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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温离慢的询问,官家面不更色,更不会跟她说实话,道:“你闻错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明明已经沐浴更衣过,为何还是会有味道?
温离慢微微睁大眼:“我闻错……我才没有!官家再让我闻闻!”
说着抱住他便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还用力点点头以肯定自己的想法:“嗯嗯,我没有闻错,就是檀香的味道喏。”
官家一时间不知是先说她奇怪的口音,还是先说她的迷之自信,总之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承认,“许是那卖糯米糕的老夫妻家中请了佛像,日日参拜,朕给你买糯米糕,也沾染些许。”
温离慢哪里会想到官家骗自己,她觉得这个回答很合理,便没有再问,即便从前她去买糯米糕的时候不曾闻到过也无妨,也许,人家是之后才开始念经颂佛的呢?
她看不见他,等了好久,这会儿便又累了,懒洋洋靠在他身上,拉着他的大掌往肚皮上放:“官家不在,它一直动来动去。”
官家原本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欠打,想到温离慢不爱听这样的话才忍耐下来,他与这孩子天生无缘,但凡温离慢叫他来看它动,它必定安静无声,官家也不稀罕它,女郎的小手覆在他手背上认真想让他感受一下腹中胎动,奈何父亲不配合,孩子也不配合。
官家曾问过薛敏,知晓女子有孕后一般会随着孕期增加,身上丰腴许多,然丰腴这个词在温离慢身上是不存在的,她不仅没有长肉,反倒将这两年养出来的肉全削减下去,覆在他手背上的这只小手便是如此,玉指纤纤,肌肤白到透明,若是捏起她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她掌心到指腹处的细细血管。
没得到回应温离慢也不介意,她说完这话便又开始昏昏欲睡,靠在官家胸口,呼吸慢慢变得轻浅。
官家拥着她,陪了她好久,见她熟睡不醒,才动作轻柔将她放下,又将被子为她盖好。
请佛像有许多讲究,沐浴焚香后,要先为佛像点香,叩头以示虔诚,才算是正式迎佛像回家。
寿力夫已将外殿的隔间收拾出来改为了小佛堂,官家步入时,只看见佛像慈眉善目的面容,他心中不曾有丝毫动容,伸手取过上好的檀香,眼前却又似乎浮现出昨天晚上所见到的一幕幕。
他打马自京中过,华灯已熄,人声渐消,可中秋佳节,还是有许多人在外头玩乐,人人面上都是笑容,看到那样多的团圆美满,他便忍不住要心生怨恨──想摧毁那些人的幸福,让世人都与自己一般痛苦心碎就好了,官家是这样想的。
即便是叩首上山,乞求神佛,这样的愤怒也不曾有片刻停息。
佛珠克制不了他,佛像也不会使他慈悲,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将檀香点上,帝王冷眼看着佛像,未曾言语。
过了九月,天气慢慢冷了起来,温皇后是在四月下旬怀上的龙种,因着她有孕,今年过年竟是连宫宴都取消了,民间不知宫中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宫里宫外,包括文武百官,都不大敢大肆操办。
若说一开始还不明白官家为何自温皇后有孕便停了早朝,那么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定然是温皇后怀相不好,那么谁还敢去触官家霉头?
一个个夹紧了尾巴做人,连家中年轻一辈都再三叮咛,不许他们惹是生非,否则必然会为家中惹来大祸!
而在有心人眼中,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到了来年二月初,眼看温皇后将要临盆,始终在暗中伺机而动的安康帝姬终于坐不住了!
她悄悄给还在禁足的大殿下递了口信,如今正是魏帝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若不趁这机会动手,以后决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时机!
他们蛰伏许久,惠安君对魏帝亦是恨之入骨,大殿下想要皇位,安康帝姬想要为女儿报仇,惠安君更是与魏帝有灭国之恨,三人一拍即合,有多谋的惠安君出谋划策,近一年下来,安康帝姬手中那支先帝留给她的秘密军队可谓是如鱼得水,势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如今她愿意全力辅佐大殿下,只要大殿下敢干!
“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温皇后诞下嫡子,首当其冲的便是你这位大殿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官家将储君之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大殿下本就是个莽撞自负的性格,他明知安康帝姬这是激将法,却还是忍不住上当,惟独心中对父皇的畏惧使他瞻前顾后、犹豫再三:“不,再等等、再等等……至少,要等到温皇后生产结束,万一她生了个女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安康帝姬暗自咬牙,她决不会给大殿下等到温皇后生产的时间,因为她赌不起!若温皇后产女,那么无论她再怎么游说,大殿下也不会与她联手,甚至很可能反咬她一口去讨好官家!
