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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宋锦茵便到了绣坊。
昨夜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她便睁了眼,老老实实地喝完了药,便裹着厚袄子踏进了寒风里。
洛城虽偏南,但这天也没有太暖和。
宋锦茵一步步走得小心。
今日落了些雨,地上有些滑,口中还时不时呵出白雾,瞧不太清前头的路。
好不容易靠近绣坊后院,就听前头一阵嘈杂声传来。
宋锦茵抬眸扫了一眼,不欲惹麻烦,转身从侧门踏了进去。
“你以为做些个馍馍饼子就能让几位绣掌多瞧你一眼了?就你那点本事,能让你进来干点粗活就不错了!”
“就是,粗手粗脚,连端盆水都端不好,整日里穿得一副脏乱模样,找着空子就往屋里头钻,莫不是还想偷学手艺?”
几句斥责落进宋锦茵的耳中,像是有小丫头弄撒了刚端来的热水,差点溅到经过的姑娘。
只是瞧着旁人戏弄的眼,想来这撒了热水,也不大像意外。
宋锦茵想着避开,可步子才走了几步,便见着一道身影朝着她旁侧倒下,像是在推搡中脚底打了滑。
随即便是一声闷响。
饶是宋锦茵打定主意不去管,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突然就想起了那日街上救下的小丫头,摔的都挺扎实。
而闹事的几人见这一下确实有些重,不愿挨前头的骂,终是纷纷散开。
整个后院空地便只余在低声啜泣的小丫头,和刚刚才踏进院门的宋锦茵。
小丫头一身旧袄,上头虽有不少缝补过的痕迹,但也不至于被说成脏乱。
宋锦茵犹豫了一瞬,而后在腰间掏了掏,递了张帕子过去:“莫哭了,先擦擦。”
地上的人呆呆地看着宋锦茵,半晌才小声道了句谢,抬手去接帕子,还露出了适才摔倒时被划破的袖口。
“你这衣裳......”
“这些都是我自己缝的,我待会脱下来再补补就好了,多谢姐姐。”
宋锦茵一时语塞。
若再缝上歪歪扭扭的一处,她这身衣裳也确实要看不下去了。
“你同我来,走这边人少的地方,在那头长廊下等我。”
小丫头不知面前的人何意,但还是握着她给的帕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直到宋锦茵拿了一块极小的芙蓉花布料过来,她才惊觉,这是要给她缝衣裳。
“姐姐使不得!这花绣得好看,不能缝在我衣裳上!”
“这是我昨日绣的花样,没能用上,给你这袄子添上正好。”
要补的地方不多,宋锦茵极快便将袖口那一处缝了一圈,而后也没多留,朝着那小丫头笑了笑,连名字都没问,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这一耽搁,绣娘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各自干活的屋子。
宋锦茵刚回到里头还未坐热,便瞧见秀秀甩着帕子行来,边走还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
“宋辞怎得来的这么晚,这新来的姑娘刚进绣坊,还是得多守守规矩才好。”
旁边自是有一早便瞧见她的姑娘,只是秀秀有辛绣掌撑腰,她们到底是没有开口。
“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
秀秀又朝着宋锦茵靠近了几步,笑道:“辛绣掌曾叮嘱过我,要我多看着你们这些个年纪小,亦或是新来的姑娘,免得不懂规矩,乱了套!”
“秀秀姑娘说的是,只是没想到秀秀姑娘年纪轻轻,竟已经是绣坊里头能管事的主,当真是让人羡慕。”
宋锦茵低头笑了笑,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并未有半分气恼,只是话语里加了几分嘲弄。
可秀秀只瞧见了宋锦茵的低头,心中畅快,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调笑之意。
“既是知晓错了,那便出去挑些冬枣回来,今日小厨房不得闲,辛绣掌每日又得吃上几颗,你既是新来的,跑一趟也使得。”
“可我今日的活......”
“去买个冬枣能要多久,钱来客栈附近什么都有,你寻着买来就是,何况今日我不罚你,已经是给你留了面子,换成其他人,我定是要告到辛绣掌那里去的,眼下不过让你替辛绣掌去买个冬枣,这你都不愿?”
宋锦茵算是明白为何今日的秀秀如此有恃无恐。
只因今日在前头的是辛绣掌,而她俩,应当是一家人。
“你同她犟什么,你又争不过她,在这吵半天,没得吵得人头疼。”
前头有年轻的绣娘转过头,名唤莲香,亦是这里头厉害的姑娘。
眼下她眉心皱着,脸上不知是因着谁露出了不耐。
只是她并未多看宋锦茵,只嘀咕了一句便又转了回去,拨转着纺锤。
旁边有瞧不过眼的姑娘同她使眼色,亦劝她莫要同秀秀争,宋锦茵感激一笑,终是起了身。
地头蛇压不得,何况她根都还未扎稳,若是没了这份活,往后日子许是会辛苦不少。
宋锦茵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沉重终是散了几分。
左右来了洛城还没出去瞧过。
听闻钱来客栈是洛城里最大的客栈,住的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厉害人物,她避开秀秀去瞧瞧,勉强也算是得了几分清净。
......
