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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秦萝用手托起腮帮子,侧着脑袋坐在秦楼身边,“琅霄君其实是个邪修,我们之前见过的奇怪阵法,是他为了牺牲幽明山上的修士,用别人的性命提升自己的修为。”
哥哥只抱了她一会儿,等萤火虫渐渐散去,很快就木着一张脸松开双手。
他当时的模样看上去漫不经心,秦萝眼尖,透过昏黄月色,瞥见他耳朵尖尖上的绯红。
也许是为了转移话题,从而树立身为兄长的威信,在不久之后,秦楼向她解释了琅霄君之所以这样做的用意。
比如邪术禁法,比如天生灵力全无,比如极致的痛苦方能催生邪骨、造就神物。
她听着有些好奇:“哥哥,邪修到底是什么呀?”
“在修真界里,若想快速提升修为,先天的天赋和后天的苦修都不可或缺。”
秦楼斟酌片刻,努力让她能够理解:“但天赋并非人人都有,也不是谁都可以忍受修炼的辛苦劳累。一来二去,便有人琢磨出了第三种法子,用来让修为飞涨。”
秦萝点点头,仔仔细细听他继续道:“说得通俗一点,你可以这样理解——邪修抢走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修为和气运,用他人的魂魄助长自己的实力,为天地所不容。”
为天地所不容。
她努力思考:“那邪修能够飞升成仙吗?”
“不能。所以宋阙过了千百年,还是没法晋升渡劫。”
秦楼摇头:“邪修害人无数,气运、修为甚至灵根,很可能全都不是自己原有的东西。这种做法违背天道,就算到了渡劫期,也万万不会挺过雷劫。”
宋阙出生时资质极差,几乎无法感知灵力,后来突然觉醒天灵根,世人只当是尘封的根骨得以苏醒。
毕竟诸如此类的情况在过去偶有发生,更何况宋氏家大业大,出了不少为人正直、天赋极高的修士,在大多数人看来,宋阙理所应当能够继承这份资质。
如今想来,他那陡然出现的天灵根,应当便是用邪法得来的。
当时宋阙才十岁……是谁把这些邪术教给了他?
“他为了增长修为,害死幽明山里的所有人,还把过错全都推给哥哥。”
秦萝说到这里有些生气,不悦地皱起眉头:“等哥哥的邪骨越来越强,宋阙再把它抢过来,放进山洞里。”
她想到什么,目光动了动,乌黑瞳仁里多出些许担忧的意味:“我听伏伏说,邪骨和魂魄紧紧相连。他取了你的邪骨……是不是很疼?”
邪骨与魂魄生而为一体,即便身体死去,剥离邪骨之时,魂魄也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是远远超出皮肉之苦的折磨,神魂最深处被毫不留情地撕裂,如同被不断碾碎一般,剧痛肆无忌惮,填满整个神识。
那是即便到了现在,每当秦楼回忆起来,仍会感到遍体生寒、忍不住战栗的感受。
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早就记不清了。小孩不要担心这种事情。”
秦萝松了口气:“喔。”
秦萝眼珠一转,很快又冒出一个新问题:“哥哥,邪骨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宋阙就这么把它放在山洞里,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大,轻轻松松着了他的道,但修真界有那么多厉害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说不定进入洞穴以后,还真能保持清醒不晕过去。
这样一来,邪骨岂不就露馅了?
看来他这个妹妹还不至于太笨。
秦楼默了片刻,低低应声:“或许……他知道我会来。”
身边的女孩瞬间挺直身子睁大眼睛,像只保持警戒的大白兔。
他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的弧度:“当时宋阙特意去我们的住处拜访,意图已是十分古怪。我与霍诀模样极为相似,他既然手握邪骨,应当也能察觉到我的魂魄。”
秦萝恍然大悟:“他知道你能感应邪骨的气息,就特地把山洞空出来,故意引你进去!”
