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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拨马疾驰,引七八骑从县城的正门冲了进去。
天刚正午,日光洒下;马蹄奔驰,掀起尘烟。县城之中,火光冲天;黑烟涨天,直入云霄。那烟雾,被凉风一吹,又四下里弥漫散开,笼罩了全城。呼入鼻来,净是呛人的味道。柳三举刀高呼:“王二,左边来;刘卅,西边去!余者弟兄,随俺急冲!”七八骑齐声呼应:“杀!杀!”
虽只十来人,气势难挡,杀入城内。
却说便在一两个时辰前,柳三兜回、才又来到这县城之时,刚好碰上元军抢罢、烧过,正准备出城。元军抢占的益都县城有两座,在此一座中的,乃是为元军的主力,有一千多人。五六百骑兵,七八百步卒。他们既然撤军、准备返回济南,肯定是骑兵在前,步卒在后。
柳三赶到时,恰恰见到元军骑兵的大旗才从城门洞里探出。柳三深知,若是叫这股元军的主力出了城,就凭他这百数十人,万难阻挡。因此,又再一次的“当机立断”,即令部属散开,齐齐搭弓,箭如雨下。其所射之箭,皆为提前在赶来路上的时候便就预备好的,多为火箭。
箭矢到处,顿时起火。更还有三四个力大、臂长的,随身携带的又有“手雷”,也皆拿出,点着了引线,抛掷出去。手雷炸开,硝烟冒出。
三四个手雷一起炸响,动静极大。烟中又有毒性。一下子,惊得元军人仰马翻。也不知是被打蒙了,还是被吓蒙了。海东这是初次使用新式的手雷,元军不明所以,受到惊吓、却也是自然。许多人纷乱嚷叫:“霹雳炮、霹雳炮!”却又也不知是误会了柳三搬来了火炮,又或者是以为柳三等人在施放霹雳。城门洞里的大旗,“唰”的一声,就缩了回去。
只留下了两三匹或被火箭射中、或被地雷炸伤的战马,并及七八个伤卒,在地上辗转呻吟。
柳三部人少,城中元军人多。要想顺利完成截击,将之留下,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厮杀,而是堵住城门,不放他们出来就是了。如此,等到援军赶到,再行歼灭不晚。因此,柳三一见如此形势,自然将计就计。
他当即便分开部属,分作两队,一队由他亲率,堵住正门;一队则命由一个副百户带领,前去围堵侧门。百十人分作两处。县城的两座门外,各放了五十来骑。也不去冲杀,若有元军出来,便远远地放箭、丢掷手雷。并分出数人,去召集散落城外的百姓,或砍树、或抬石、或掘土,或便索性用已坍塌的城门,悉数堆积在门洞之外,借以来阻碍元军行动。
此一计,唤作:“瓮中捉鳖。”
要说起来,柳三的打算本是不错。他的所部尽皆精悍,五十来人守一座小小的城门,或许不能持久,但是拖延会儿完全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奈何县城的城墙不高,又且城内不但有骑兵,还有步卒。
元军的骑兵往外冲了两次,见死伤太大,那手雷又确实是为对付战马的一种利器,难以应付。便干脆不再用骑兵往外头冲了,改而选出了百十敢死的步卒,用绳子槌了,自城墙而下。有元卒出城,柳三便得分兵前去截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渐渐的,就从围城堵门变成了两军混战。
两军一混战,柳三就落了下风。百十人越战越少。他见势不妙,又再一次“当机立断”,改守为攻,以攻为守。如元军的做法,留下一部分人继续在城外截杀,同时亲自带队,率领余者直入城内。
不过虽然入城,他却依然不是以冲杀为主。城内本就已经起火,他带着军卒入城之后,纵马奔腾,更是接着放火,到处乱射火箭。围不住元军,便干脆用火把他们烧死。这样一来,元军就不得不像柳三应付从城墙出城的元卒一样,也是无奈之下,只好分兵,往外冲的同时,还得救火。
柳三也不恋战,每过两刻钟就冲一次。而每次冲杀,却又是入城不远,便即折回。城中元军一千多人,想用火把他们烧死,其实也是不太可能。最主要的,他是想给元军制造一些麻烦。饶是如此,他身边的士卒也还是越来越少。第一次入城时,他带的有十五六骑;第二次入城时,他带的也还有十二三骑;到这第六次入城,他所带的士卒便只剩下了七八骑。连带负责城外截杀的,原本共计五十来人,此时合在一处,也不到二十。
