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文学 > 见星 > 见星21

见星21

二九文学 www.29wx.com,最快更新见星 !

    “姐,星星最近怎么了?”小助理推了推经纪人,努努嘴,指着那边正在发呆的盛星,嘀咕道,“最近都心不在焉的。”

    经纪人无奈:“随她去。”

    盛星的敬业和专注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她一旦进入状态,少有事儿能阻碍她,最近几天的游离显然不太正常,却也丝毫不影响她在镜头前的发挥。

    今晚盛星有夜戏。

    这会儿正躺在躺椅上出神,苍穹暗蓝、清透,不是纯碎的黑,似乎乡下的天总是要比城里干净些,空气带着点儿凉意。

    盛星放空大脑、放松四肢,完全将自己丢在躺椅上,一点儿都不想思考、不想动。毕竟江予迟走后两周,都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这些天,她隐隐冒出个念头来。

    这个念头,很不可思议却又极有可能。

    盛星双眼空空地盯着没有边际和尽头的星空,隐隐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往外飘去,越飘越高,像是迷了路,又像是随时会摔下来。

    忽然,盛星猛地坐了起来。

    边上正在念叨台词的梁愽生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着盛星,试探着问:“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盛星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自顾自地拿出手机找盛掬月:[姐,我可能拍戏拍傻了。戏里的女孩暗恋的男孩喜欢她,我觉得我暗恋的男人也喜欢我。]

    [姐,三哥喜欢我。]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疯了。]

    片刻后,盛掬月回复:[问我没用,你去问他。]

    [Paidax:月亮QAQ]

    [小月亮:睡了别烦。]

    盛星:“......”

    她恨恨地放下手机,又重重地躺了回去。一边的梁愽生心惊胆战,最近几天盛星经常处于这种一惊一乍的状态,让他心里慌慌的。

    难不成和老公吵架了?

    梁愽生只敢偷偷想。

    那晚盛星被拍到和那男人手牵手逛夜市,剧组里的小姑娘们都要好奇死了,还偷偷撺掇他问,打听那男人是谁。

    他可不敢。

    “星星,愽生,准备准备!”

    导员提着嗓子喊他们。

    盛星幽幽地叹了口气,扯下薄毯,拍了拍脸,冷静片刻,瞬间切换成了电影女主状态,看向梁愽生的眼神柔软、清透,充满欢喜。

    梁愽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害怕。

    今晚的戏梁愽生要背着盛星走一段路,他还怪紧张的,拍之前还不忘发短信骚扰陈漱,告诉他我又要背你姐了。

    这会儿是四月初,夜里凉意如水,戏里却是夏夜。盛星穿着短袖还有点儿冷,在原地蹦跶了几下,调整了状态,暂时把江予迟抛到脑后。

    梁愽生做了个深呼吸,和盛星讨论怎么背舒服点儿。

    不一会儿,场记打板,演员入戏。

    [蔫巴巴的小狗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躺倒在路边。

    昏黄的路灯照下,夏日逐渐变得鲜活。

    少女慢吞吞地走在少年旁边,身边的人慢下脚步配合着她的节奏。

    一到夏天她就容易困,吃饱后显得没什么精神气,就和路边蔫了吧唧的小草似的。]①

    少年侧头看了眼身边绷着小脸、略有些困倦的小姑娘,忽而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半蹲下身子,低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小姑娘静静地看他片刻,爬上他的背,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他,似乎连神经都缓慢松弛下来。

    两人渐渐走入黑暗中。

    盛星睁开眼,眸光落在晃动、斑驳的树影上,轻而平静地念着台词:“对不起,那天我说谎了。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

    “加上今年。”

    “是第十一年。”

    “那时候我没有机会,现在,我想亲口告诉你。”

    “我很喜欢你。”②

    ...

    导演从监视器里静看着盛星的眼神。

    柔软的眸光中晃着些许水意,细碎的光亮,每一点儿都藏着少女的欢喜和涩意,可这涩意中又藏着别的什么。

    他看得分明,是一丝怯意。

    导演沉吟片刻,喊:“咔!”