秦楼点头:“嗯。不过你无须担心,这场心魔并非无法破解,我定会护你。”
为了不让秦萝担心,他省略了一些话没说。
宋阙若想杀他,大可直接在山洞里布下杀招,而非如现在这样,把他困于心魔幻境之中。
那个人,应当有属于自己的计划。
以宋阙的性子来看,这是个一心追求修为的狂徒,为不择手段,将他人性命当作飞升的踏脚石。
而今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渡劫,心中必然焦急如焚,至于把心思打在秦楼身上……
少年眸色沉凝,不动声色看一眼身边的秦萝。
宋阙想通过他,加深邪骨的力量。
邪骨之主越是痛苦,邪骨也就越强。一旦秦楼被困于心魔,便只能日日夜夜一遍遍重复当年的惨状,在极度崩溃的边缘,把邪骨之力推向巅峰。
这的确是个极好的算盘,如果他只身前来,定会深陷其中。
然而无论秦楼还是宋阙,谁都不会想到,秦萝居然一并跟了过来。她看上去又瘦又小,却凭借一己之力击溃整个计划,让宋阙的计谋轰然崩塌。
一场幸运的巧合,近乎于不可思议。
“嗯嗯!等离开幻境,我们就去找爹爹娘亲!”
秦萝满怀期待地笑:“到那时候,整个修真界都能知道琅霄君是个大坏蛋,霍诀才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可惜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宋阙不傻,定然做好了万全之策,没有留下任何与自己身份相关的线索。就算他和秦萝老老实实说出全部真相,当年霍诀的邪魔形象深入人心,哪有那么容易证明清白。
秦楼想了想,终究没把这段话告诉她。
不知在什么时候,远处城中的烟花悄悄落了幕。
萤火虫四散而开,早就飞向远方不见踪迹,暗沉沉的夜色再度覆盖下来,万事万物归于寂静。
秦楼静静听着窗外一道徐徐淌过的微风,眸光无声一动。
“当心。”
他道:“下一场幻境要来了。”
正是这句话落下的瞬息,眼前景象倏然模糊。
秦萝已经习惯了这种一刹那的恍惚,稳下心神握了握拳头,往身边望去。
这回的景象明亮了一些,虽然还是晚上,但破庙消散如烟,总算不再显得那么荒凉。她似乎正坐在马车里头,透过窗帘向外看,赫然是条灯火通明的长街。
秦萝用手撩着帘子,眼瞧着街边的景象如流水般晃过,渐渐皱了皱眉头。
这条街道不算富饶,甚至称得上凌乱散漫。大多数城池的房屋一字排开,像棋盘一样整整齐齐,这里的房子却像纷纷不服气似的,清一色奇形怪状、参差不齐,看不出布局。
街上行走的人也很奇怪,妖修露着耳朵和尾巴,魔修毫不掩饰身边的魔气,放眼望去黑烟滚滚,实在不像寻常地方。
再看她坐着的马车车厢,小且逼仄,没什么装饰,简简单单的一个小方块,靠门的地方,摆着个精致的盒子。
像极了……盛放糕点的盒子。
秦萝大概能猜出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恰在此刻,她口袋里嗡地一响。小姑娘本就紧张,被吓得浑身一弹,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才发现是一张传讯符。
不对,是洋洋洒洒的好几张传讯符。
她低下脑袋,拿起最上面的第一张。
是她从未见过的字迹,十分清秀工整,乍一看来赏心悦目——前提是不去关注内容。
[霍小姐,你能听从在下的劝说,宋某欣慰至极。]
看见那个“宋”字,秦萝的眉头便皱成了小山。
[如今正值大战,而霍诀已成一方之主。以他的性子,假以时日定会大肆攻来。
届时生灵涂炭,无数平民百姓惨死于邪魔手下,无论是你是我,都不愿见到那般景象。若想避免浩劫,唯一的办法,便是抢先除掉霍诀。
我给你的毒药无色无味,绝不可能被霍诀发现,只需将其放入糕点之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解决。二位曾经做了那么多年兄妹,他对于你,定是存有恻隐之心。
还望霍小姐一切顺利,记得修真界的万千百姓,也记得霍家。
宋阙]
这张传讯符被下了咒法,在她看完的瞬间轻轻一颤,即刻化为飞烟。
这是宋阙写来的信。
按照他信里说的话,劝说霍妩进入魔域、并把毒药给她的人……是宋阙?
她不是自告奋勇去杀霍诀的吗?
第一张传讯符灰飞烟灭,秦萝顺势垂眸,看向第二张。
这次不再是如宋阙那般工工整整的字迹,写信的人落笔很重,笔力劲挺,字尾晕开一团团浅浅的墨。
[你都已前往魔域,怎就忽然闹脾气说不想去?我知道他是哥,但我是你爹,你还有娘亲、弟妹和一大家子的人!
