墙也不算牢固,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主动迎击。以一部布列车阵、阻截来敌;用“奇兵”乱其阵;然后带主力杀出,想要打柳三郎一个当头痛击。

    “凡将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用,则国之辅也。”这东平军主将的一番布置,虽是仓促调度,但“正奇”皆有。端得可见其能。如果获胜,那便是大功一件。即便失利,也无妨,完全可以再退入营中,固守待援。

    军令既下,东平军上下皆动。

    在平原上与骑兵交战,步卒的劣势很明显。用步敌骑,只有一个办法:借助外物,加强防御的能力,以此来抵消骑兵的冲撞。“车阵法”便是其中一个较好的对策。东平军士卒们把营中的辎重车等等悉数推出,组成环形,布列营外,又在辎重车的前边安置拒马,并洒下许多的铁蒺藜。

    人多好办事,在柳三到来之前,阵型已经布好。

    出营列阵的总计有四百人,一百盾牌手,一百长枪手,两百弓箭手。盾牌手在最前边,紧挨重车的内侧;次之为长枪手,皆用脚抵住枪尾,把长枪从盾牌上专门留下的枪口处放出,远望就如一个刺猬;再次之是弓箭手,在最里边,两百个弓箭手分作四列,等到敌至,就轮番射箭。

    营中还有几座投石机,也都尽数搬出来,放在了车阵的后边,作为支持。

    那主将又令营中偃旗息鼓,禁人马喧哗。霎时间,偌大一座营鸦雀无声。

    柳三郎催促部队赶到,来到营前,但见眼前车阵,其后默营,周遭平原。阵左边,十余里外是一片泽水,阳光下泛着点点波纹;阵右边,五六里外则是一片林子,不甚太大,大约是受了森然杀气的刺激,有群鸟惊飞。

    车阵中,带队的元军副千户高呼道:“来将通名!”

    “益都柳三。”

    “尔为反贼,不思降伏,竟无故来犯我境,却是何为?我乃王师,胜兵千万,难道你们就不怕命丧此地?”

    “哈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什么是反贼?什么是王师?你蒙元倒行逆施,驱虎吞羊,海内仁人无不侧目,天下义士无不切恨。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只要俺能将你击败,谁是贼子,怕还是说不定!”

    那阵中的副千户还想要再说些甚么,以借此来拖延时辰。

    柳三郎却不再理他,观望敌阵多时,已然心中有数,顾盼诸将,说道:“‘兵争机,商争利。’我军远道前来,虽势如破竹,先破开河、又歼雁行,但较之此营,那些都只是小鱼小虾,无足挂齿,难显军威。灭劲敌在目下,扬国威於敌土,正此时也!谁人敢为俺冲掠敌阵、示我军之勇?”

    “掠阵示勇”,正该在敌人出现危机,或为夺敌军士气、长我军锐气的时候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