她冷笑道:“原来大殿下是想等这一半一半的机会,却也不假,只要大殿下愿意赌,我又有什么话说?不过大殿下可要想清楚,温皇后体弱,算算日子,她也该临盆了,此时正是官家最无暇顾及其他之时,否则我的人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安插在皇宫之中,不借此机会动手,待到温皇后生下嫡子,皇宫固若金汤,大殿下的皇帝梦可就没了!”
“魏帝手下能臣武将无数,我们只有借助温皇后生产时杀入皇宫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先擒住魏帝,扼杀嫡子,到那时,大殿下是皇长子,自然名正言顺,至于那些大臣……历史向来是书写在胜利者的手中,这一点,我想大殿下应该很清楚。”
“还是说大殿下只是嘴上厉害,实则害怕我那位杀人如麻的皇兄,不敢如此?”
大殿下焉能不知安康帝姬说的句句在理?他恼怒道:“安康姑姑何必拿话来刺我,说什么为我考虑,想要扶持我登基为帝,不过是你私心作祟!又想给清慧报仇,又贪图荣华富贵,想以此要挟拿捏我罢了!”
两个盟友因意见分歧险些翻脸,边上的惠安君听他们提及温皇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张他魂牵梦萦的面容来。
爱?自然不是,从前他便觉得温离慢美貌世无双,虽是父亲的妻子,却因病惹来嫌隙被关在金凤宫,那时他便想,有朝一日自己掌权,定要好好疼爱那个美人。
后来国破城亡,他仓促率领亲卫逃走,逃亡途中,自然不会再想起温离慢。
然而渐渐安稳下来,得知温离慢非但未死,还被暴君戾看中,带回大魏都城兰京,成了大魏皇后,惠安君心中一片火热!
他想要得到温离慢,将她当作自己最成功的战利品!
那样的话,就能证明他比赵帝、魏帝都强!
瞧魏帝这儿子,自以为聪明实则愚鲁不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安康帝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以为她所做的每一步都出自她自己的意愿──惠安君掩去嘴角的笑意。
他与安康帝姬一样,都不愿等到温皇后产子,这个孩子的性别无关紧要,他们要的,是在温皇后临盆这几日找到机会突入皇宫夺权报仇!
而大殿下想要的是皇位,自然更想稳妥些。
如今安康帝姬已将难听话说尽,该到他这个幕僚粉墨登台□□脸的时候了。
大殿下本就摇摆不定,安康帝姬不停拿话刺他,惠安君虽语气温和却别有用心,最后,他一咬牙:“就依你们说得办!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他豁出去了!
父皇能为了温皇后十个月不上朝,连面都不露,这样绝佳的好机会还不动手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皇子府的动静并未能逃过有心人的盯梢,只是这一回,回禀消息的可不仅仅只一波人马。
□□将自己的一半秘密军队打散,以各种威逼利诱打通关节,将这些人塞进了守备军及皇宫之中,可惜得是乌衣卫乃是魏帝贴身卫队,统领又是死忠于魏帝的陆恺,实在是难以插手,这些乌衣卫平日里戴面具,每个人的身份档案都是绝密,安康帝姬无法触碰到以魏帝为中心的核心势力,自然无法渗透。
然而她早已摸清楚了宫中的动向──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摸清楚了一切。
今夜,安康帝姬心潮澎湃,胸有成竹,隐忍这么久,总算是能为她可怜的清慧讨回公道!不过是个书生,她的女儿看上了便看上了,几个平民的贱命也配与她的女儿相提并论?那廉恕当真是可恶至极,此番事成,她定要将此贼千刀万剐!
除却已经安插在各个位置的人之外,剩下的人早已扮作皇子府采买人员,一点一点驻扎进了大殿下的府邸,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举戈相向,剑指皇宫!
深夜宵禁时间已过,兰京街道上空无一人,惟独料峭春寒的冷风掀起丝丝凉意,皇子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身着黑色军服的将士宛如黑暗中的捕猎者,在为首的大殿下与安康帝姬,及戴着面具的惠安君指引下向大魏皇宫而去!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全在安康帝姬掌控之中,魏帝实在是太过大意,他为了一个命不好的女人不管不顾,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天意如此,天要亡戾!
“打进皇宫!诛杀暴君戾!还天下太平!”
到了皇宫门口,叛军们高呼口号,以巨型圆木撞击紧闭宫门,里应外合之下,一路畅通无阻,特意挑的这个时间,便是要打兰京守备军一个措手不及,待到他们反应过来,魏帝早已是阶下囚!
兰京郊外大军驻扎之处,安康帝姬派遣出一支小队携带桐油而去,夜间放火引起混乱,使得大军自顾不暇,如今已收到小队信号,她倒要看看,今日还有谁能救得了魏帝!
什么生而为鬼,修罗降世!不过是被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也会受伤也会死,也会为他犯下的罪行忏悔!