他心中焦急,暗中想道:“援军,却怎的还不来到?”脸上神色却镇定自若,引了诸人冲入城内,哈哈大笑:“城中鞑子听着:你家柳大老爷又给你们送礼来也!”拉弓便射。身后诸人也是同时骑射,火箭四。
他冲了六回了,城内元军岂会无备?但是却有一点,柳三可以在城外摆放阻碍,元军却不能在城内摆放阻碍。若在城内摆放阻碍,不但断了柳三入内之路,不也更是断了元军出城之路么?步卒可以顺墙爬出去,骑兵呢?总不能把马都丢了。真要把这七八百匹马丢了,就算回去济南,也是死罪。没办法,只有用人来挡。元军出城,本意是为了野战,大型的军械也都没带。虽得了两处县城,城中储存的军器,也早在城池陷落之前就被柳三等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柳三用箭,他们也只好用箭。
两侧高处,埋伏了很多的箭手、火铳手。正面相对,摆下了数十的盾牌、刀斧手。
柳三诸人虽是轻骑入城,却皆身披重铠,——战死的士卒多有,把他们的盔甲扒下来,一人穿两套,乃至有力气特别大,穿三套的,三重铠甲,单就防御的效果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对两侧的箭雨、弹石视若不见。
身穿三重铠的那位大力士,胯下战马也是精选出来,极其神骏。本为邓舍坐骑,后因柳三在益都战中,往返传递军报有功,赏给了柳三。柳三此时又转借给他来骑乘。原是产自大苑的良马,尽管驮了两三百斤的重量,不见吃力,奔腾自如。方入城,即提前奔出,驰在了柳三之前。
那大力士手中没拿箭矢,而是横执了一根粗大的树干。但见他奋起千钧力,大喝一声,挥舞起来,将之丢入了元军的盾牌阵中。夹有战马的奔驰之力,这树干重量极沉。“呼呼”风响,落入阵中。
霎时间,便将元军的阵线砸得东倒西歪。
柳三朗声长笑,引三四骑上前,枪刺刀砍,杀出一条路来。他们在阵中搅拌,余下三四骑径直从其中穿过,入得城内,四处乱放了一阵火箭,拨马转回。两队再又会合一处,击退了元军的纠缠,纵马出城。待出城外,柳三检点诸骑,七八骑,又折损两人。存者亦皆无不带伤。
“县城中路窄,鞑子的骑兵挥不出威力,步卒也难以抱团。是以,在这种情形之下,人多不如人少。且咱们又无夺城之意,骚扰过即回。故此,能得以坚持到现在。但是,……。”
柳三抹了一把脸,他的脸上尽是血迹与烟尘,一抹之下,混在一起,越显得可怖骇人。这时看去,他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风流蕴藉”?变了面色,他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顾盼诸人,说道:“但是,若援军迟迟不到,怕咱们也坚持不了太久。弟兄们,俺有一计,若能成功,或许还可以多为咱们拖延些时辰。只是稍有危险,不知诸位可敢从否?”
诸人皆是笑,纷纷说道:“刀山火海也闯了,龙潭虎穴也过了。以咱们区区百十人,阻挡近两千人的鞑子,至今已足有两个时辰,使得其出城不得。还有甚么比这更危险的?将军尽管吩咐,俺们无有不从。”
“鞑子所占县城两座,此座中的是其主力,另一座中又还有二三百偏师。便在一个时辰前,已有百十鞑子从那处城中出来,赶来此处参战。因其骑兵少、步卒多,故此,被我部击退。
“但是计算路程,料来至多一两刻钟后,那处城中的鞑子必定又会来到。这次若来,估计就不会是只有百十人了,很大的可能,他们会倾城而出。到那时候,内外夹击,我部是万难阻挡的。且诸位久战,人马俱疲。此皆我部之不利。若想破局,如今看来,只有用‘诈’一条。”
“如此用‘诈’?”
“遣派数人,驱赶百姓,往去远处,或用树枝拖地、或纵马驰骋,搞些烟尘出来,做出我部援军已到的架势。”
诸人听了,都觉得耳熟。这不是说三分里,张飞在长坂坡所用之计么?柳三是乐工出身,常年在勾栏之内,熟知说三分,却也不足为奇。诸人寻思片刻,有一人出言问道:“请问将军,若用此计,何险之有?”
