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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天地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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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的今天:

    中国海军舰船于1988年3月13日到南沙群岛的九章群礁海域对部分岛礁进行考察,并组织人员登上赤瓜礁建立观察点。

    14日上午6时,越南海军的两艘运输船和一艘登陆舰来到赤瓜礁海域,派出43名武装人员强行登上赤瓜礁。越南登礁人员不顾中国海军要他们离礁的喊话,先向礁上考察的中国海军人员开枪。

    与此同时,越南军舰也一齐向礁上和停泊在附近海面的中国海军舰船射击和开炮。中国海军被迫进行自卫还击。击沉越军运输船一艘,另一艘运输船和登陆舰被击成重伤,中国海军采取了克制的态度末再追击。

    这次自卫还击战打击了越南侵占南沙群岛的企图。

    ——

    夜深了,北风呼呼地刮着。

    天上的乌云消散开去,显出一钩明月。清冷的月光洒将下来,反射出雪光,映照得城上城下,宛如白昼也似。远山莽莽,近水皑皑。这已经是围城的第三天,守夜的士卒跺着脚,打着哆嗦,警惕地守卫营外。

    关铎往城墙上浇了水,冻得硬邦邦、滑溜溜。白日里,邓舍组织了好几次攻势,奈何城坚墙高,进不得一步。

    风高雪大,不利长期围困。野外宿营,到底比不上城中,军中冻伤情况越来越严重,非战斗减员多过战斗减员。往营中转一圈,每每见到些冻坏了腿,或者冻烂了胳臂的;其他没了手指,冻掉耳朵的,寻常可见。

    这才仅仅三天。

    邓舍夜不能寐,其实早在出军前,他就对此有所准备,但真的生在眼前,眼看着士卒们一个个减少,每天早晨成车地拉出去;耳听着他们辗转呻吟,夜色中清晰可闻,难免有些愁。

    他竭尽所能,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儿。他下令提高姜汤供应的次数和数量;把死去者的衣物分给活着的人穿上去;不当值的,组织活动、运动,保持热量;给各营酒,用来擦身。可这一切,依然远远不够;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静寂的营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口令!”

    “萧墙。”

    邓舍放下笔,抬起了头。

    “庆将军么?”

    庆千兴掀开帐幕,快步走了进来。他顾不上抖落披风上的雪,喜形于色,递过来一封箭书。

    “城上来信了。”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每一刻钟,都有人冻死。雪拥蓝关马不前,邓舍岂会不知雪下攻城的险处,他所倚仗的,非将校之豪勇,非士卒之能忍;他所倚仗的,正是这一封城中来信,这一封姗姗来迟的城中来信。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他日夜不歇,轮番攻城。因此而死的士卒何止千百,他为的,就是这一刻:“城门换防了?”

    “这一回,总算换上了咱们的人。”

    邓舍接过箭书,打开观看。上边寥寥数字,笔迹他认得,正是乔装壮丁、派入柳大清等人营中的一个千夫长。他低声读道:“三更,火起。”他蓦然抬头,聆听帐外更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

    “传令,前营不动,以免惊醒守军;后部各营紧急集合。派人通知城角小山的杨万虎,今夜入城,他们头一个。”

    帐外的风,猛烈掀动着牛皮帐篷,拍打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插在帅帐两壁厢的火把,火光漂浮,漂浮出毕千牛等亲兵侍卫脸上、盔甲上的阴晴不定。庆千兴应命而出,邓舍展臂起身:“着甲。”

    兜鍪戴上,眉庇、藏额,护耳护颈放下。甲胄穿上,甲片相连如鱼鳞,碰撞在一起,嚯嚯作响。披风系好,邓舍接过马刀、短剑,分别佩戴身上。弓箭悬其外,刀剑在其内。邓舍检查一番,满意点头。

    “出帐。”

    佟生养、河光秀、左车儿、胡忠,有份参加夜袭的军官们,接到临时的军令,千户以上纷纷赶到。月光中,他们排列成整齐的两队,立在月里雪中,聪明的猜出即将总攻,迟钝的也知要有战事。无一例外,人人眼神热切,盔甲和兵器反射出森严的冷光。

    “有谁认识宋举?”

