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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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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宗哲率千人出城,行有四五里路,猛听得一声炮响,一彪军马从西南方杀出,直抄其后,断了他的归路。贺宗哲大惊失色,急忙转马来看,但见一杆大旗竖在这支军马之前,其上斗大的一个“李”字,迎风招展。

    大旗下,一个光头的将军手执长枪,据马而坐,哈哈大笑,点了点贺宗哲,说道:“兀那鞑虏,可识得你李家爷爷?”

    事已至此,不须多讲,贺宗哲心中明白,这一番必是中了益都军的诡计。他又恼又惊,心道:“拔都、黄友人误我!”面上强作镇定,也不答话,只是催马回入军中,一叠声地下令,改变阵型,试图退回城内。

    李和尚岂容他就走?眼看强敌中计,他乐开了怀,提起长枪,招呼左右,高声叫道:“庆大帅神机妙算,鞑子果然中计。众军!出营前,本将在庆大帅的面前,立下有过军令状!绝不放半个鞑子回城。老傅的主力将到。弟兄们,还不随俺直冲,给鞑子来个老和尚剃头,扫而空!”

    李和尚每当高兴的时候,都会常常忍不住说些歇后语,还往往都与和尚有关。他的部下们熟悉他,一听他说“老和尚剃头,扫而空”,无不大笑。

    李子繁一马当先,引军先出。除了李和尚引二百人不动,稳住阵脚外,其它诸将亦皆争先恐后,纷纷杀入敌阵。两军临战,贺宗哲在中伏后,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匆匆改变阵型,纵然“毛葫芦军马”再是精锐,也难免会产生一点混乱。此时,又被李子繁等人一冲,顿时乱成一团。

    李和尚朝远处望去,看见傅友德的大旗已然出现。

    伏击战虽然刚刚开始,但是贺宗哲所带这千许人的命运却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了。他笑声不绝,又大声说道:“贺宗哲也贺宗哲,饶是你奸猾似鬼,这一次,却也是难逃庆大帅的天罗地网。好有一比,你就是那老和尚的木鱼,——天生挨揍的货。既已中伏,还不投降?可饶你一死!”

    这边傅友德与李和尚两员勇将夹击贺宗哲;那边庆千兴亲率两千高丽士卒,出了西营门,直扑兖州城。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杨万虎也已遣出了方米罕,带有一千来人,在河对岸迂回到了兖州城后,以防济州援军。

    益都军本就是为攻城而来,云梯、火炮诸物带的本就多有。

    庆千兴来至兖州城下,摆开阵势,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钲鼓声闻数十里。或施火炮、投石机,冲车撞城,积弩乱,矢下如雨。时夜云层集,夜风渐大,吹动城楼,会杀伐声,轰响振地。

    诸将先克宁阳,又取汶上,既经累捷,胆气益壮,况此时又处在上风,无不一当百。望营中,伏军杀敌,血流成河;观野外,傅友德、李和尚与敢死士数千,猛攻贺宗哲的一面,逼其朝泗水方向败退;看城下,庆千兴立在弓矢可及之处,不避不让,亲自擂动战鼓,督部强攻。

    未至天明,营中先传来捷报,入营的兖州军马被尽数杀之,阵斩拔都,生擒黄友人。东方微亮,朝阳才升,野外又传来捷报,已成功驱敌入河,连杀带淹,敌军死伤无算,俘三百余,拿获贺宗哲以下共十余将校。

    先后两个战场都已告捷,诸军聚会城下,围城三重,再接再厉。

    想那兖州城中的驻军只不过仅存千人,且又无重将坐镇,在看到贺宗哲、黄友人等被带至城下示众之后,不久,就军心溃散。午时,城克。

    庆千兴、李和尚、傅友德诸将耀武扬威,进入城内。适时,杨万虎的军报送来,说济州的王保保援军来到,约有两千人上下,刚刚和方米罕部开始了小规模的交战接触。庆千兴当即下令,命傅友德引军三千,驰援方米罕。傅友德出城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回来,缴还军令,说道:“末将去至阵前,明示济州的鞑虏,我军已然克城。见大势已去,其军自退。”

