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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赐旗的举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来,赐旗给有功的将士、部队,有助增强他们的荣誉感。军人有了荣誉感,作战自然就会勇敢。并且,有了荣誉感,对其个人所在的部队就会有归属感。有了归属感,就也能够更进一步地增强凝聚力。不管是荣誉感,还是凝聚力,对军队的战斗力与忠诚度都会大有帮助。
二则,在正式酬功之前,先赐下几面旗,也就等同先给文华国、李和尚指明了论功的侧重点。至少,得到旗帜的几员将校的名字,便肯定会因此而出现在论功行赏的名单上,并且还会比较靠前。
新年快到了,赐过旗,颜之希、罗李郎又奉上了七八个庆贺新年的方案。这是邓舍之前就交代过的。众人讨论一番,从中选择了几个,算是就此定下。七嘴八舌地说完,邓舍看堂外天色已然不早,将近午时。他环顾诸人,问道:“还有别的事儿么?”
颜之希出列,说道:“臣尚有一事,需得请主公定夺。”
“何事?”
“有关海东援军。如今,山东的战事已经宣告结束,文平章、张元帅所部也皆已陆续从各个战场上撤出,来到了益都。益都才受察罕之围,城中存粮,剩下来的委实不多。现在城外连带赵左丞部,总共两三万人的军队,短日内还好,如果时日一久,供给上怕是会有些吃力。”
益都城中的存粮不多了,几万人吃喝拉撒,一天下来,耗费极大。颜之希虽然已被任命为行省左右司员外郎,但只要吴鹤年一天不到,益都知府的活儿还就得暂时归他办理。所以,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海东援军,邓舍是有想法的。
这一场大战,不但地方上的文官死伤甚多,山东降军更是损失惨重。最严重的地方,比如莱州,位处敌我双方激烈的争夺区,多次经历鏖战,原有的驻军可谓十不存一。又比如泰安,陈猱头部尽管骁悍,死伤也是极多。再比如济南,刘珪部万余人,或死或叛,现今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
在察罕来之前,邓舍为求稳,为拉拢刘珪、陈猱头等地方实力派,除了将王士诚的嫡系改编过一部分,另外组建成了一衙之外,大部分的降军建制都没有动。既然现在降军损失甚大,从上到下的建制,可以说已经都被打破了。他就想趁机此会,干脆将之一股脑儿,统统地改编一下。
但是,改编之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尽管山东降军损失甚大,杂七杂八地加在一起,所存者差不多还得有两万多人。邓舍不打算全留下,他只准备把在此战中表现坚强的留下,不堪一战的,则全部撤销。这就需要有足够的人手去选择、去甄别,同时,还得需要有足够的部队去监督、去控制。又并且,改编降军不是说办成就能办成的,在此期间,地方上总还得需要有军队去接防。
这些人手与军队从哪里来?只能从援军中来。所以,海东援军暂时还是不能走的。只不过,颜之希所说的,也的确是一个问题。军粮不好解决。
邓舍沉吟许久,问道:“城中存粮,还够用多久?”
“察罕临走前,把城外县、乡里的粮食大多抢掠一空。城中的存粮,不仅要供给军需,遵照主公的令旨,还需得抚恤百姓。以眼下的消耗度推算,至多还能支撑一个月。”
“若从别的地方调集呢?”
颜之希只管益都,别的地方不知道。罗李郎出列说道:“济南、泰安以东,除了益都之外,几乎所有的城池都曾被元军侵扰过。各地仓储之剩余数目,统计结果已经报来。东南沿海久为屯田重地,官仓、民间皆富,情形算是最好的,但是也仅够供其当地所需,恐怕是没办法支援益都。”
“那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颜之希、罗李郎等人能有什么意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虽略微猜出了邓舍的心意,却也是无计可施。
罗李郎说道:“大战才过,人心思归。快过年了,咱们想过年,将士也想过年。城中粮食又不足够。臣以为,主公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就先把他们遣返回去海东。”偷觑了眼邓舍的神色,又说道,“当然,察罕才退,各地原有的驻军损失不小,地方上也不能没有强军接防。主公若是为此而担忧的话,援军倒也不必全部遣返。少留下一部分,城中再紧一紧,大约也还是可以坚持到开春。”
颜之希的意见与他一样,也说道:“罗郎中所言甚是。”
他是益都知府,所考虑的,不止有粮食问题,更有地方治安的问题。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援军现在的驻地,本为察罕当初的营垒,距离益都最近的地方不过十来里地。几万人的大军,又都是才从战场上下来,杀气正盛,离城太近,总不是个事儿。即使文平章、张元帅的军纪再严,臣所忧者,军民之间,早晚难免会出现纠纷。
“如今之上策,臣也以为,还是先把援军遣走一部分的为好。”
“即便遣走一部分,城中的存粮也只能坚持到开春?那开春以后怎么办?罗郎中,你左右司可有对策么?”
“臣已写有折子,正打算呈与主公观看。对策只有两个,或从海东求粮,或从江南买粮。”
“洪先生,你对此有何看法?”
“南韩饱受倭寇骚扰,前高丽朝早已府库空虚。而自去年以来,辽东、朝鲜又迭起大战。至今,辽西、辽阳两地仍然处在战时的状态。指望从海东求粮,怕是难为。”涉及军国要事,洪继勋倒是尽心尽力。他暂且丢下适才的不满,冷静地分析过海东粮储之现状,接着说道:“要想渡此难关,方今之策,唯有从江南买粮一途。”
洪继勋的分析不错,海东存粮仅够自给而已,指望它来支援益都显然是不太现实。邓舍却皱起了眉头,说道:“从江南买粮?”