    两三个军官举手,表示认识。

    “他现在城中,守东门。”邓舍言简意赅,简单地说道,“一个时辰后,攻城。”

    帅帐外的十几个军官,无不大出意料。

    远处炮声隆隆,那是南门和北门,依旧在趁夜佯攻。邓舍侧耳听了会儿,道:“雪夜攻城,破敌门,砍敌级,岂不快哉?先入城者,功;生擒关铎者,次功;得毛居敬、郑三宝等人者,三功。”

    众人热血沸腾。

    邓舍面沉如水,接着道:“扰民者,斩;杀良冒功者,斩;趁乱抢取民财者,斩。此为三功、三斩,从我命者,我亲为之庆赏,以壮其勇;逆我命者,我亲为之处决,以显其恶。诸君!……,且勉之。”

    他一一看过诸人,诸人跃跃欲试。邓舍挥了挥手,道:“归营,备战。我亲为诸君擂鼓。”

    没一点征兆,辽阳城门冒出一点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双城军中顿时鼓声大作,杨万虎早引了人马埋伏城下,鼓噪着掩杀过去。万马奔腾,佟生养一马当先,带着女真骑兵撞出辕门。

    南、北面的炮声忽然变小,不是变小,而是被东门的炮火压了下去。几十尊火炮、石砲,不分先后,炮弹如蝗,砸上城头。城上的守军懵了,带队的李靖钻出棚舍,挥刀大呼:“何、何、……?”

    有人替他补足:“何人作乱?”随着声音,短剑刺出,李靖应剑而倒。这人待上前砍他级,被李靖的亲兵拼死救走。他也不上前去抢,回身高喝:“李靖死了!城门已开,奉大将军令,辽阳守军,降者免死,不降者诛。”

    东门守军三千人,他的人占三分之一。半个时辰前,他挑了百十勇士,每人以红巾裹臂做为辨别,混入李靖部属,这会儿同时拔刀,**身边人的腹中,边杀边叫:“***王八蛋,这厮内应!”

    城头大乱,城下火势冲天。黑色的烟云升腾,到处是浓烟和纷乱。两三个军官引着数十人,砍瓜切菜般,杀了促不及备的守军个人仰马翻,不费吹灰之力,洞开了城门。

    一支红旗,斜斜插出浓烟,没死的辽阳守军目瞪口呆,看着无数的敌人,好似天兵天将,穿过烟雾,出现在了眼前。当先一条大汉,口中嗬嗬怪响,手上舞着大斧,好似个风火轮一般,挡着披靡。

    枪戈、箭矢、马蹄;厮杀、屠杀、喊叫。

    喊叫的声音,终于传入内城。百姓恐慌,家家闭门。军营震动,无数的人转东望,宦官们仓急奔跑,侍女们惊惶恐惧。陪侍宫中的李敦儒,衣冠不整,地上太滑,他连滚带爬地跌入关铎的寝宫。

    “大人,大人!小邓入城了!”

    关铎头风难忍,半夜没睡着,掀开床帐,他不敢置信:“你说甚么?”

    “城破了,大人。东门守军来报,有人他、他娘的反水,……”

    “李靖呢?”

    “死了。”

    关铎翻身而起,不能慌,他对自己说。摸住床边的宝剑,他道:“慌甚么!传老夫将令,调毛居敬、郑三宝等部,救援东门。”

    “救不了,大人。郑将军去了南门,毛将军守在西门。你听,马蹄奔腾的声音!”夜色里传的多么遥远,李敦儒屏气凝神,他似乎听到了宫门外侍卫的惨叫,火光沸腾了这辽阳的雪夜,他似乎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城门。

    他似乎看到了千军万马踏着尸骨而来。

    而便在一个时辰前,他还相信、并且确信关铎信心十足的判断,小邓早晚得因了天寒地冻而无功撤军。落差实在太大,胜败转眼之间。他面色惨然,瘫倒在地,喃喃道:“小邓入城了,大人。”

    “废物!”

