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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春,黄浦江上海港码头。上海。东方的明珠,冒险家的乐园。
范杰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洋西装,提着自己的衣箱走下船,他刚从德国回来。1927年底,他离开中国去德国柏林陆军大学学习,学期一年,在3月份归国。
码头上接亲的或伸头眺望,或高举写着名字的纸牌,焦急的看着正在下船的乘客。人群中一个30多岁的模样的中年男子,手举着范杰的名字在焦急的等待着。
范杰急走两步,走到那人跟前,深深看了两眼,便抱了上去。
“程叔,我回来了。”
程叔哽咽的说:“回来就好。”
程叔放开范杰,上下仔细打量了几下,道:“少爷真的长大了,走,程叔带你回去。”
程叔是范杰的旁系族叔,是湖南范家三房的管家,因范氏纺织与上海裕兴洋行有合作关系,规模较大,所以代表范家常住上海。
上海在1929的时候就是全中国顶时髦的城市了,被唤作是“东方的巴黎”。如果说,北平是茶馆花茶里泡开的茉莉,是忠贞的传统女性,偶遇了一股热浪,也只是不作声张的,骚出一角仓惶的鬓发,探过了墙,却是一道隐秘的大胆风情。那么上海则是“月份牌”上不朽的玫瑰,是放荡的摩登女郎,岁月于他们似画中不老的光景,永不吝啬似的,大把大把地挥霍,大把大把地造作。她们的时髦被张贴着,被涂画着,被装裱着,被消费着,却从不曾自个鲜鲜艳艳地落地生根一回。连难能有的纯洁的归真也是造作的风骚。
车子穿行在南京路上。南京路也被叫做“十里洋场”,因着都是叫洋人修建的,因此街上的建筑也都是浓浓的洋味儿。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很多,名店名商号多,有英商开设的福利、惠罗、泰兴、汇司公司,也有老德记药房、协大祥、老介福、老凤祥这样的老字号国货公司。
上海的文化是开放的,是大兼容的,就跟只大熔炉似的,什么都可往里头丢,什么都可溶作一气,烧出来是五彩斑斓的糠,那糠里循迹不到上海原本的面目。
上海有钱人的生活是惬意的,是逍遥的,走起路来都是下不着地儿,上不顶天,悬浮似的醉生梦死在海市蜃楼里。就是天堂,也大抵不如了,因此,上海人又都是惜命如金的,女人的胭脂水粉,男人的金票银票,都只是为了将自个的命装点得厚重一些,再重一些,便可一直牢牢得沉底在这人间里,吹不走,也飞不掉。
到了范府在上海的家,是位于法租界的一幢小别墅。这栋别墅是范杰二房濂大伯早年在上海置的产业,后来濂大伯北上以后,就将这栋房子交由族里处置,族里来人一般都会住在这里,毕竟范家的一些世交如曾家,俞家在上海都有很多人,交际往来都少不了的。
别墅内外都是欧式风格,一径是灰白色的,别墅内的一切,从墙壁到植物,乃至里头保姆丫鬟的笑容,都是格外吃光的。即使到了这般的严冬,外头其他的景致都萧条颓败之时,位于法租界的这幢别墅仍旧是四季如春般得明朗。
程叔领他进屋,道:“这儿就是自己的家,保姆佣人什么的,随便使唤……这儿在法租界,国军也不敢乱动,顶安全的。”
“程叔,最近就你一个人在么?”范杰问。
“是啊,一个人在。自从去年七爷和任先生回湖南后,就我一个人。平日里怪无聊的,这下好了,你来了,就热闹了。”
七爷就是范杰的七哥范新度,是长房的。范新度自从日本留学回来大多数时间,就待在上海处理家里在上海的产业,弄得很是红火。范新度从来都是个孝子,家里也是有心叫他接管家族生意的,所以便回去了。
“七哥怎么样了。”
“七爷回去打理纱厂了,这几年他和任先生一直在上海统益纱厂任工程师,统益纱厂装备有精梳机,能纺高支纱,是国内生产供缝纫机用线团的第一家纺线厂。28年初纱厂改与印度合资,任先生辞职后,去长沙湖南第一纱厂任工程师,七爷在上海又待了几个月,不耐上海酷热,夏天便会长沙了。家里的纱厂刚好让七爷打理,几位老太爷也不大管了,便让七爷管理整个纱厂。”
“家里怎么样?”
“不大好,自从前年冬天,二房濂老爷在天津过世以后,几位老爷的心情都不大好,二房让老爷这几年都不大会长沙和湘阴老宅去,大家都埋怨他,连累了源濂大老爷”
范杰默默的,半天后说:“让叔本就不是那种会说话的人,而且性子倔强,出了这事,他就更不会回去了。况且当年的局势确实有些紧张,德国人,日本人,国民政府都在逼他,要不是谭家在南京顶住了宋子文的压力,这事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濂大伯的事,二叔也很自责,家里的几位叔伯心里都有数,只是有些埋怨几年不回长沙老家罢了,没有什么的,对了,二房老祖母还在天津呢?”
“是啊,听说老祖母身体不太好,也不敢让老人家来回颠簸,况且天津的医疗条件比长沙好的多。二房的滕少爷倒是回了湖南老家,准备清明祭祖,让二爷今年是不回回来了,老太太也担心二爷,便留在了天津,怎么也不愿回长沙。”
“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湖南?”
“月底吧,我在上海还有点事。顺带拜访一些长辈。”
范杰想了半天后说道:“程叔,明天你帮我出去在法租界买栋别墅,要清净一些的,大一点。够十来个人住。偏僻一些,不要用家里和纱厂的名义,不要走家里的帐,明天我出去银行取些钱,直接用现钱。”
“好的,少爷,你还有什么吩咐吗?”程叔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多问。
“你帮我查一下何香凝先生的住址,我去拜访一下先生,群姐让我给何先生带回些钱,是在法国华人里筹集的教育经费。”
范杰的姐姐范新群,在1928年出国,留学于巴黎美校,与在巴黎的文艺界人氏筹集了一笔款子,范杰正好回国路过上海,便捎了回来。
“好的,少爷。”
吃过晚饭,范杰便早早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