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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韩十一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京城,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仿佛她仍然什么都没有忆起。她再一次将京城里藏于深巷的美食一一尝遍,再次光顾了李锦记的水晶肘子和宴宾楼的烤鸭。甚至还换上男装,与五皇子一起光顾了红鸾阁和绣春楼,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只远远忘了鸾儿那个痴情于自己的姑娘一眼。临出门前,给了老鸨足够的银两,为鸾儿赎了身,并给了鸾儿一个京郊的小庄子栖身,她想这是为这个姑娘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韩十一还借故去了李府,远远望了秦婉宁一眼,瞧着她与李成煊虽未正式做了夫妻,却是脾气秉性甚是相投,也就放了心。想想自己从前惹下的祸事,如今也算收场了。
至于那个还在为她守寡的王希媛,她却不知要如何对待。因为王丞相的陷害,导致父亲孤立无援阵亡嘉峪关,迫使韩家军数万将士无辜惨死,无数百姓受战火之灾。王丞相的罪行永无可原谅。然而王希媛却只是个闺阁女子,虽然她有一些刁蛮,却不曾真的要害了谁,她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心里还有简单的爱,她承受不起韩十一滔天的恨意。
王仲钰与王希媛,韩十一都无法将他们与王丞相归为一类。然而她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这就是宿命。至于楚湘月,已经不在京城里了,她被五皇子送回了西境楚家。
最后,韩十一去见了五皇子。
五皇子已等候韩十一多时,她知道她必定会回来,问一个说法。
韩十一进门时,五皇子一如多年来的习惯,坐在窗前桌案旁读书。而韩十一的到来也仿佛她昔日住在明远殿东厢时一般随意。烛火照应着韩十一波光潋滟的双眸,她长长的微微卷曲的睫毛忽闪了下,眼眸清澈如水,也清冷疏离。
五皇子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你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是累了?”
韩十一眸光含笑,“这两年承蒙殿下错爱,而今十一只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五皇子手臂自然地搭在桌子上,他极难得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声音更是温柔,“你尽管问。”
韩十一无法掩藏眸光中的悲戚,“百年来皇家便要除掉韩家军,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为何要借机纵容王家灭了我韩家?你当知道我家韩家军是北境屏障,从无反心,为何却容不得我们?”
五皇子镇定回道:“韩家军保家守土,我怎会私通外敌将国之门户拱手让人?你也太看低我了!纵然父皇想要除去韩家军,也绝不是要在此刻!”
韩十一冷笑,“如今大梁与北魏休战,你如愿入主东宫,而王丞相逍遥法外,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只有我韩家军带着守土不利的污名悉数埋入尘土!你还敢叫我信你?你还设计要我隐姓埋名嫁于你,我是韩家世子,岂能做如此数典忘祖之事!”
五皇子垂眸解释,“大梁近年天灾不断,议和是为免百姓再添战乱之苦,你给我一点时间……一年时间!”
“时间?一年?”韩十一冷笑,从袖子吐出了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玄铁鎏金簪,将锋利的簪柄对准了自己的咽喉,顺势后退了几步,背抵着百宝阁,冷冷望着五皇子。“我爹早叮嘱过我,切莫牵扯到夺嫡中去,是我糊涂,是我害了韩家军……”
五皇子心焦地望着韩十一手里玄铁簪,那锋刃已经划破了她颈上的皮肤,血珠断线了一般滑下来,没入她白雪的里衣,他却不敢靠近,“十一,你先把簪子放下!”
而韩十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嘴角溢出一丝悲伤,眼泪也滚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冷艳而凄楚,“殿下,你这张脸太会唬人了,从前我竟信你不疑,还时时担心你被王丞相一伙陷害去了,我是有多傻……”
韩十一哽咽难言。她的话也刺痛了五皇子的心,然而他生平却不擅解释,当即起誓道:“我陈延易在此起誓,给我三年时间,我必定会扫平北魏,为韩家军讨回公道!若我此言有虚,则永失江山!”
永失江山!这对储君来说是最大的诅咒了。
韩十一眼底透出一丝笑意,波光潋滟地望过来,轻声道:“望你记住今日之誓,切勿食言!”
韩十一的眼里甚至有了点她往日里狡黠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无赖的小世子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太子,“只是没有了韩家军,我这个韩家世子便也不应在这世上了……见到爹时,爹怕是会骂我,我便由得他骂……爹,娘,十一,不孝元娘来了!”
韩十一含笑说着,手中玄铁簪陡然寒光一闪,绝然地刺向自己脖颈。
然而此时院中传来厮杀声,一时刀兵声重,接着传来王仲钰的一声怒吼,“韩十一,你出来!”