自从霍诀做出那档子事,我们霍家就成了修真界里的笑话,一直抬不起头来。你不是也被人明里暗里说过,是霍诀那厮的同党吗?
琅霄君提出的这个办法,是挽救家族名望的唯一途径了。
只要你自告奋勇前往魔域,借毒药除掉霍诀,我们霍家就能彻底摆脱和他的关系,你亦将成为人人称道的英雄。
若你不去,等霍诀侵入修真界,到时候死伤惨重流血千里,我们霍家就成万众唾骂的罪人了!
女儿,爹爹娘亲养育你这么多年,我们家族传承数代,眼看好不容易能够跻身上等世家,你忍心看它沦落成一个笑话吗?
去吧,我们已准备好宴席,就等你从魔域回来。]
这张传讯符,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有几个字不认识,但秦萝能看懂全文意思。越看,心下就越觉得瑟瑟生寒。
原来当初霍妩前往魔域,并非全部出于自己的意愿。
先是琅霄君提出整个计划,霍家人一致觉得可行,一来二去,将她推了出去。
一边是拯救平民百姓的重担,一边是来自振兴家族的压力。
加上她对霍诀心怀恐惧,也觉得他成了个残害修士、滥杀无辜的魔头,霍妩虽然心有不愿,还是坐上了魔域的马车。
秦萝默然无言,看向第三张传讯符。
这张传讯符的纸张和另外两份很不一样,似乎是经过了精心挑选后的上等材质,摸起来柔软冰凉,显然写信之人很是用心。
她心有所感,用拇指轻轻摸了摸,低头看去,望见遒劲有力、漂亮潇洒的字迹。
[阿妩:
许久不见。
收到你的传讯符,为兄甚觉欣喜。
你通过何种方式前来我的住处?魔域魔气浓郁,莫要御器飞行。你不妨告诉我如今身在何处,我亲自来接你回府。
关于你说的修真界围剿之事,大可等之后当面详谈。你背着家族来到魔域,有没有遇见危险?霍家可曾为难过你?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这是霍诀写来的信。
想来他心中欢喜,直到后来,字迹已有些龙飞凤舞的意思,再看信中言语,字里行间皆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与情意。
秦萝甚至能想象出来,在收到妹妹寄来的传讯符后,已经身为一方之主、平日冷戾寡言的少年眉眼弯弯,急急回到书房寻找信纸的模样。
他不会想到,这一切尽是骗局。
唯有这封信没有消失,安安静静躺在她手心里。秦萝还在恍神,忽然感到马车猛地停下,耳边传来男人的嗓音:“小姐,霍诀的府邸到了。”
于是她打开门帘跳下马车,这次没有人接,双脚落地的时候,被震得生生发疼。
霍诀不爱奢靡之风,即便统领着魔域的一方土地,府邸也瞧不出丝毫富丽堂皇的风格。但见黑瓦白墙,院子外的大门上垂了杨柳依依,被风一吹,袅袅婷婷地晃开。
秦萝还没上前靠近,就听见一声木门打开的吱呀响,顺势望去,与一双淡色眼瞳四目相对。
小孩原地跳了跳:“哥哥!”
秦楼扬唇笑笑。
“哥哥哥哥!你知不知道?原来霍妩来到魔域,是因为宋阙给她提了建议,毒药也是宋阙给的,说是无色无味,不会被发现!”
秦萝还停留在那些信纸带来的震撼里,嘴巴藏不住东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说完又挠挠脑袋,后知后觉地想,不对哦,这是哥哥的心魔幻境,既然能出现在他的记忆里,那他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
出乎意料地,秦楼目光暗了暗:“宋阙?”
