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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茵终于踏进了自己的小院,细雨也总算是停了下来。
偶有小孩贪玩,偷跑出来,在小巷里追赶,嬉闹声盖过了木门发出的咯吱声响。
宋锦茵扬着温柔笑意。
看过那些个热闹活泼的小孩儿,心绪总算是平稳了几分。
她如今是宋辞,是有着自由身的平民百姓,同京都城没有关系,同裴晏舟也没有关系。
甚至同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郎,也早已挥别成陌路。
再也不会有交集。
宋锦茵想得明白,最初瞧见裴晏舟时的诧异早已消散。
她推开小院灶房的门,蹲在一侧,低头寻着碎屑烧火,而后将药罐子放在灶台上,仿若一切并未发生。
明日还得去绣坊,也不知按裴晏舟的性子,被劈晕的秀秀还会不会醒过来。
若是真出了事,她这些日子的安稳,怕是又成了一场空。
干柴发出爆开的炸裂声,宋锦茵避开,任由药煎在上头,起身行出了灶房。
只是在步子踏出之际,她倏地侧头看了看。
上次买的干柴堆在角落,这么多日,瞧着像是没少几根,极其经烧。
而就在此时,外头一道身影贴在宋锦茵小院的木门上看了看,见烛火燃起,又附耳贴在了木门上。
直到听见里头传来细微的响动,一切正常,来人才安下心,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一转身,却被后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给吓了个趔趄,魂都近乎丢了一半。
近到如此地步都未曾被他发现,这样的内力和轻功,该是在他上头不知什么境界。
且最重要的是,仅凭那双寒意摄人的眸子,他便知晓,若是不将自家少爷抖出来,他怕是留不下这条命。
“小的见过世子。”
男子回过神,索性上前拱手行了个礼。
裴家世子,他跟在少爷身侧时见过,且看着这模样,这位世子寻到此处,怕是不止今日。
“既是见过我,还敢来寻她......沈玉鹤的人?”
裴晏舟冷冷吐出几个字,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这院子太小太破旧,若真有歹人,这样的门锁,什么都防不住。
“回世子的话,小的确实是沈少爷的人。”
男子小心抬眸,虽未被这位世子的冷意吓退,却也因着他周身散发的压迫,而运起了气。
想来该是能活命,不然这位世子,压根就不会同他说话。
思及此处,男子轻轻松了口气。
待下回,这样的差事,他可得让给少爷身侧的其他人。
“我们少爷因着三皇子的差事离开了此处,但锦茵姑娘人生地不熟,少爷又是侠义心肠,便让小的留下多照看一二。”
话挑好的说,总归是没错。
就像此刻,哪怕面前的世子爷脸色阴沉的可怕,也未有要出手的迹象。
“侠义心肠?”
裴晏舟勾了勾唇,这才将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上。
若不是玄卫同他禀报,这人今日给宋锦茵的院里偷摸送了干柴,单凭适才他贴在门上打探的神情,脑袋便早已经搬了家。
“这处往后无需你照看。”
顿了顿,裴晏舟垂眸,看着手中一路握着的玉佩,又一次开了口。
只是这次,他声音缓了下来,一字一顿,透着威胁,也像是添了冷霜。
“将沈玉鹤替她诊脉后的叮嘱,事无巨细地禀上来,说得清楚,我便让你活着离开洛城。”
裴晏舟不信任沈玉鹤,却又不可否认他确实护住了宋锦茵的身子。
故而他心中因着二人之间的亲近,生出了嫉妒的怒火,此刻也只得生生忍下。
“多谢世子饶小的一命,只是小的只知近来这几次,再往前头的......小的没在我家少爷身侧。”
男子应下,并未有犹豫。
他家少爷如今不在这处,可锦茵姑娘的身子却不能不看大夫,交还给这位世子,反倒是件稳妥事。
几人身影消失在了隔壁小院,可最后出来的,唯有男子一人。
裴晏舟站在院中枯树下,仿若透过眼前的遮挡看向了远处。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院子和一道厚重石墙。
可偏偏这道冰冷冷的厚重石墙,却成了如今他与宋锦茵,最近的距离。
......
