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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妃们自离宫后,过得大都不错,但对张嫔而言可能并非如此。
她与大殿下母子两人,一个生活在皇宫,一个生活在皇子府时,彼此之间很是和谐,因着温皇后害得张嫔被禁足一年,母子之间的感情更是因此急剧上升,待到张嫔离宫,原以为进了皇子府,便能阖家欢乐,谁知住在一起,却使得母子间几乎反目成仇!
俗话说远香近臭,这话放在谁身上都合适。
张嫔看似贤惠温婉,不争不抢,实则最擅长在背后给人捅刀子,她这样的人偏偏养了个炮仗般的儿子,生活矛盾不可调节,且大殿下婚前便有美人侍妾红袖添香,婚后更是沉溺美色,张嫔见了心中怎能不急?
奈何大殿下已成年,性子早已定下,他自认自己乃是帝王长子,于情于理,这储君之位都该是属于他的,因此在外人模人样,回到皇子府,却可以称得上是放浪形骸。
张嫔对旁人能冷眼,却一心盼着自己亲儿子好,她还梦着儿子登基,自己可以做太后娘娘威风呢!
奈何她对儿子掏心掏肺,大殿下却不领情,他性情自负,刚愎自用,连亲娘的话都不乐意听,谁要是不顺着他来,他便能记对方一辈子的仇,母子俩屡屡不欢而散,是以安康帝姬入皇子府,张嫔竟丝毫未曾收到风声!
原本拥着美人寻欢作乐的大殿下与安康帝姬于书房见面后,安康帝姬给了他一个惊天的大秘闻!
大殿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安康帝姬:“安康姑姑此言当真?温皇后已有身孕?不知安康姑姑是否有证据?”
安康帝姬连斗篷都没有取下,她望着大殿下:“我为何要骗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如今官家数日不曾早朝,前朝后宫只说是他身体不适,可你想想,这可能吗?我已派人暗中打听过,除却太医院正薛敏外,太医院中其他擅长妇科的御医都被召去,你说说,除了温皇后有孕,还能有第二种可能不成?”
大殿下瞬间坐立难安:“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不是怀不上吗!这怎么就怀上了!”
安康帝姬冷笑:“怀不上?整个太和殿被守的水泄不通,连眼线都无法安插,自宫妃们被驱逐离宫,皇宫更是宛如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温皇后正值妙龄,如何就怀不上?”
“算算日子,应当已经满了三个月,大殿下,你要好好想想,万一温皇后诞下皇子……那可是中宫嫡子,以官家对温皇后之圣宠,你觉得储君之位,还能有你的份儿?”
大殿下本就心性不定,安康帝姬所言,更是令他红了眼:“我不信!即便温皇后有孕,谁能保证她怀的便是皇子?便是怀了,也不一定生得下来,生得下来亦有夭折的可能!更何况那么点大的小孩,我不信父皇会立他为储君!”
“事到如今,咱们这位帝王,对温皇后是如何爱重,难道你竟不知?”
面对大殿下的连连否认,安康帝姬并不着急,她缓缓道:“难不成,大殿下想赌?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大殿下有那赌的本钱么?承担得起赌输了的后果么?可别将官家当作先帝,当作这千百年来的任意一位国君,张嫔娘娘方姬娘娘等人还在宫中时,官家都能将温皇后保护的无坚不摧,更何况是如今,张嫔娘娘方姬娘娘尽数离宫,宫中的钉子也被拔了个一干二净──大殿下以为,你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他坐拥天下,强大又绝情,连生身父母都能亲手诛杀,难道会在意大殿下所说的,孩子太小,所以不能立为储君?想想看吧!他有多么珍视温皇后!温皇后有孕,一旦顺利产子,哪里还有你的活路!”
“那你说怎么办!”大殿下怒道,“你看得比谁都清楚,驸马跟清慧不也照样没保住?!”
安康帝姬猛地抓紧了椅子扶手,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大殿下可不是个纯傻子,他冷笑道:“安康姑姑不至于这样好心为我筹谋吧?怕不是因着驸马与清慧的死记恨于父皇,那安康姑姑总得拿出点什么说服我跟你合作,难不成你上下嘴皮子一张,我便要为你出生入死?你也说了,父皇不拿我这个儿子当回事,那他便将你这个妹妹当回事?”
见安康帝姬面色铁青,大殿下冷笑道:“虽然我晚生了二十年,却也听说过,先帝在时,安康姑姑是何等风光,父皇一朝崛起,安康姑姑摇尾乞怜,才得了今日荣光,如今却又来唆使我,意图使我父子反目,安康姑姑,你是很聪明,可也别尽将别人作傻子。”
“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点代价证明你的价值,否则我为何要与你合作?”
安康帝姬咬牙道:“倒是我小看了我的大侄儿。”
大殿下轻笑,面上尽显得意:“安康姑姑谬赞,温皇后若当真有孕,也要看她生不生的出来!”