姬宗周也是闻言之下,紧皱眉头,说道:“现今济宁诸路皆在察罕的手中,等同从陆路上隔断上了咱们与江淮的联系,……。”
“不错。要从江南买粮,只有走海路。”
江南群雄中,临海的只有三人。一个福建陈友定、一个台州方国珍、一个江浙张士诚。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要走海路去江南买粮的话,只能和这三个人打交道。而这三个人,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接受的有蒙元的官职。或者忠诚蒙元,比如福建陈友定。或者名义上已经降元,比如张士诚、方国珍。
姬宗周说道:“张士诚、方国珍两人,前阵子才派过使者来我益都,表示愿与主公交好。并且,臣又听闻,早在主公才得平壤之时,他两人就也曾经遣派使者去求见过主公。可见,他们虽名义上降元,与蒙元实则同床异梦。现今我益都缺粮,请他们帮个忙,大约应还是没问题的吧?”
洪继勋摇了摇头,说道:“不然。”
姬宗周问道:“为何?”
“张士诚、方国珍与我交好,其所欲者,不过通商而已。今我若去买粮,则便是与商贾无关,关系军国根本。张、方两人到底已经降元,尽管他们与蒙元也的确是同床异梦,但是却有个麻烦。方国珍邻近福建,张士诚临近河南。福建有陈友定,河南有察罕。如果消息传出,陈友定与察罕会不会给他们造成压力?如果造成压力,他们会怎么做?实难预测。”
颜之希是个有志气的人,身处乱世,想要做出点功业。因此早在投靠邓舍前,他对天下大势就很关切,对各地的势力也比较了解。
此时听过洪继勋的分析,他很赞同,说道:“张士诚、方国珍与我通使,一来正如洪先生所言,是为与我通商。二来,则也必是因见我势大,故此先来交好。而如今我海东虽退强敌,损失惨重,察罕却元气未损。张、方两人会如何想?确实难以预测。”
说白了,张士诚、方国珍与海东交好,都是纯粹因为利益的关系。经益都一战,海东虽然惨胜,打响了名号,但是伤亡甚重,而察罕的损失却不大。那么,他们会不会冒着得罪察罕的危险,来答应海东买粮的请求?
还真是不好说。但是不管好说、不好说,他两人却是海东现今唯一的希望。邓舍心想:“成与不成,总是做了才知道。”
他当即拍板,说道:“咱们在这里推测,终究只是推测罢了。究竟能不能从江南买来粮食,只有去试一试才能知道答案。张士诚、方国珍前阵子才刚派了使者来,礼尚往来,咱们还没有回礼。洪先生,这件事儿,交给你去办。借回礼的机会,把要求提一提。看看他们会怎么说!”
“此往江浙,关系买粮重任,非常寻常。使者非得能言善道之人不可。臣不敢擅断。请问主公,该选派谁去为好?”
邓舍往堂下看了看,视线从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他想了想,说道:“当日我初来益都,士诚宴请与我,自强在席上舌战群儒,一个人就把益都英杰都辩驳得无话可说。胆识俱优,可当此任。”
自强,是杨行健的字。他愣了一下,跨步出列,犹犹豫豫地说道:“主公令旨,臣本不敢辞。只是,……。”他摸了摸耳朵,“张、方皆一地之雄也。臣现今的这幅容貌,若出使大国,怕会有损海东形象。”
杨行健的容貌,面白须浓,刚正庄严,本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当日,邓舍攻取益都,他随行在侧,一不小心,被冷箭射掉了半个耳朵,因此现在有点破相了。这出使敌国,不但要求能言善道,更因为代表了己国的形象,所以通常来说,最好都是选择仪表堂堂的人物。否则站出去一看,像吴鹤年那种,人样虾蛆的,难免叫人笑掉大牙,岂非自讨其辱?
邓舍笑了笑,说道:“杨公容貌,本就庄严。今虽损半耳,是受损在战场,又有何妨?更增英武、杀伐之气。出使外国,实在再好不过。也叫他们瞧瞧,咱们海东男儿都是什么样的人!诸位,我说的对不对?”
姬宗周道:“唐时李长吉有诗云:‘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哪个书生做过万户侯呢?杨大人能文能武,却实为我海东之‘书生万户侯’是也。出使敌国,最合适不过。”
邓舍最欣赏能文能武的读书人,这一点,在海东早就人人皆知了。早先,还是在攻取益都的时候,鞠胜以文士之身,亲自上阵杀敌、以为内应,因此更得到了邓舍“儒生楷模”的赞许。姬宗周化用前人的诗句,夸奖杨行健之同时,小小拍了邓舍一记马屁。杨行健还欲待推辞,邓舍哈哈大笑,说道:“自强,你就不必谦让了。这出使之职,非你莫属。”
杨行健这才无话,接令退下。洪继勋又问道:“张士诚、方国珍两处,使者需得两人。杨大人是一个,另外一个,该选谁去为好?”
早在平壤时,海东就曾与张士诚通过一次使者,那次,派的是罗国器与方补真。不过,现今他两人都不在益都,所以需得另外选人。其实,就算他两人在益都,邓舍这一回也没打算再派他们去。
为什么呢?罗、方两人,口才都是寻常。要是普通的出使任务,倒也足够。此次牵涉到买粮事宜,他两人的能力却是就有些不足了。
邓舍斟酌深思许久,把益都诸臣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姬宗周?颜之希?鞠胜?罗李郎?却是与罗、方两人相似,这些人亦各有不足。或只有胆识,或口才不够。一时间,竟是无人可选,不由踌躇难定。
姬宗周察言观色,说道:“臣有一人推荐。”
“何人?”
“方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