韩十一手上的簪子恰被五皇子飞出的扳指打中,手一抖便失了准度,虽刺破了脖颈,却不足以致命。
五皇子想要上前搀扶她,却被她甩开了。她飞身跃出了窗外。
院中灯火通明。
韩十一瀑布一般的黑发披散着,眉目精湛而面色惨白,月光下散发着妖异般的绝美。
彼时东宫护卫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正于城头上准备放箭。而闯入者们被困在院中,背抵着背顽抗。见到韩十一忽然落入院中,齐齐望过去,面显惊喜,“世子!”
韩十一听到这称呼,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是韩府暗卫副首领韩正的声音!她凄然地望去,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正叔,你们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她忽被拦腰抱起后退了数步,她不看也知道这人是谁,相拥而眠的记忆和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回避。
韩正一边警惕着东宫护卫忽然出手,一边说道:“我们是老将军留下保护您的,有人报信说您在这里……”
有人报信?是故意布局诱杀韩家军余党?韩十一心里冰冷一片,抬头望向陈延易,却只看到他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是你吗?”
陈延易明白韩十一所指,立时道:“不是!我不曾杀了韩家一人!”说着望向地上躺倒受伤的韩家暗卫,确实都只是被打伤无力反抗,却不至死。
韩十一轻叹道:“如果你想让我活着,就让我跟他们走吧。”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她无法背负着韩家军的仇恨安然活在陈延易身旁,她的生路只有离开。
陈延易听了这话身子明显晃一下,心里的痛苦弥漫开来,还不等他稳住心神,一道白色的影子速度闪电一般俯冲袭来。他反应极快地将韩十一放下挡在身后,手中玄漓剑同时击出,然而他立时发现自己上当了!
眼前向他袭来的不过一道经内里催动的白色丝带,而此时他向后拦着韩十一的手骤然一空,再回头时,就见韩十一已经被一条绳索凌空提了起来,他再出手时,却已晚了一步。只因他对父亲对王朝的一个承诺,可能失去了他此刻以及余生的唯一。
韩十一落在房脊上,接到她的人一袭白衣,面目冷然地望着他,正是王相之子王仲钰。
“我们走!”王仲钰不敢耽误分毫时机,揽着韩十一迅速跃入夜色中。
陈延易纵身要追时,却又被韩家军韩正等人冲上拼死拦住。他不明白韩家军余众为何会和死对头王丞相的儿子联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然而只这一个疏忽,却再难挽回。
大夏关,黄河到了这里水流分外湍急。
遥望关山,一驾极普通的黑漆顶的马车停下。车帘打开,一蓝宝锦衣行商打扮的少年公子下了马车,紧跟着车上又跳下一位白衣公子。
那蓝宝锦衣行商打扮的公子瞳仁点漆一般,眉目如画,只是面色冷清,带着疏离,他转身向着关外无垠的草原缓步而去。
那白衣公子跟上前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十一,我们去寻一个没人知晓的所在,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
蓝宝锦衣的公子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冷风吹起了他颊旁的发丝,“我们今生都没有可能,最好再也不见,对谁都好。”
那白衣公子显然有些受伤懊恼,“你当真这么绝情?从此我甚至可以不姓王……”
“但是我姓韩!”蓝宝锦衣的公子迎风而立,绝美的容颜背后映衬着无际的荒原,谪仙一般,正是韩家世子韩十一。
白衣公子怔住了。
“王仲钰,你冒险去救我,我却并不感激你,过往种种,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命运就是这么荒谬。从此后,只当不曾相识,对谁都好些。”韩十一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你并不是个坏人,是命运带累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清清静静过你的日子吧,苏小姐是个好人,当你伴你一生。”
“你当知道我心里从没有别人!”王仲钰语声急切,却无助,他知道他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可是你心里,一直有他是吗?”
那个他不言而喻。韩十一避开王仲钰的眼光,轻声道:“我们都被命运左右,除了那段懵懂的少年时光,谁心里有谁,还重要吗?我们或许只是一段故事,一段旁人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罢了。故事,不一定要有个结局。”
王仲钰痴立在荒原上,也许他此生余下的只有这一次告别。而有些人,甚至来不及得到一个告别。
韩十一眼底的泪光精湛透明,天光之下,微眯着明媚的桃花眼,状似微笑,转身走向了戈壁斜阳。
陈延易登基为新君后一年后,终于罗列了王丞相通敌误国导致韩家军全军覆灭的罪状。王丞相判凌迟处死,却于行刑前一日,用锋利的刀片割腕自裁于狱中。
王丞相之罪并未株连全族,虽然朝臣多数认为新皇此举太过宽仁,心下却也庆幸得了宽仁之君,总好过嗜杀之君。而王丞相之子王仲钰却去向不明。忠勇百年的韩家最后一根独苗韩世子韩十一也不知所踪。传说许多人在江南或是北地看到过他的身影,而那些都只是传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