    庆千兴微微颔,他说道:“传本将军令,给杨万虎、方米罕

    c记功一次。我军虽然攻克了兖州,但是济州、巨野的王保保部随时可来,城外不可没有驻军呼应。吩咐杨万虎,不必来入城内,教他即带本部,从河北岸转入河南岸我军的大营中驻扎,与我城中城掎角之势。以保城内安稳。”

    传令官接令而去。

    “令入城的军队不可骚扰百姓。敌人随时会有反扑,我军万万不能大意。李将军、傅将军,劳烦二位,请去巡城,并约束部属,布置防守事宜。”

    有这一胜,庆千兴在益都军中的地位便算是确定下来了。李和尚、傅友德两人恭谨接令,转身自去。

    “带贺宗哲、黄友人上来。”

    贺宗哲、黄友人满面血污,衣甲不整,五花大绑地由亲兵们推拥着上来。

    “贺将军,本将久闻你的大名。今日一战,你可心服?”

    贺宗哲哼了声,挺直身躯,说道:“要非拔都、黄友人误我,老爷又岂会上你狗贼的当?”他出言不逊,惹恼了庆千兴的亲兵,上去就是一脚,将之踹倒。庆千兴忙止住,斥道:“贺将军中原名将,尔等不得无礼!”

    “罢了,罢了!”贺宗哲挣扎起身,长叹一声,说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吾既已落败,是杀是斩,随你就是。”

    “贺将军,你也是一个汉家儿郎,奈何从贼?我家主公求贤如渴,礼贤下士,你何不降我?自此弃暗投明。在青史上也能留下重重一笔,被后来人看到,都会伸出大拇指赞上一声:好男儿,好汉子。岂不美哉?”

    “呸!庆贼!你本亡国之余,投降为贼,还好意思说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俺姓贺的也是堂堂皇元将军,若和你同流合污,莫说惹得天下英雄嗤笑,怕连俺家的祖宗也羞死了。你要杀,便杀。要俺降?却是休想。”

    “你英年妙品,何以自取杀身之祸?你不自惜,我甚为你可惜。”

    “今战败被执,我不能杀你,便你可以杀我。有何可惜!”

    庆千兴暗中称赞:“这贺宗哲虽然战败,倒不失一条好汉。”也不生气,笑道,“我家主公早下有严令,凡得敌将,万户以上者,外将不得自专,必须都要送去益都。贺将军,你降也好,不降也罢,本将也不为难你。”命令亲兵,“给贺将军松绑,好生款待,即日便转道泰安,送去益都。”

    益都城里已经囚禁了关保、郭云两个察罕的猛将,这时加上贺宗哲,那就变成三个了。邓舍喜好招揽降将,这在海东是出了名,庆千兴不就是这么投降的么?还有刘杨、李靖、许人等等都是降将。但是就眼下看来,似乎邓舍的这个喜好渐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已经不但是招揽降将了,哪怕是不肯投降的,他也一样不放、不杀,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看押。而且千叮万嘱,要看守的士卒千万注意,不可让俘虏自杀。有空没空,他还会时常过去负手转悠一圈,纵使遭了痛骂,依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海东诸将对此都是迷惑不解。有人问起,邓舍也不解释,就是一笑而已。或许这个谜团的答案,除了他之外,永远不会有别人知晓了。

    不管怎么说,诸将身为臣子,既然主公有此古怪的爱好,他们即便不能理解,也是必须得全力配合。当下,庆千兴叫人送走了贺宗哲,对黄友人,就不必这般客气。他说道:“我大军压境,济宁路不日即刻下。‘覆巢之下无完卵。’黄将军,你若肯降,本将保你荣华富贵。”

    刚受了贺宗哲的责备,黄友人有些垂头丧气,但听了庆千兴此话,他昂挺胸,厉声叫骂,说道:“大帅军中,只有断头老爷,没有投降将军。”

    庆千兴也很干脆,他是前线总调度官,统帅万余人的大军,而黄友人才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千户,和贺宗哲完全不能相比,既然不肯投降,他也没功夫多与之说话,轻轻挥手,传下令去:“既然如此,推出去,斩了。”