“大殿下如此有信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安康帝姬后,大殿下面上笑容迅速消失,躲在隔壁听他们姑侄两人谈话的幕僚纷纷出来:“殿下,安康帝姬的话是否可信?”
大殿下道:“十有八|九是真的,父皇身体素来康健,不至于忽发重病,想来……那赵女是当真有了身孕。”
显然大殿下并不如在安康帝姬面前表现的那样处之泰然,他身为皇长子,比谁都惧怕温皇后有孕,无论是男是女,最好都提前铲除!
只是皇宫中他伸不去手,自己私底下的势力也要小心经营,那姓钟的小子宛如一条恶狗,寻味而来,又如茅坑里的石头,既臭且硬,大理寺势力庞大,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想要温皇后小产,可能性几乎为零,只能伺机而动,看是否有机会动手。
“这可如何是好?决不能让温皇后顺利产子!”
“官家正值壮年,若当真有了幼子,有温皇后在,哪里还有殿下容身之地?”
这也是大殿下最担心的,他们这些皇子都长大了,可父皇却仍然很强大、似乎永远都不会老,而温皇后若是生下中宫嫡子,父皇便是将其养育大,也只需要十几年,照父皇的身体状态,再康健的活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更何况,温皇后身后还有辅国公府!
不说那将困扰中原百年已久的东胡打得落花流水只能投降的老辅国公,便是被派去晚西王庭的猛将钟不破,已在京中极有威望的“涅阎罗”钟晓,还有父皇开恩破例于朝中任职的钟达──这几个哪个不是手中握有实权?
几位跟随帝王多年的贤臣是谁的队都不站,一心一意做孤臣,连家中儿女的婚事都不考虑皇族,若是真让温皇后生下嫡子……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得想办法,他必须得想办法,安康帝姬说得没错,有嫡子便没他,有他便没嫡子!
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叫父皇发觉,否则自己小命休矣。
大殿下畏惧自己的父皇,他不敢有一点点太过明显的小动作,而殿下们私底下针锋相对搞点小把戏,官家对此根本不在意,横竖掀不起什么波浪,瞧着倒也为他乏味的人生增添了点乐趣,甚至有时候,在殿下们不知道的地方,官家还会推波助澜,就是想看看这几个儿子有什么能耐。
只是这一回,因着温离慢孕期反应严重连带发病,他对大殿下安康帝姬等人的动作视若无睹,他们是私下勾结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只要不犯到他跟前,他已经通通不在乎了。
温离慢睡醒一觉发觉官家正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冲他微微笑起来,本就生得极美,病痛使她看起来愈发我见犹怜,这种脆弱的美丽,像是被绷到极点的弦,也似是冬日水面的薄冰,随时都会化为虚无。
她现在一天之中难得有清醒的时候,见她笑了,官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伸手到她脑后:“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温离慢是饿的,而且胃里头饿到烧得慌,可她不会跟官家如实说。
平日里能吃能喝时,她娇气的要命,还常常与官家使性子,可真到了吃不下睡不着的时候,她反倒懂事了,不吵不闹,也不一定要吃甜的,更不会藏起爱吃的食物半夜偷偷背着官家啃。
她甚至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笑。
“有一点点。”温离慢说,“我想吃辣的……”
她努力提出要求,原以为官家会不许她吃辣的呢,结果他只是略微怔了一下,随即便道:“好。”
因为她平日里虽然这个想吃吃,那个也想尝尝,但大多数时候温离慢吃的都比较偏清淡,口味稍重些的都浅尝辄止,官家顶多许她尝个味儿,她自己也吃不得辣,因此听她说想吃辣的,官家有些惊讶罢了。
整座太和殿安静的过分,一点声音都没有,温离慢就着官家的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头脑昏昏沉沉,勉强撑着不让官家看出来。
很快御膳房便上了一碗素臊子面,辣是不敢多放的,但味道确实偏辣偏咸,温离慢嘴里没味,闻到这略显呛鼻的味道,竟真有了点食欲。
她先用香汤漱了口,官家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面条喂给她,温离慢咬了一口,包括宫人在内,人人都仔细看着,观察她的表情,温离慢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又慢慢舒展开,继续吃。
官家松了口气。
她这几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连水都没怎么喝,真怕饿出个好歹来,眼下她能吃了,自然好上许多。
但她只吃了几口便说吃不下,官家将碗放到寿力夫手中托盘上,盯着她,温离慢吃了这几口,胃里翻搅般难受,可她又不想当着官家的面吐出来叫他担心,于是拼命忍着,那素臊子面刚入口时还好,吃了第一口也还行,但第二口便觉得反胃,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见她脸色苍白,皮肤几近透明,官家的睫毛颤动两下,“朕令人给你洗了新鲜的葡萄草莓还有西瓜,送来让你尝尝,好不好?给你沾晚西王献来的酸奶酪吃,嗯?”