    关铎急火上头,头疼加剧。他一手扶头,一手拄剑,只觉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他急声喝道:“侍卫呢?亲兵何在!”侍寝的婢妾胆怯怯,从床上爬起来,扶着他,想让他坐回床上歇息片刻。

    关铎推开了她们,拔剑出鞘,尽数砍死。两三个亲兵奔了进来。

    “城中怎样?宫外怎样?”

    “东门急报。李靖战死,邓舍入城。”亲兵队长瞧了眼横尸地上的婢妾,关铎罕有大雷霆的时候,更别说当场杀人,“大人?”

    “头痛的厉害。”关铎按着头,兀自振奋精神,道,“扶着我,出宫!老夫要亲临阵前,鼓舞士气。不就破了座东门么?算得了甚么!我城中数万大军,只要及时,完全能赶的他们出去。”

    “邓贼打了胡忠的旗号,柳大清诸人旧部,尽数反了。大人,守不住了。”

    关铎嗔目,熟识那亲兵队长良久,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灯光烛影下,他高大、羸弱的身躯岿然倒地。他拼力地想站起来,力气虚弱到握不住剑柄。东城门破、邓舍入城的消息,似乎一下子带走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城头见着胡忠,就知道大事不妙,对杂牌部属做了很多的防备。有心不用,但是人马不足;把守城门,只以杂牌为辅,并且把各部的杂牌统统打乱,换其长官,拼凑防戍。却没想到,邓舍散入胡忠等人部下的人马,反而因此凝聚在了一起。

    他的面色不复红润,他的双眼不复有神。

    他的头风,他的腿伤。经年的戎马倥偬,南征北战。每一个关头的决策,他无人依靠;每一个夜晚的殚精竭虑,他只有靠自己。塞外的风,辽东的雪。自淮泗至辽东,辗转千里,数年中大小恶战何止百数。

    他就像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斗士,为了他的追求、为了他的目标,他永远充满了斗志,他永远坚信成功便在不远的未来。

    他才五十来岁,他自以为很年轻,但是他的头风、他的腿伤,他这一刻的虚弱,他现在的无力,每一样都在提醒着他,他老了,他输了。输掉了所有,输掉了一切。邓舍入城的马蹄声,宣告着,他失去了所有,所有这些年中他得到的;他失去了一切,一切在以后的岁月中,他想要得到、他想要实现的。

    “西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他躺在地上,想起了这他许多年前写的诗。那时的他,风华正茂,雄心万丈。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他记起来了初见刘福通,那一夜,深谈夜半,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记起来了对阵察罕帖木儿,鏖战伏牛山,天地动容,风云变色。他记起来了年前火烧上都,何等的盖世豪气!元主因此不复北巡。问天下英雄万千,谁能有此壮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不,他不能死。

    大不了丢个辽阳,有甚么大不了的?他可以从一介书生,而引军千万;他一样可以,再重头来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成大事者,谁不九死一生?张士诚、徐寿辉,盐枭、布贩之流,都有资格称王念孤,他关铎,为甚么不可以!