    另外还有十来个百户以上的俘虏,庆千兴都推给了部下去审问,愿意投降的,官复原职,不肯投降的,杀了了事。

    李和尚、傅友德安排城防已定,回来帅府,分别报上杀敌、俘虏的数目以及本部损失的人数。“毛葫芦军”赫赫威名,是北地有数的强军,在益都军马巧用计谋的形势下,几乎被屠杀一空,但是给益都军造成的损失却也是极大。总计杀敌两千余,俘虏七八百,而自损竟也近有两千。

    傅友德说道:“料不到‘毛葫芦军’如此强悍。若非大帅智谋,如果强攻兖州,怕是我军的伤亡就会远远不止两千了。不过对此战,末将还有两点疑问,想请教大帅。”

    “将军请说。”

    “昨夜营战,为了引诱‘毛葫芦军’出城,将军大胆决定自烧北营。请问将军,难道将军就不担忧?若是此举引不来敌军,或是反被敌军看破,等到天亮,他们再来袭之,到那个时候,我军营盘已毁,如何对敌?”

    “如你所言,‘毛葫芦军’是为察罕精锐,历观他们以前的战绩,罕有一败。‘恃众凭强,谓之骄兵。’将骄则政令不一。且越是常胜之军,越是难应付败局,贺宗哲虽可称名将,但连遭两败,肯定已经引起了军中的不满。同时,王保保又已至巨野,贺宗哲定然又担忧会受到军法的严惩。所以,本将断定,只要我营中火起,装出自乱夜惊,他们定会来袭。”

    傅友德又道:“将军用一头青牛,引了这场胜仗。奇思妙想,实令末将佩服。但是,这种计谋太也罕见,近同、近同儿戏。难道将军就不怕敌人疑心,不肯上当?”

    “越是匪夷所思,越是会容易让人相信。其实,这头青牛最多算是个引子,即使贺宗哲不肯相信,但是只要我营中火起,就足以诱其出城。”

    简而言之,庆千兴的这个计谋是抓住了贺宗哲畏惧王保保军法严惩、急于“戴罪立功”的主观心态与“毛葫芦军”骄兵悍将、不擅长应对败局的客观表面,因此虽然看似儿戏,但是却一举奏效,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将军用兵,真出神入化。”

    庆千兴自得一笑,环顾室内。室内除了李和尚、傅友德,还有几个丽军的将校,他带着指点的口吻,说道:“东坡论文,说作文当以‘意’为先。譬如市上店肆,诸物无种不有,却有一物可以摄得,钱而已。

    “物,是很容易得到的,而钱却是很难得到的。今文章,词澡、事实,就是市面上的诸物;‘意’,就是钱。为文若能立意,则古今所有,翕然并起,皆赴作文之人所用。若能明晓至此,便算是会做文字了。

    “用兵之道,也是与此相同啊!军卒、阵势、铠甲、器物,也便就好比市面上的诸物,这是很容易得到的。而‘意’,则便就好比是钱,得之殊为不易。可是,若真能通晓了用兵之意,虽对强敌,也自可百战百胜。”

    傅友德拜服。

    李和尚说道:“我军已得兖州,捷报也送去给了泰安。王保保屯重兵在巨野之地,离我很近,而且河南、单州等地的鞑子援军还络绎不绝地正赶往前去与之会师。请问大帅,我军下一步的行止,该当如何?”

    因了此战的胜利,傅友德、李和尚称呼庆千兴,都从原本的“将军”改为了“大帅”,庆千兴心中欢喜,知道是得了诸将的尊重,但却故作不知,神色不变,回答说道:“兖州,是济宁路的咽喉,乃敌我必争之地。王保保得悉后,肯定会来与我争。本将在送去泰安的告捷军文中,已经写明,请赵左丞带主力来援。或进一步再夺济州,或暂时先据守兖州。”

    ……

    兖州失守,为益都所得。消息传出,引起了巨野的震动。王保保大雷霆,即日整顿三军,准备前去争夺。而益都城中,邓舍却是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