    他挥手招来盛星,指着监视器道:“星星,这里你情绪不对。这个女孩,她很勇敢,从来没动摇过。无论是生活里,还是喜欢一个人,她很坚定,不会退缩、更不会怕。是再试试还是调整会儿情绪?”

    盛星俯身凝视着镜头里的自己,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再试试。”

    这场戏结束后已近凌晨。

    一段场景他们反复拍了多次,导演耐心极好,尤其是对着盛星,中途两人还谈了会儿心,最终决定明晚再拍。

    盛星裹着披肩,低垂着头上了车。

    经纪人难得没提前离开,从头陪到尾,上车前还把小助理打发走了,可怜的小助理只好去蹭梁愽生的车。

    一上车,小助理就听梁愽生的经纪人问:“我看着盛老师演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怎么就重拍那么多次?”

    梁愽生没多解释,只道:“是细节情绪问题。最后重拍那次导演说可以了,盛老师觉得还是不对劲,明晚再试试,这场景也不繁琐。”

    经纪人一见小助理,就想起那晚微博上的照片来,忍不住八卦:“你们瞒得可真够好的,圈内几乎没人知道盛老师结婚了。诶,她老公真是圈外人?”

    说起这事儿,小助理还有点儿苦闷:“我们没见过。”

    梁愽生和经纪人眼神惊异,经纪人说:“就我的经验来看,一般这样的,不是普通的再普通的圈外人就是身份背景大有来头。”

    说话间,车缓缓启动。

    梁愽生经纪人还在嘀咕着:“说来那天也挺巧,李疾匀、陈漱,还有那个帅得没边的投资人都在,盛老师的老公居然也来了...”

    小助理一愣,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忽然,一个急刹车,她想起那天下午给盛星看的小视频,看完盛星就不高兴走了,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戴着戒指的江予迟忽然来探班...

    小助理灵光乍现,而后目瞪口呆。

    .

    洛京,夜市。

    炙烤的香气弥漫,油点吱哇乱响,噼里啪啦的声响划开热闹的夜晚,到处都是热闹、火热的景象,路边的某家烧烤店却闭门不开。

    “迟哥,喝点儿?”鲨鱼推过一杯烧刀子,怀念道,“自从回来,兄弟们就再也没聚过。洛京也就我和你。在西北那会儿,想念家乡、向往都市,可真来了洛京,夜里总想起西北的天。”

    修长、冷白的手指搭上酒杯,一口干了,辛辣的酒液淌过喉咙,带出一片烧灼感,神经紧跟着跳跃起来。

    “西北的天太寂寥了。”江予迟眉眼松散,缓慢回忆着,“扬沙、浮尘,沙尘暴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鲨鱼眼珠子转了转,叹道:“那里的天真蓝啊,云就跟棉花似的。诶,迟哥,那次我们去荒野演习,你记得吧?”

    江予迟斜眼看他,嗤笑:“想问就问,别拐弯抹角的。”

    鲨鱼嘿嘿笑:“哪知道这么巧,遇见嫂子剧组在那儿取景。”

    两年前,他们曾有一场荒野演习。

    演习整个过程保密,在不影响居民、游客的情况下秘密进行,这对他们也是一种考验,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也是赶巧,大冬天的居然碰上剧组来这儿取景。

    江予迟和鲨鱼分在一组,两人藏在沙坑里,听前边脚步声匆匆响又安静下来,反复了有几百遍,他们始终一动不动。

    那是个晴日,天暗下来后,星星也挨个跑出来。

    点点星子挤在一块儿,还挺热闹。

    鲨鱼悄悄看了眼江予迟,他正定定地看着天空,似是在看天,又似是在看星星,眼睛里藏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

    “队长。”

    他用气声喊。

    江予迟没应声,正当鲨鱼想再说什么,顶上忽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女人清亮又带着点儿娇憨的嗓音像泉水一样。

    “这儿晚上倒没什么风。”她停下脚步,原地蹦跶两下,对身边人说,“我看视频,他们会用石块垒成台子,在荒野上烤火。前两天一个阿妈不是送了我们点儿土豆和红薯吗,正好拿来烤着吃。”

    鲨鱼眼看着江予迟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纳闷,却也不方便问。

    一阵忙乱后,上头似乎点上了火,连带着他们都感受到了暖意。她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但那道嗓音却始终未响起。

    直到有人喊:“星星,过来吃!”