就连一直惴惴不安的大殿下,都被感染的无比兴奋,他似乎看见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在朝自己招手,他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这天底下任何曾经惹他不快的人,都即将因他瑟瑟发抖,因他磕头求饶!
惠安君同样如此,为了掩人耳目,他做了大殿下的幕僚不说,还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与安康帝姬见面,还要纡尊降贵伪装是她养的面首,着实令人作呕!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多的人都恨魏帝!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儿子,他的妹妹,都成了他的仇人!
这样的一个人,众叛亲离,既然是修罗降世,那便应当回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宫中一时杀声震天,温离慢却睡得很香,眼看要临盆,她现在连觉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有人挑了这么个时机前来找死。
太和殿里里外外都有乌衣卫把守,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传进来,官家甚至连衣袍都不曾换,只将锦被为妻子盖上,免得受寒,又令寿力夫守着,她从昨天到现在两天一夜没合眼,官家正是焦急的时候,亟需发泄胸中狂怒。
寿力夫大气不敢喘,太和殿的宫人更是不敢出声,自帝王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打有了温娘娘,寿力夫便再不曾见过,没想到今日又得以重现。
安康帝姬与大殿下等人一路畅通无阻,虽略有反抗,却都轻松拿下,他们的目标便是太和殿,谁知还没到太和殿,便看见了魏帝。
他手上是那把镶嵌着华丽宝石的长剑,骑在骏马之上,即便没有见血,那柄长剑也还是让惠安君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大魏铁骑踏入赵国皇城时,他曾亲眼所见魏帝如何斩杀赵兵,也因此数月噩梦连连,迄今未曾好全。
安康帝姬看到那柄剑,脑海中亦不由浮现起二十余年前,她还是先帝最宠爱的帝姬,人人见了她都要下跪讨好,那是她人生中最高贵惬意的时候,正是魏帝打破了一切宁静,掠夺了她的所有荣耀!
父皇与兄弟们活生生死在她面前,而她为了活命,只能摇尾乞怜。
可今天不同!
“皇兄,好久不见。”
安康帝姬咬牙按压住内心见到魏帝的惶恐,故作冷静,“你应该不会想到,你还有这样一天吧?”
她看了眼魏帝身后跟着的十数名侍卫,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想当初跪在皇兄脚下的人是臣妹,而如今风水轮流转,恐怕是要皇兄,给臣妹下跪求饶了。”
官家没说话,只做了一个动作,便将安康帝姬吓得花容失色!
他身边的一名侍卫手上拿着华丽的弩,官家仅仅是将伸了下手,要将弩接过来,安康帝姬便慌忙往后退去!
后退的不只是她,还有大殿下跟惠安君。
世人皆知,魏帝有百步穿杨之能,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他们仨可没有一个人想死!
官家仍旧没说话,眼神嘲讽,并没有真的将弩拿过来。
他征战善用长剑与弩,有时也用刀,因此他所用过的兵器都沾染了无数鲜血,杀气极重,自妻子有孕,这几样兵器便全换了地方放,没再摆在太和殿,怕冲撞了她。
安康帝姬与惠安君对魏帝,一个家恨一个国仇,惟独大殿下纯粹是为了皇权,他原本以为会收获父皇或愤怒或伤心或失望的目光,然而通通没有,魏帝仍旧是魏帝,大殿下甚至觉得,父亲望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心中生出无限怨恨来,咬牙道:“父皇!儿臣不愿与你为敌!是父皇不顾父子情在先,不能怪儿臣不孝!只要父皇愿意禅位,儿臣愿尊父皇为太上皇!决不让父皇有丝毫不快!”
他没有错,他没有错!这么多年来,他明明身为皇长子,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为了自己筹谋打算有什么不对!
“哦?”
官家总算是开了口,他语调延长了许多,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如此说来,倒是朕对不住你,是朕的不是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十分好听,然而听在大殿下耳中,却无端有种催命符的恐怖感。
眼见大殿下怂了几分,安康帝姬暗恨他是个废物,怒道:“戾!你的生母为你取名为戾,先帝深深厌恶你,不允你随我大魏皇室国姓!你不过是个无姓的暴虐之人!你弑父杀母,残害手足,天理难容!今日我等便是要替□□道,还天下一个太平!”
见过无耻之人,不曾见过安康帝姬这般的。
当初魏国势微,赵帝昏庸,不见她奋发图强,如今魏帝一统天下坐拥江山,她倒是喊起了口号。
官家淡淡道:“声音太大了,吵着娘娘睡觉可不好。”
见他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安康帝姬正要再骂,只觉浑身一轻,竟是自马背上腾空而起,被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安康帝姬,连与她齐头并进的大殿下与惠安君,同样没有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