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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九爷的梦境,它正一点点膨大,一点点变得稀薄······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清凉而平静的哀痛,蔓延阿蛮心神。沉浸在这样纯粹的情感里,阿蛮好像整个人瞬间空了,仿佛感应到同样的情绪,阿蛮有一种与那凌空的白袍人产生共鸣的感觉。
歌声响起,并不是真正的声音,也没有实质的旋律,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是从心灵发出的,是能够感染到每一颗心灵的韵律。
歌声飘远,月华更盛,不一会,迷迷朦朦的梦境里,从四面八方聚拢十数道身影。所有的人都沐浴月华,面朝九爷的梦境,发出心灵的歌声。
阿蛮感应到那个凌空的白袍人,感应到身后来了个熟悉的人,感应到四周陆续到来的每一个人。所有人的心灵都发出同样的韵律,同样的韵律汇聚成歌声,飘扬在梦境,也飘进九爷的梦里。
歌声悠悠,那稀薄的光团中,浮现出一副副生动画面,一一展示着九爷的人生······
九爷这一代人,吃过数不尽的苦,可一幕幕看来,他人生的底色却是温暖而平和的。
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不急不徐,可惜一个人一生的喜怒哀乐,化成回忆,也展示不得太久。
这是九爷做的最后一梦,阿蛮甚至能感受到九爷坦然平静的心境。
九爷是个准觉醒者,在梦境里的感受远比寻常人清晰,所以,能在这样的梦中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吧。
一切消散殆尽,感觉脸颊湿热,阿蛮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流泪了,回过神来,好在没有惊醒。
因歌声而汇聚的织梦人都离开了,只有那个凌空的白袍人和身后熟悉的明秋禾还在。
“不能让你进到他梦里告别,生命正在消逝的人,意念支撑不起一场大梦。”白袍人落在阿蛮身前,解释道:“我也是借助月华,才能助他一梦,送他最后一程。”
白袍人身形颀长,头发花白,给人一种异常干净的感觉。只是面目模糊,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
阿蛮收回目光,深深一揖:“多谢先生送我九爷爷最后一程。”
白袍人挥袖说:“也不必谢,遇到在梦中仙逝的同道,织梦人理应送他一程。”
这话的意思,白袍人认可了九爷的觉醒者身份。痛失亲人,阿蛮也不在意这些小节,便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点小小的安慰。
看阿蛮神情哀痛,白袍人也不安慰,又说:“刚才那个仪式叫洗尘,我看你们意念强大,却只停留在觉醒者层次,你们应该多多回味方才的感觉,对晋升织梦人很有帮助。”
明明是送行,为何却叫洗尘?
阿蛮意兴寥寥,懒于沉思,见那白袍人说完,转身要走,也只是再次点头谢过。
一直沉默的明秋禾,这才拉了一下阿蛮,问:“喂,你没事吧?”
阿蛮说:“我没事。”
明秋禾说道:“那你自己先待一会,我追上那个前辈问几个问题就回来找你。”
明秋禾走了,以她的性子,只怕暂时回不来了。
阿蛮幻化出月亮湾的山水房屋,一步步走回自家小院,进到棉花的卧房,一头栽进棉花的梦里。
记忆中,好像冬天格外容易死人,今年尤其是,以至于高音喇叭播放的哀乐听来都分外耳熟,也分外招人烦。
九爷的弟弟妹妹们都带着儿孙亲眷从远方归来,村前的马路两边停满了亮丽的小轿车,来来往往很多衣着光鲜的陌生人。不知为何,阿蛮感觉他们比哀乐更招人烦。
于是阿蛮去看过九爷,磕过头后,便整日躲在院里不出门。
棉花也不喜欢往人堆里扎,乐得在家绣花,顺便陪儿子。
红杏娘俩也在,红杏在学绣花,红红总在摇篮里睡觉。
“棉花啊,”阿蛮声音拉得很长,喊完,才懒懒地问:“咱们搬家吧?”
“搬家?搬去哪?”
“只要你乐意,去哪都成啊。”
“我就乐意在月亮湾。”
“月亮湾有什么好?红薯萝卜,天天都是一个口味。”
“月亮湾有什么不好?红薯萝卜芋头,可以换着花样吃。”
阿蛮嗤地一声笑:“那是因为你没出去过,你要换两个大城市生活,就不会再想在这山沟沟里呆着了。”
棉花嗔怪地说:“说得好像你呆过几个大城市似的!”
阿蛮一时哑口,挠了挠头,笑着建议道:“要不咱们试试,去羊城住一段先?上回送你金镯子的那个阿姨,念叨好几回了,请你过去耍。”
棉花不为所动,手里针线不停,嘴上说:“你又跟人说什么鬼话了吧?好端端送那样重一块金子,害我好几天都过意不去。”
“正好,我带你去羊城,你自己退给她。”阿蛮顺杆爬的功夫一向很好。
“过意不去也过去了,还退什么,想哄我去羊城,你书不读了?”
“书到哪里不能读,你以为县二中是啥了不得的高等学府?” 阿蛮一副惫懒神情,继续蛊惑,“送金镯子那阿姨,他老公,是羊城大学的教授,大科学家,劳烦他给我找个好点的高中,考大学不是更加容易?”
这一句挠到了棉花的最痒处,棉花最期盼的莫过于阿蛮上大学,如果能上名牌大学,更是求之不得。
棉花手里活计停了下来。
阿蛮想了想,又说:“你是担心钱吗?这个真不用担心······好吧,就算真缺钱好了,你去蓝蓝她们厂打工,工钱养咱俩足够了。正好阿成也在那边,红杏带着红红也一起去,哈哈,大家都搬过去,住一块儿,乐乐呵呵的,多好!”
阿蛮说着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心里想的却是,好险,得亏话头转得快。
棉花说道:“月亮湾有什么不好,你还没出去呢,就一山望着一山高。”
听棉花语气,情绪不高,阿蛮立时叫起屈来:“秦棉花,你可冤枉死我了,月亮湾永远都是最好的啊。我只是想带你出去转转,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嘛。咱家房子又没长脚,还能跑了不成?”
棉花缠不过儿子,干脆闭嘴不再理他。
红杏听到说起阿成,也来了兴致,问:“阿成他们上班都干些啥?他没技术的人,能吃得消?”
阿蛮歪着头打量红杏,嘴上说:“能干啥,打螺丝呗!工厂的事,都是一个人负责一个工序,很简单的。就是太简单了,做久了会很无聊。”
红杏又问:“那,蛮子,你看我进厂,人家收不?”
阿蛮没好气说:“收,怎么不收?只是你进厂了,红红怎么办?哪个工厂都不会收她的。”
一句话,逗得屋里两个女人都笑起来。
听得她们笑,阿蛮心里才畅快一些。
九爷逝世,算算日子,跟那二十年人生中的时间也差不多。加上阿军和黑皮的事,这一切似乎是对阿蛮的一种暗示:注定要发生的事,终究还是会发生。
不过也未必,蓝蓝的事情就是个例外。
那么,棉花的事呢?
虽然还遥远,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就算不可避免,至少可以给棉花一种别样的生活。
阿蛮费老劲,讲这么多,安的就是这心思。
好在虽然没能说动棉花,却发现红杏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两个人一起混久了,说不定棉花会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