温离慢勉强冲他笑,点了点头,很乖的模样,给她吃她就吃,吃不下逼着自己吃,特别懂事,也因此令官家格外心痛。
话音刚落,她便抵不住了,哇的一声又全吐了出来,直接将官家的衣袍弄得一塌糊涂,连龙床上都沾染了些许秽物,只是她这几日不怎么进食,吐出的全是苦水,官家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服,直接将温离慢抱了起来,寿力夫指挥着宫人们换下床单并开窗通风,官家则将温离慢抱走。
殿内不得使用熏香,免得味道对温离慢造成刺激,官家令人在内殿隔间布置了一番,又令人将温离慢平日里躺的美人榻搬过来,她乖乖地靠在他胸口,他走路都不敢步伐太大,怕弄得她不舒服。
换衣服要慢之又慢。
温离慢一边靠着官家,一边又闭上了眼睛,官家总怕她一睡不醒,且她先前睡了太久,忙捧住她的小脸,“杳杳,你听话啊,别睡了,吃些东西再睡好不好?”
她又懒洋洋撑开眼睛,但没什么精气神,官家拥着她,只觉得她瘦弱的可怕,像是拥着一堆脆弱的骨头,他不敢太用力,只小声哄她:“你想不想吃甜的?朕派人出宫给你买糯米糕好吗?”
糯米糕……温离慢已经很久没吃到了,她想了想,嗯了一声,官家拿起桌上的草莓,沾了点酸奶酪喂给她,她喜欢吃这个,不过往年他都不许她吃多,怕肠胃受损,因此她常常偷偷藏,与他斗智斗勇,只是每回都被捉到,每回都被没收。
温离慢咬了一口草莓尖尖,顿时留下一排整齐的小牙印,她啃得很慢,因为怕自己又要吐,好在酸奶酪过于酸,草莓又很是冰凉清甜,她慢慢啃了一整颗也没有吐,官家大喜,又喂她吃了一颗。
往日她最喜欢这些瓜果,今日吃了两三颗便不吃了,待到乌衣卫买来糯米糕,香甜熟悉的味道传来,温离慢似乎被勾起了遥远的记忆,她记得第一次被官家带出宫,她就想吃这家的糯米糕,其实说起味道,与御厨比起来自然差得远,可温离慢说不清为何,总觉得这糯米糕有种说不出的好。
她小小吃了一块,没有吐,太和殿的宫人们见了激动不已,天天在床上躺着对身体很不好,官家哄她说:“咱们再吃两口好不好?”
温离慢听话地又吃了两口,官家见好就收,也怕她再想吐,很快便令人撤下,他轻抚妻子面颊,她瘦得厉害,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全没了,因此显得肚子终于微微有了隆起。
温离慢靠在他怀里,“官家……”
“嗯?”
“阿娘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辛苦?”
官家道:“世间女子怀孕,大多是辛苦的,朕没有见过你阿娘,不知道她怀你时是何模样,可杳杳这样乖,定然不和这个一样闹人。”
在这之前,官家从未想过天底下其他女子有孕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正如从前他也不关心她们裹了小脚要如何生活。
可有了温离慢,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温离慢话说多了喘息就有些困难,官家拍着她的背,靠在他怀里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安全,“我做了一个梦……嬷嬷掐得我好疼啊,我看到她朝我走过来,就知道她又要掐我了。”
官家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温国公府在小佛堂负责看守她的婆子,那人早死了,否则他非叫将其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
“但我知道那是梦。”温离慢声音很小很慢,但吐字很清晰,“所以我要快些醒过来,官家会疼我的。”
“……嗯,朕会疼你,不叫任何人掐你。”官家亲了亲她的发,“谁都不能欺负你。”
温离慢吃了点东西,似乎恢复了点精力,她努力多跟官家说话,觉得这样他便不会太担心,说着说着就犯困,很努力撑着不睡,官家低声哄着她,叫人上了些味道不重的食物来,一样一样哄她吃,尝试看哪一种口味她不排斥。
基本上只要有肉都不行,荤腥太重不可,蛋也不行,往日喜欢吃甜腻过分的糕点,如今也不爱吃了,要微微甜,瓜果则是最得她欢心,只是偏凉又不能多吃。
勉勉强强每一种吃一点点,又有官家陪着哄着,她全程都很配合,总算是吃了一些进去,胃里也不再倒苦水般难受。
药还是喝不进去,闻着味儿就想吐,薛敏说还得熬,最差得熬到孕后七个月,看后三个月能不能好一些。
如今温皇后有孕满了三月,官家数日不去早朝,亦不召见重臣,前朝许多人都在担忧,可官家根本没心情去管,他如今只想她能多吃些,这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