“鞑子见我援军到,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退缩城内,固守亦然待援。另外一种,却也极有可能会狗急跳墙,拼命出城。若是前者,那么,俺此计得售。若是后者,则我部必无以支撑,内外受敌,是为大险。”
诸人皆道:“观如今形势,非将军此计不可。有五五之数,便足可施为。”
诸人既无意见,柳三即遣出一人,将此决定告之了侧门外的那个副百户。两边凑出四五伤势较重之人,驱赶百姓,向着南边,迤逦远去。见他们远去之后,柳三登高远望,不多时,果然见到西边又忽有烟尘起来。这西边,就是另外一处县城的所在。柳三急忙转眼,再往南看。
几乎是与西方同时,南方也是烟尘顿起。柳三左右扭头,观看两侧,因不知此计是否能够奏效,不免提心在口,催促留守的诸骑,皆执弓持枪,做好战斗的准备。又挑出数人,故作来回奔驰,欢呼高叫:“援军到了。”
这西边来的元军,似乎也现了南边的烟尘,微微停顿。
柳三目不转睛,遥遥注视,这股元军到底会退、会停、抑或接着来袭?暂时之间,实难以知晓。便在此时,县城内的元军听到了城外诸人的欢呼,有将校打扮之人登上城头,往南边与西边分别看了几眼。随即下城。
柳三一双眼,要看三处地方。只觉得不够用。火还在烧,烟还在弥漫,日头缓缓西落,已过午时。四野安静,除了诸骑欢呼之声,连声鸟叫也听闻不到。骤然间,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城内元军一声喊,奔突出城。
似乎呼应,西边来的那支元军也几乎便是在同一时间,招展旗帜,骑兵出列、步卒紧随,猛地就往这城门处奔来。
柳三暗叫一声:“不好!”猜出了元军的心意,其或许不是看出了柳三此计的破绽,而定为是想趁益都援军未到之前,先将柳三所部击溃,然后两下聚集一处,好在与来敌交战。内外皆敌,如何应对?
柳三咬了咬牙。他心知,对他们而言,此时的最上策当然是即刻撤退。但是拼了力气、将元军已经阻挡了这么长的时间,怎又甘心便就此撤走?他往下边一望,见诸人都是策马兜转,正在仰脸看他。
他用长刀重重地拍了两下马鞍,做出决定,高呼叫道:“弟兄们,行百里者半九十。事已至此,怎可就退?若传闻出去,岂不落尽了咱们的脸面?又怎对得起战死的兄弟?更如何去面见殿下?唯有死战!”
诸人皆举刀相应,呼叫:“死战!死战!”
柳三驱马,从高处奔下,与诸人会在一处,指点远近,分析说道:“城门近,西边远。若守城门,我部必内外交困,难做久持。俺见西边来敌,多为步卒。弟兄们,咱们不如舍了城门,且去西边战斗。不求杀敌,只要能利用咱们骑射的长处,把他们再牢牢地拖住一会儿,便是无愧!”
不说有功,只求无愧。从这句话就可看出,柳三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既接受了埋伏函山的命令,他便一定要想方设法,将敌军缠住,非要等到援军赶来不可。诸人无不应命。又即施放鸣镝,遣人奔去侧门,叫了那个副百户引领部属过来。人喊马嘶,两边的人马拢为一军。
柳三左顾右盼,见所存者,加在一起,已经不到四十人。
人数虽少,斗志昂扬。人人抽刀,高唱军歌,排成阵型,浏览器上输入看最新内容-”只等着柳三一声令下,便要往去截杀西边的来敌。便在此时,柳三放去往南边做伪装之人,忽然催动坐骑,飞快地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喊:“援军、援军到了。”众人齐齐回,有人杀迷瞪了,脑子转得慢,往地上啐了口,骂道:“他***,还喊!没看到鞑子已经准备与咱争个鱼死网破?”
那人仍是一路高叫,奔至近处,柳三等人看得清楚,见他欣喜若狂。柳三心中一动,听那人叫道:“南边!南边!大营的援军到了。”柳三大喜,急忙问道:“来者谁人?所带军马几何?是骑军?抑或步卒?”
“皆为骑军,千人上下。俺见其前边打出的大旗,上写斗大两个,……。”
“斗大两个什么?”