关于宋阙对霍妩的怂恿,他虽然早有猜测,但一直没能找到证据——
毕竟宋阙的目的,是让霍诀尝遍世间之苦。如果能让曾经最为亲近的妹妹亲手为他献上毒药,无异于万箭穿心。
秦萝两手空空,没拿那盒点心。秦楼恍惚一瞬,莫名想起那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他在魔域摸爬滚打,受尽苦难屈辱,后来一步步登上权力巅峰,与妹妹多年未曾相见,只敢暗中搜寻与她有关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霍妩发来传讯符。
她声称仙魔大战愈演愈烈,虽然霍诀并未参战,但仙门世家都决定将他除去。她心心念念过去的兄妹之情,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报信,希望兄长能原谅她曾经的怯懦。
那天是他那么那么多年间,最最开心的时候。
几乎是看到那封信的瞬间,霍诀便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找出家中最好的信纸,询问她身在何处,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便一动不动守在门前,直到等来那辆马车。
霍妩给他送上亲手制作的糕点,对于邪魔而言,那种毒药再明显不过,只需一眼,霍诀就察觉了猫腻。
霍妩哭着说对不起。
然后浑身颤抖着,往他胸口刺入一把尖刀。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秦楼永远忘不了她那时的模样,眼中尽是恐惧与慌张,仿佛他当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下一瞬便要拧断她的脖子。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修真界容不得你的。”
霍妩说:“小时候你对我说过,做了坏事就应该得到惩罚,我……我必须这样做,对不起。”
自始至终,她从来不愿信他。
她会说对不起,会哭,会记得曾经的兄妹之情,可在霍妩心中,霍诀早就成了个罪大恶极的魔头,即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而他想要的,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信任而已。
霍妩最后对他颤声开口,眼中只剩下厌恶与恨:“你杀死那么多人,自己坐上这么高的位子,可我和爹爹娘亲呢?因为你,我们家抬不起头来,霍家已经快要完了……倘若那天不是下令将你放逐,如果你能早些偿命赎罪——”
霍妩用了十成力气,却低估了霍诀的修为。
他终究活了下来,铁青着脸让她离开,决心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没想到第二天,就听见了霍妩回程途中遇害的消息。
如今想来,从霍妩来到魔域,再到她遇害身亡,一切皆在宋阙的计划之中。
先是给了霍妩会被一眼察觉的毒药,让她孤身前往魔域,等兄妹二人矛盾激化,再派人将她暗杀。
如此一来,理所当然会变成“霍诀遭到背叛,一时怒从心起,亲手杀害亲生妹妹”,后来的霍家灭门惨案,应当也是宋阙的手笔。
一步一步,他亲手铸就了一个万人唾弃的魔头。
“哥哥。”
身边的秦萝踮了踮脚尖,杏眼轻抬:“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秦萝还小,秦楼不会告诉她如此残酷的真相。
少年垂眸摇头:“没事。”
哥哥好像很难过。
不过也是,她听过这段往事,霍妩给他送上了致命的点心。被满心信任的人如此对待,真心全部沦为笑话,仅仅这样一想,秦萝就觉得鼻子发酸。
小孩挪了挪脚步,朝着秦楼靠近一些,伸出右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头。
他兀地僵住,没有挣脱。
于是软绵绵的指尖捏住他骨节,不太熟练地轻轻一握。秦萝手太小,没办法全部握住,只能把手指头靠在秦楼掌心,将他半只手掌覆住。
秦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脸,这叫什么来着,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大手牵小手——
不对不对,这是小手拉大手。
哥哥的手怎么会这么大,手指也好长。
掌心传来柔软的热度,仿佛能直直沁入心口,化开一片冰凉沉寂的角落。
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真切切的、属于他的家人。
秦楼沉默须臾,忽地低笑一声:“想不想在魔域里玩一玩?”
此时的霍诀与谢寻非一样,同为魔道修士。当魔气腾起,秦楼便也抱着秦萝上了半空。
他小心调整高度,不愿吓到小孩:“怕高吗?”
“不怕!”
秦萝诚实回答:“谢哥哥也像这样带我玩过。”
——谢哥哥。
谢寻非。
脑海里浮现起那孩子的模样,瘦瘦高高,五官精致,眉目之间总有股淡淡的戾气,在同龄人里,实力算得上很强。
秦楼:“不。可。以。”
秦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酷可怕:“以后不要跟着他这样玩。”
秦萝吸了口凉飕飕的气:“为什么?”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说完觉得这句话太过无赖,毕竟秦萝他们年纪尚小,不会特别在意男女之防,七八岁的孩子,和早恋也搭不着边——
但他和爹娘一定会时刻关注!修士起码要到五百岁的修为大成之际,才能谈及男女之事,不对,六百岁!洁身自好要从娃娃抓起!
秦楼正色:“以后你若想飞,我带着你便是。”
小孩轻轻晃晃小腿,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得笑了一下,目光往下,好奇拉了拉秦楼衣襟:“哥哥哥哥,那是什么?”