    他好像被电流通过,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精力百倍,面色吓人的红润。他收剑入鞘,干净利索,丝毫再无半分老人的龙钟姿态。他精神抖擞,微一沉吟,杂牌反戈,辽阳定然守不住了,守不住,便突围。他命令道:“点齐军马,命毛居敬、郑三宝、许人诸将,分路突围。”

    突围后去哪儿?广宁?不行,潘诚会黑吃黑的。沙刘二?不行,受辽西、搠思监、辽阳三面压力,生存空间太小。他当机立断,道:“南门外会合。”

    邓舍倾巢而出来打辽阳,盖州方向会有防守,但人马不会多。趁着大雪,有机会杀过封锁。或者进入辽左,或者干脆往去高丽。有两三万的精锐在手,关铎自信,他可以重新夺得一处立足之地。

    然后,传檄辽东,号召潘诚、沙刘二。许诺辽阳给潘诚,许诺过海给沙刘二,对邓舍齐而攻之。即便不成,还有近在咫尺的纳哈出,屯兵十万的搠思监,他两个人谁不想得到辽阳?邓舍不死也难。

    关铎哈哈大笑。

    “大人?”

    “老夫得多谢小邓,重陷了辽东入乱局,他自愿坐上火山的口儿。给了老夫躲开风头,休养生息的机会。哈哈,哈哈。兵法之要,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全局长远之考量。小邓,小邓,急功近利,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叛主的恶名。老夫断言,他的败亡,就在不久的将来!”

    “双城军马近了,大人,该走了。”

    强撑着伤腿,关铎出了宫门,跳上坐骑。他勒马东顾,东城门的方向火光熊熊,杀声不断。街道上,很多的士卒无头苍蝇般的,东奔西窜。关铎皱了眉头,吩咐:“分一队人,收拢散兵,督战,为我军突围断后。”

    亲兵队长领命,点了十几个人,策马提抢,驱赶散兵。

    散兵们不少,满大街都是,见人来赶,一声喊,四散奔走。数十个人,抽出刀剑,揉身扑上。接连数声闷响,被刺中的战马哀鸣着摔倒,骑士们反应不及,一个接一个地,被割了脖子。

    “甚么人?”

    “有刺客!”

    “护住大人快走。”

    侍卫们惊乱呼喝,地滑难走,马匹奔驰不快,几个刺客拉开绊马索,拦在街头,扑通通响声连连,摔得马嘶人叫。关铎腿上有伤,骑在马上已是勉强,稍有不稳当,没坐好,掉了下来。他顾不上碰着伤处,拽着缰绳,爬了两下,没能爬上去;反手拔出宝剑,两三个人杀近数步之外。

    “胡忠?”

    带头的刺客,不是胡忠是谁?东城门开了后,他没恋战,奉邓舍将令,带了百十人,化妆潜入城中,等在关铎宫外多时了。他闷声不响,按倒个侍卫,用腿压住,马刀由下而上,透穿了肋骨。那侍卫惨叫着,翻滚成个血人。

    胡忠随手把鲜血抹在脸上,阴森森的目光,盯着关铎。

    关铎走的匆忙,随身侍卫才二三十个,片刻间死得干干净净。他胸膛热,他爬不上马。他眼睁睁看着散兵溃勇们,视若无睹、争前恐后地逃窜;胡忠的马刀滴着鲜血,他一步步逼近。

    他知道,他要死在今夜了。

    奄奄一息的侍卫队长,试图抓住路过他的胡忠,他的声音低不可闻:“那是平章大人,放了大人走,少不了你荣华富贵。”

    关铎哈哈大笑,他不屑向胡忠求饶。

    千头万绪涌入脑中,皇图霸业成空。无数个景象一划而过,他嘘寒问暖,体恤士卒;他倒屣相迎,礼贤下士。他自问,他没有做错。他想不通,邓舍比他强在哪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英雄无声天地老,共此江山万古愁。

    别了,辽阳;别了,如画的江山;别了,未遂的壮志。

    火光雪声,横尸遍地。关铎哈哈大笑。

    “世无英雄,竟使竖子成谋!”

    他颤巍巍站起来,横剑自刎。他不屑,死在邓舍之手。血泊中,他望向天空,似在质问,带着不甘。云起云散,雪,渐渐地停了。胡忠冷眼看着他的尸体渐渐变冷,半跪着,割掉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