“将军,小人不识字。”
这传信之人也是乐糊涂了,话说半截,才猛然想起,他虽然是看到了一面海东的大旗,但是却不认得上边写了什么字。柳三哈哈大笑,不及细问,再转看城门、西边。见城门中,元军的骑兵已经出来了一部分;而从西所来的敌人,也已经又往前逼近了百十步,近在咫尺之遥了。
柳三又一次“当机立断”,下令,说道:“我部援军已到,城中鞑子出来、却是正好送死。唯有一条,不可任其列成阵势。”命那副百户,“引你所部,即散在城门周围,骚扰出城的元军,务必不可使其成阵。至若其余人众,则仍是随俺往西边去,先冲杀一阵。只要能把他们的阵势也给搅乱了。来敌虽多,对我援军来说,也顶多不过是块案上的肉。任我宰割。”
诸人接令。一路骚扰城门,一路直冲西去。
往西边去的这一路人马,半路上,有人马力不足,马失前蹄。那马上的士卒没有提防,一下子被摔倒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后边之人又已奔到。躲闪不及。几百斤重的坐骑,顿时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腿上。
只听得“喀喇”一声,不用说,这人的腿定然断了。
这后边之人与这断腿之人,却又恰好是为兄弟,眼见此情,不由“啊哟”一声痛叫,却因敌人便在眼前,顾不得下马照顾,忍住心痛,只扭头叫了声:“小四,等哥哥回来!”再转回处,元军的箭矢已迎面射来。眼看又是不及闪躲,柳三长刀横劈,帮他挡开。两军相接,一番鏖战。
一二十人,对敌数百人,又不比方才是在县城中狭窄的街道上接战,现在是野战。
野战、地方空旷。元军人多势众的优势,立时得以展现。带队的元军将校军旗挥动,把部属分为三队,中军应战,左、右翼包抄。眨眼间,便把柳三等人围在了中间。柳三等人马皆累,战不须臾,连连有人落马。
柳三虽是勇敢,无奈力气不支,渐渐地也就有些支持不住。便在这关键的时刻,他身处嘈杂、纷乱的战场之上,忽感觉到地表震动。前后左右都是元军,密密麻麻,透过他们的缝隙往远处去看,只见一大一小两面红色的军旗飞舞,一片黑压压的骑军,出现在了县城左近。
他拿眼观瞧,看得明白,见那两面旗上,分别有字,都是用黑线绣成。较小的一面上边,有一个字,龙飞凤舞是个“傅”字。较大的一面上边,则有两个字,银钩铁画,写得分明乃是为“霹雳”二字。
“傅友德!”
包围他们的元军,比他们更早地看到了这面旗帜。从外到内,因此而引出了一阵又一阵的骚动。有认识汉字的,惊叫不已。先是一两人、接着一二十人,再接着百数十人,到得最后,三百多元卒一起大叫:“霹雳将军!霹雳将军!红贼来的援军,带队之人傅友德!霹雳将军。”
早先,傅友德在益都城下对阵察罕勇将,一呼之威,能灭冬雷。他的大名,早就传遍了察罕军中。谁人不知?海东猛将如云,其实更有数人,都是万人敌。其中又再有最出众者,一个郭从龙,另一个正是傅友德。
见是他来,元军士气顿落。
傅友德从南边而来。柳三长出了一口气,心还未曾落下,只听得东边又是马蹄如雷,又有一彪军马杀至。他扭头去看,还没等他看清楚,听得周围的元军叫声更惊,无数声音汇在一起,响遏行云:“海东郭从龙!”
东边所来之将,却是郭从龙,一样带了有千人骑军。傅、郭齐现,元军士气不振。又忽从西边,再又转出一彪人马。大旗飘扬,其上只有一个字:“杨。”——,安辽军都指挥使杨万虎。这一路人马,却全是步卒。
原来,杨万虎的任务,本来是去收拾西边县城中的元军,因是步卒,去得晚了,到县城时,元军已出。所以,抄了小路,尾随急追。便在此时,终是追上。之前,察罕与海东在益都交战月余,其部下们与海东诸将多次交手,互相都是很熟悉的了。便在察罕军中,有好事者曾经在私下里,给海东诸将排了一个名次,郭从龙、傅友德、杨万虎,皆是在前五之列。
海东的援军不来便罢,一来就是三员上将。元军士气全无。
城内的千余人被及时赶到的傅友德堵住了,出不来;城外的三百来人,见势不好,也无心再战,带队的将校拨转马匹,撤开包围,引了众士卒就走。三面都有敌,慌不择路,只有往北边逃遁。柳三有心纠缠,他左右所剩不过只有五六人,坐骑也没了力,人更疲惫不堪。拦阻不得。
郭从龙的骑军,奔跑快。元军前脚才撤,他们后脚就到。这柳三,本就是郭从龙的部将。郭从龙驱马奔至,也不下马,甩了甩马鞭,瞧了一眼柳三,笑道:“今日此战,三郎不错!”便从坐骑上取下水囊,掷给他,吩咐说道,“且喝些水,下马休息。看本将如何杀敌!”轻描淡写的一句夸奖,便即不再理会柳三,驱马带队,追逐逃窜之元军去了。