    “小心提着戏服,别绊倒了。”

    片刻后,叫“星星”的女人在石堆边蹲下,火红的裙摆拂过沙坑,轻薄的纱从江予迟的鼻尖一晃而过。

    鲨鱼发誓,他清楚地看到他们队长青筋隐隐暴起。

    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嘶,好烫。”

    她轻轻抱怨了声,手里的土豆竟没拿住,咕噜噜滚入沙坑,正好掉在江予迟身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鲨鱼愣住,下意识屏住呼吸。

    “掉了,我去捡。”她似探头往坑里瞧了一眼。

    边上的人拉住她:“黑漆漆的,小心弄脏衣服,再拿一个。”

    ...

    鲨鱼回忆到这儿,止不住笑:“我亲眼看着你把那颗土豆放进衣服里,凉透了都没吃一口,我还挺馋。”

    江予迟垂着眼,唇角泛起弧度,带着笑意:“那时我们结婚不到一年,算起来结婚后就没再见过她,没听她说过话。”

    鲨鱼挤眉弄眼,又打趣了几句,说起前段时间江予迟拜托他的事儿:“迟哥,那个陈漱的事儿我打听清楚了。”

    江予迟倒酒,示意他接着说。

    “他是西港人,老家是个小村子,整个村靠着边上的巢山发展经济。巢山在当地名气挺大,听说上头的巢山寺特别灵验,每年都有大数额的捐赠。这些先不提,说回陈漱,他六岁后就不在村子里了,小学、初中在县城上的,住在爷爷家,高中去了市里,你提到那个梁愽生,他们是高中同学。说来也稀奇,这小子上了高中就再也没回过村子,就偶尔回去看看爷爷。还有个事儿,挺古怪的,村子里人说,原先陈漱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后来被送走了。”

    说到这女孩儿,鲨鱼还挺唏嘘:“听说陈漱他妈脾气大得很,不喜欢这个女儿,动辄打骂,她们见着好几回这小女孩被关进地窖里,丁点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哭,肯定吓坏了,可怜见儿的。”

    ...

    “迟哥,下回再聚!”

    鲨鱼喝得醉醺醺的,硬撑着把江予迟送到门口,锁门关灯,上楼倒头就睡下了,丝毫没注意被他送到门口的男人压根没走。

    烈酒烧喉。

    酒入肚时都不明显的灼烧感在这会儿泛上来,熏得他眼都红了。江予迟站在门口,几次想走,都迈不开步子。

    往后一小时鲨鱼说了什么他已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是只剩下他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挨骂、挨打,被关进地窖里。

    而盛星怕黑,怕密闭的地方。

    她那么瘦小,她...

    江予迟攥紧拳,几度压下汹涌的情绪,就在他以为再也压不住的时候,沉寂了一晚的电话忽而响起。

    他微顿,甚至没看显示,直接接起:“星星?”

    经纪人愣了一下:“江先生,是我。今晚星星下戏晚,才睡下。小助理回来和我说了件事儿,我想了想,应该告诉你。录音事件那天,星星看了个视频...”

    .

    清晨,天际泛出点点微光。

    盛星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她在被子里滚了几圈,有点儿郁闷,那么晚睡,怎么一大早就醒了。

    滚了半天,盛星认命地起床,披上睡衣,洗脸刷牙,习惯性地拉开窗帘,看看天气,视线慢悠悠地从薄晨中往下移,最后落到酒店楼下的一辆车上。

    车边倚着一个男人,手里似乎夹了根烟。

    盛星怔住。

    只一瞬,那男人似有所感,忽而抬眼朝她看来。

    ...