秦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望见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一个圆形祭台。
“祈灵法会。”
他搜寻一番记忆,轻声应答:“这是魔域的一个传统,人们会在祭台中间接受魔神祝福。看见祭台周围的灯了吗?亮得越多,得到的祝福也就越多。”
其实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祭台旁的灯火能够感知魔气,魔气越浓或是越醇厚,就能亮起越多的灯。
秦萝不是魔修,一盏也没办法点亮。
秦楼下意识想要离开,低头见到秦萝期待的眼神。
……差点忘了,对于小孩来说,这种仪式往往最有吸引力。
半空中的魔气停顿一瞬,很快转变方向,在祭台上稳稳落地。
原本嘈杂的圆形空间,陡然没了声音。
直到有人站在人群里,小心翼翼道了声:“霍、霍诀大人?”
秦楼将小豆丁放下地面,沉沉点头:“我带她来试试。”
一个个魔修面面相觑。
一个个魔修轰然出声:“噢——!”
苍了天了,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霍诀大人,身边居然带了个半大点的小孩!这是他的私生女还是救命恩人?或是说霍诀大人欠了她家还不清的钱?
恐怖,恐怖如斯!
不知是谁悄悄问了句:“她方才是被抱过来的吧?我没看错吧?是真的吧?”
他还以为霍诀大人只会面无表情站在血泊里,恶狠狠提着人家的头。
秦萝被这样起哄,又有这么多人盯着她瞧,一时半会儿总觉得不好意思,怯怯往哥哥身后一缩。
她的模样实在可爱,已经有不少女修露出妈妈一样慈爱的微笑。
秦楼叹了口气,侧身将她遮住:“去吧。只要站在中间,凝神便是。”
于是在诸多目光里,秦萝红着耳朵一步步往前。
祭台是标准的圆形,周围的灯悬在空中,也围成了大大的圆。
她不知道其中猫腻,以为当真能和魔神互通,一本正经低下脑袋,双手合十。
祭台周围的人们安静下来,饶有兴致地等待结果——
虽然无论怎么看,这姑娘都不像个魔修,加上她年纪小,能亮起一两盏灯,就算撞了大运。
秦萝试探性在心里出声:“魔神你好。你在吗?”
没有回应。
另一边,立于圆台阴影中的秦楼微微抬眸,瞳仁之中,隐有暗光一动。
属于一方之主的魔气与威压,悄无声息却无比霸道地,瞬间覆盖整个圆台。
祭台边缘,一盏血红灯火倏然亮起。
周遭围观的人群纷纷现出微笑,暗暗压低声音,讨论她还能否亮出第二盏灯。
黑夜寂静,秦萝听见自己的一声心跳。
以及一瞬回旋的风。
不过眨眼之间,又是一盏明黄腾起——
恍惚一刹,宛如神临,所有人屏住呼吸,惊愕睁大眼睛。
身形娇小的女孩立于圆台正中,被夜风撩起乌黑的发与浅色裙摆,弥散的色彩有如雾气,明亮又模糊。
一盏盏明光自她身后接连跃起,瑰丽的红,清浅的绿,澄亮的黄。当她双目晶亮地回头,更胜漫天星河流转,尽数坠落眼中。
而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少年浅笑颔首,瞳仁被灯火照亮,溢开琥珀色泽。
那是睥睨天下的肆意潇洒,亦有温润柔软,如水一般的清光。
一如在千年前的海上,她最初见到霍诀的时候。
秦楼无言看她,嘴角稍扬。
世有不公,自从魔域与霍妩一别,他不信天道,不信命运,只信自己。
凡是秦萝想要的东西,哪怕是遥不可及的神迹,用不着天意许可,他也能亲手送给她。
静谧夜色里,女孩星星一样的双眼悠悠弯起。
浩浩荡荡的神识覆盖四野,四周本是充斥着人们惊叹的呼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稚嫩童音。
秦萝双手合十,在心里悄悄出声。
因有神识散开,秦楼听见女孩十足认真,也无比虔诚的低语。
她说:“魔神魔神谢谢你。我哥哥受了很多苦,过得不开心,这些好运气我都不要,您全部送给他,好不好?”
啪嗒。
晚风微漪,月色流盼。
心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柔软地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