再看柳三,受了郭从龙此夸,浑身的疲惫好似顿时消去,精神陡涨,喜笑颜开。连带所存的那五六人,也一个个与有荣焉。郭从龙治军,得自邓舍的亲传,与杨万虎、傅友德等人皆不相同。虽然宽和,但是素来很少夸人。能得他一句称赞,真是十分不易。柳三等下马,看郭从龙杀敌。
郭从龙留了十来亲兵,陪伴柳三,同时帮伤员裹伤。
先前那坠马之人与他的哥哥两个都已经战死。柳三强撑体力,略裹伤毕,即带了存者,请亲兵帮忙,把附近阵亡士卒的尸体、并及战死的坐骑都收在一处。半夜半日的苦战,两百多人,只剩下了十个不到。便加上城门处的那支队伍,没有阵亡的、也还没有二十人。存者不及十一。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待城门口的那支队伍也撤下了战场,众人再次会合。彼此环顾。一时间,柳三诸人难免悲恸。
这会儿,杨万虎的步卒也加入了围攻县城的行列。
柳三等展目远看,见远处,郭从龙所带的千人骑军,散开阵线,追杀元军不住;看近处,县城里也是杀声震天。天上云低,时有野雁掠过。凉风吹袭,旷野苍茫。柳三乃盘坐马下,横笛而吹。一声笛响,响声苍凉。
十来存者皆环列阵亡士卒的尸体之前,应声和歌,高歌唱道:“魂兮归来,守我家国。”
数骑从北方奔来,丢下了二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叫道:“奉郭将军令,以此鞑虏之级,祭奠我军之好男儿!”并及那十来个亲兵,诸人放好了级,跪拜在地,慷慨悲歌,高声唱道:“魂兮归来,守我家国!”
片刻,又有数骑从城门处奔来,依旧丢下一二十个人头,叫道:“奉杨将军令,以此鞑虏之级,祭奠我军之好男儿!”诸人把级堆放一处,皆抽刀、击打铠甲,随着柳三的笛音,尽皆伤痛,竟乃至有痛哭流涕、泪如雨下的,几乎像是在嘶嚎,他们高声唱道:“魂兮归来,守我家国!”
音未落,又有数骑从城门处奔来,也是丢下了一二十个人头,叫道:“奉傅将军令,以此鞑虏之级,祭奠我军之好男儿!”
诸人泪眼模糊。数十个级堆在一处,似可一消诸人的郁积垒块,可惜,阵亡者却没有人可以看到。同袍之情,非常深厚。柳三笛音激昂,吹破了调子。诸人皆免兜鍪,顿在地,高声唱道:“魂兮归来,守我家国!”
咏叹再三,杨万虎、郭从龙、傅友德杀敌干净。或驱骑、或步行,皆率部过来。步卒执戈、骑卒下马,将校去盔,军士行礼,数千人皆伴随柳三的笛声,高歌齐呼:“魂兮归来,守我家国!”天地苍茫,歌声雄浑。
这短短的一句,是邓舍有一次在祭奠阵亡将士时所说的话,因其悲壮慷慨,而被海东军中牢记。自此之后,凡有交战,往往就会有人用这两句话来祭奠阵亡的将士。祭奠之后,柳三起身,收起笛子,拜见诸将。
他问道:“鞑子已经出城,诸位将军也已然将之歼灭。不知下步,我军该如何行动?前线大营,可有命令?城中主公,军令是否已下?”
郭从龙答道:“主公军令已下,前线大营传命,三军皆动,即日攻取济南。杨将军、傅将军并及俺之所部,本为先锋。今,既已歼灭了出城的鞑子,下一步,当然便是开往济南。……,三郎,你多辛苦,且带本部回营中休整。这攻取济南之战,便不用你参加了。你阻拦鞑子成功,已是大功一件。待到战后,俺必会为你上书主公,亲自为你等请功!”
柳三怎肯答应,他说道:“将军,战死的弟兄那么多,末将要为他们报仇。攻取济南之战,务求将军准许末将随行。”他看了看郭从龙,又转目去看了看杨万虎与傅友德,说道,“今取济南,末将有一计在此。”
“何计?”
柳三不急不躁,说出了几句话。诸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都是喝彩。
……
喝彩之声,同一时间也在数百里外的益都城里、燕王府中响起。
梁园之内,喜宴正酣。
刘十九用大碗,连倒了三碗酒,请邓舍饮。邓舍半句不推辞,碗到酒干。喝过了,一亮碗,诸人都是叫好。邓舍微微一笑,放碗回案,似是不经意,视线转出堂内,看了一眼外边天色。见日头西沉,却是刚过申时。
堂内欢闹,他想道:“不知前线战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