    “三哥!”

    盛星披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楼,朝车边的男人跑去,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向他而来。

    他似是一夜没睡。

    眼眶泛着红,眼底带着浅浅的青黑,平日里眉眼间的轻松和散漫全然消失,看起来冷峻而疏离,黑眸沉寂,无声地看着她。

    盛星不安地抿抿唇:“出什么事了?”

    盛星下来的急,顾不上戴口罩。

    这会儿仰着白净的小脸看他,乌黑的眸像是马儿的眼,乖顺、安静,映着天地和他的倒影。

    江予迟凝视她片刻,忽而伸手,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铁一样的手臂紧紧拥着女人单薄的肩头,直到身躯被填满,他的心才渐渐往下落,落到她柔软的怀里。

    “星星。”

    他哑声喊。

    一夜未睡,他的嗓音像是含了把细沙。未散的酒意丝丝缕缕钻入盛星的鼻间,她有些无措:“可能会被拍到...”

    江予迟侧头,手掌抚上她的发,低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以后,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就做,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

    盛星侧脸被他的胸膛挤压着,脑袋还发懵,骤然听到这么一段话,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好。三哥,我们先上楼?”

    江予迟阖眼,将翻滚了一夜的情绪丢回原处,微一低头,薄唇轻触上她的发,在她察觉前离开。

    两人快步进了酒店。

    天还暗着,大堂只有前台和打扫阿姨在,冷冷清清的,也没人看他们。直到出了电梯,回到房间,盛星才仔细瞧江予迟。

    “三哥,你喝酒啦?还抽烟了。”

    盛星轻嗅了嗅,闷着脸皱了皱鼻子。自从江予迟回来,她就没见他抽过烟,原以为是戒了,这会儿看倒是没有。

    江予迟轻舒了口气,坦然承认错误:“昨晚和鲨鱼吃了顿饭,说起从前,喝了几杯。抽烟的事,三哥道歉。”

    盛星拉着江予迟在床边坐下,蹲下身,手动了动,试探着握上男人的手掌,轻声问:“你心情不好吗?”

    江予迟反握住盛星的手,黑眸和她的眼静静对视着,她双眸明亮、澄澈,完全没被生活和过往磋磨,她是这样用力地活着。

    沉郁在心里的所有念头都在这一瞬消散。

    三年之期、过往、暗恋,所有因盛星而起伏的情绪和忍耐,江予迟都不想再去考虑。他这一生,从没有不管不顾过。

    往后,他想当个凡人。

    自私、贪婪、充满占有欲。

    江予迟的眉眼渐渐松散开,他对着盛星,忽而笑了一下:“看见年前的视频了?我对别人说,喜欢漂亮、乖、说话轻声细语、孝顺长辈的女人。”

    盛星一怔。

    江予迟摩/挲着她的指尖,继续道:“以前大院里都知道,不管天上有几颗星星,我们这儿就一颗。星星,三哥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人。你打小就乖,乖乖等我回家喂你吃饭、背你下台阶、接你回家。没和别人急过眼,说话轻轻的,带着点儿气音,我和盛霈总担心你在学校受欺负。三哥不在的这几年,辛苦你陪着爷爷奶奶。”

    盛星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竟没听懂江予迟的话。

    直到他轻笑一声:“说得像不像星星?可我的星星,不是这样的。她不乖,夜里总爱偷偷爬出窗,会欺负说她坏话的小男孩,会因为我迟到闹脾气,会故意借着我的名字吓别人。她凶起来的时候,会咬人,像只小豹子。她不爱在家里呆着,拍电影就不用回家了,是不是星星?”

    江予迟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盛星的眼睛,看着她一点、一点红了眼眶,他俯身跪坐在地上,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似蒲公英一样轻的声音传入盛星的耳里,她听他一字一句说:“我的星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