客栈内。
裴晏舟终是清醒过来,只是一见眼前的场景,当即便起了身。
胸口有沉闷传来,伤口亦是隐隐作痛,可他毫不在意,只任由情绪翻涌,黑眸盛满凉意。
满屋子的人,唯有仓凛才敢硬着头皮上前。
只是深知面前人的心思,一句身子吃不消到底是被他压了下去,转头换成了其他说辞。
“主子,城外玄卫还在打探,洛城这处又是南下要地,要查清入城人员必定会惊动此地太守,我等不好强行出头,主子怕是还得多等一两日才好动身。”
裴晏舟行至窗边,久未出声。
往下一望,便是客栈后院山水,因着细雨氤氲出朦胧烟雾,颇有意境。
可他如今只念着还在逃离的宋锦茵。
她身上一定没有多少银两,还要在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谋生存,不知会吃多少苦。
思及此处,裴晏舟心中只余焦躁,只是他也清楚,这一路未停,以他如今的伤势,不一定能撑到见她的那一日。
“最多停留一日。”
男人终是开了口,只是又想起那逼仄狭小的客栈和木屋,他心口愈加沉闷。
“拿我的信物去查,若有人阻挠......”
“主子,外头有人求见!”
话音刚落,屋外便有玄卫的声音传来。
裴晏舟身形未动,反倒是仓凛皱了皱眉。
钱来客栈听闻是洛城最好的客栈,只要能花得起银子住进来的人,掌柜从不打听身份,也绝不会让旁人随意靠近。
何况他直接包下了这一层,明眼人都知不会是普通来路,这掌柜竟还敢放人上来。
握剑的手一抬,仓凛当即便准备出去赶人。
“不必,让他进来。”
裴晏舟终是从木窗旁行开,披上外衫,“会惊动的人自己上了门,你正好差人跟着他一同去。”
仓凛还未听明白,就见外间木门被推开,一道略显肥硕的身影瞬间便窜了进来,脸上是瞧不清眼睛的讨好赔笑。
“下官洛城太守,不知世子来了洛城,有失远迎,还望世子莫怪!”
“我如今身无官职,当不得太守大人如此大礼。”
裴晏舟话中似有谦逊,但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让人不敢真信了他的话。
尤其是眼前为官多年的洛城太守。
谁不知这位世子爷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亦是握着禁军的京官。
虽没提前收到他来洛城的消息,但哪怕他真没了官职,也依旧是国公府的世子爷,皇子曾经的伴读,得罪不得。
思及此处,来人越发起了讨好的心思。
洛城虽不算小城,但他手中握不住兵权,朝中局势也越发瞧不明白,唯有回京,他才有新的机会。
“世子有没有官职都是一身功绩,我等自然敬佩,只是不知世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不急,不如移步太守府,怎么都比住在客栈舒适。”
“这倒不必,不过旁的事,我却有一件。”
“世子请说!”
外头越发热闹起来,虽下着濛濛细雨,但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只是传到客栈里头,便已经小了一圈,近乎没有。
但裴晏舟还是听见了一道枣糕的叫卖。
极其细小的声音,不知为何,却清楚地落到了他的耳中,也让他倏尔忆起,宋锦茵曾坐在桌子前,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的样子。
可只那一句,那声响便又彻底消失在了外头。
而裴晏舟也回过神,看向前头一脸赔笑的人。
......
钱来客栈在热闹的东安街,闹中取静,外头围起的高墙长长见不到头。
宋锦茵都不用打听,便能知晓客栈里头会是多大的场景。
只是那些对她来说也不过是看个稀奇。
她绕了几圈,终于寻到了冬枣,正准备沿街回去,便听到了枣糕的叫卖声,在整条街里最为洪亮。
枣糕不似牛乳制品那么甜,软软糯糯又满是热气,宋锦茵忽觉腹中饥饿,想起曾经有一段时日,尤为喜欢吃这些糕点。
在那位老伯叫了一声后,宋锦茵停在了他跟前。
“老伯,这枣糕怎么卖?”
而此时客栈门前的长街上,木大夫提着在附近药铺新添的药材,急匆匆地行回客栈。
在他身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夹在嘈杂声里传来,初一听有些熟悉,但极快便又消散在风中。
木大夫摇了摇头,一张口便呵出了白气。
太冷了,他得赶紧进去给世子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