仓凛一直跟在裴晏舟身侧。
玄卫在灶房里烧起了火,将这座逼仄破旧的小院照了个透亮。
而直到隔壁院里没了动静,只剩主屋里的一盏小灯,院中的人才跟着踏进了自己的小屋。
临时换过的被褥茶具都放在了各自的位置,烧起的火盆也放到了近门处的木窗下。
可屋内算不得暖和,甚至还有些凉意吹入。
裴晏舟站着未动,看着灼灼灯火,忽而自嘲开口,带着心疼和愧疚,“她如此畏寒,却为了离开我,宁愿在这地方落脚生活。”
仓凛想起适才沈玉鹤随从提起的那些话,想宽慰几句,却寻不到开口之言。
只微微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道:“其实早些年,锦茵姑娘在竹雅院,也住过冰冷冷的屋子。”
仓凛原意是想说姑娘不是那等娇气之人,可话才刚说出,他便生了懊恼。
这时候说这些,不就是在往主子心口插刀?
裴晏舟瞬间看了过来,神色僵住,握着玉佩的手又紧了些。
“何时?”
“前几年,那时姑娘还小,也没有被叫到前头来住着,院里的人许是以为......便没人去理,后来王管家知晓,瞧着深冬寒凉,怕将人冻出个好歹,这才替她换了屋子。”
前几年......
想来仓凛话中的停顿,同他有关。
裴晏舟心口酸胀得厉害,无声的悔意如潮水涌来。
院里的人只会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若对宋锦茵不好,那宋锦茵便会受到比面上瞧见的还要更多的冷待。
“她可曾,提起过?”
半晌,裴晏舟才哑着嗓音开口,只是不用等仓凛的回答,他便能猜到答案。
她若是会低头诉苦的性子,此刻便不会住在这样的小院里,也不会赌上一切,要同他划清界限。
“回主子,锦茵姑娘从未提起。”
裴晏舟的眼一寸寸暗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也曾是个活泼的性子,在被送进国公府时,眸中再害怕,也有遮不住的璀璨。
他瞧见她乖乖巧巧地站在柳氏身侧,对着母亲弯眸浅笑,耀眼夺目。
是在他身边,宋锦茵才一点点地沉寂了下去。
也是在他身边,她的身子,才因着不受重视,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裴晏舟再也没能平静。
他甚至连外头那堵靠近宋锦茵小院的墙,都不敢抬眸再看。
那日在客栈,宋锦茵说要同他两清,那时的他只是固执地不愿放手。
可眼下再回想起那句两清,裴晏舟却发现,他连拒绝二字,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他欠宋锦茵的,这一辈子,怕是都还不清。
仓凛看着面前的主子,一时无措,心中想了一圈,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相劝。
“其实依属下看,锦茵姑娘虽性子倔,但也容易心软,想来这次这般,也不过是因着......因着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顿了顿,仓凛又斟酌着道:“毕竟锦茵姑娘吃了不少苦,又不知主子的心思,只以为她腹中孩子不得看重......若哪日姑娘得知主子的心意,兴许,也不会再如此抗拒。”
仓凛这话,其实并不单纯只是劝慰。
这一路行来,他看得明白。
只是有些话若是主子不亲口去说,谁又会想得到,旁人眼中不沾红尘的裴家世子,心心念念的都是身侧那个小姑娘。
饶是主子自己,若没经历这一遭,大抵也会一直看不清,亦或是不愿承认。
院中凉风又大了一些,压得枯枝发出轻微响动。
裴晏舟并未出声回应,只是掩下的黑眸中,隐隐又生出了希冀。
零星点点,却足以让他在这寒凉的冬夜里,重新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