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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茂斟酌了片刻,??拍案而起,“我知道了!定是那章兰若捣的鬼。我就说,枢密院的差事,??他一个工部侍郎在里头搅合么?他来陵川是监管洗襟台修筑的,??这差事只要能跟洗襟台扯在一起,他以钦差命协助调查,??不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东安纳凉了么?”
曲茂一提起章庭,??也不嫌政务繁琐了,对谢容与道:“这样,??你再和我仔细说说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我帮你回去问那章兰若。”
谢容与颔首,??很快说起岑雪明、沈澜云云,??曲茂越听越义愤填膺,??走的时候脚底下都快擦火星子了。
谢容与看着曲茂的背影,??唤来一名玄鹰卫,??“跟着去官邸看看,??听到么回来禀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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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邸中,封原正被章庭灌了一耳朵矿山案大枝节,他是武夫,??跟人明刀明枪地碰撞惯了,不明白查案是需要坐下来慢慢梳理的,??一时间心急焚,对章庭道,??“这样,??你我兵分两头,你先在这里理着线索,我过去蒙山营一趟,??先把兵马派去脂溪矿山再说……”
他想到岑雪明下落不明,昭王却步步紧『逼』,一刻也不耽搁,话音落,起身就要离开。
还没到院中,迎面跟曲茂撞了个正着。
曲茂今日在大热天里来回奔波,脸晒得通红,到了章庭的住处,径自地进了正堂,毫不客气地端起一盏茶水猛灌一口,随后坐下身,冷笑着望着章庭,“忙着呢?”
章庭的脸『色』沉下来。
下人适时上前,为他把被曲茂吃过的茶水换了。
“曲停岚,官眼下有务在身,你有事说,倘无事,劝你莫要在此处丢人现眼。”
曲茂不屑地“嘁”一声,脸上挂着冷笑,“怎么,许你无中生有给士子添加罪名,借着查案的名头赖在东安,就不许我来掺一脚?章兰若,你倒是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偷懒偷得正大光明呢?”
章庭根不知道曲茂在说么,他也不在乎,“尤绍,把你家少爷领回去。”
曲茂站起身,甩甩袖子,打量着章庭左右走了两步,“你不认是吧?来的路上我都打听清楚了,你眼下在查的案子跟一座矿山有,至于你为么能掺和进来,因为你把这案子跟早年东安府一个叫岑雪明的人联系起来,眼下岑雪明失踪了,你觉得他的失踪跟洗襟台登台士子有系,所以你就名正言顺地留在东安查案了。”
章庭听了这话,不由看了封原一眼。
封原也是一愣,他可么都没跟曲五爷说啊。
章庭不由蹙了眉,封原没说,那曲茂是上哪儿听来这么详尽的消息?
章庭也不想跟曲茂解释,径自道:“朝廷的案子自有朝廷的处置办法,曲停岚,你素日不心政务却要在我这里信口开河,不先检讨检讨自己成日游好闲是否犯了渎职过。”
“我信口开河?”曲茂有备而来,被章庭反戈一击,丝毫不慌『乱』,“我且问你,你们当真是在查矿山的案子?还是打着查案的幌子,暗地里找那个姓岑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就你找的那个姓岑的,他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净,眼下你不就是利用他,把一盆脏水泼在沈澜身上么?”
章庭听了这话,怔了怔,“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不干净?”
这个他怎么没听人提过。
封原连忙在一旁打圆场,“我们怎么不是为了查矿山的案子?蒙山营那边几百号人马等着赶赴矿山,章大人先才还催老夫赶紧发兵呢。”
他们三个人的系有点微妙,按说章庭一个从三品侍郎,封原一个四品将军,犯不着理会区区校尉,但是曲茂和章庭是从一起大的,且曲茂的爹是封原的主子。
曲茂“嘁”一声,“么派兵去矿山,我看就是你们的瞒天过海计,你们适才说在议政务,你们议的是怎么找到岑雪明吧?”
章庭没有吭声。
曲茂看他一眼,知道他被自己说着了,心中得意极了,连来时的那点火气也消了,“行了,左右岑雪明的失踪不简单,沈澜当年死得也冤枉,你于私心,想把案子往他们身上套,留在东安躲懒,我呢,也不拆穿你,不过你既然知道沈澜是冤枉的,我劝你做事莫要太绝,他留下一两副名画譬《四景图》么的究竟去了哪儿,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了吧?”
曲茂难得在章庭这占宜,见他一直不语,只当他是默许了自己的要求,不会追回《四景图》,满意地抖抖袍子,领着尤绍离开了。
正堂静下来。
曲茂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么,章庭却听得明白。
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净,士子沈澜死得也蹊跷,而封原此番前来,明摆着要查这两个人,难道封原的目的,当真跟洗襟台有?
若是这样,父亲此前来信让自己协助封原,究竟知不知道内情?
封原见章庭一副冷容,知道他听了曲茂的话很难不多想,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踌躇再三,却听章庭先行开了口,“将军不是要赶去调兵么?时候不早了,将军这就去蒙山营把,别的事待我理好线索再议。”
章庭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心道是缓缓也好,这么大的事,让他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随即道:“好,那老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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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原离开后,章庭一个人在正堂里坐了良久,午后夏光入户,将整个堂屋照得明澄,章庭狭的冷眸在这一片澄净中深浅不定。
片刻,他唤来底下一名扈从,“去问问曲停岚今日去了哪里。”
曲茂的去向不难打听,扈从很快回来了,“子,曲五子今日去了昭王那里。”
章庭怔了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曲停岚一个酒囊饭袋,差务上的事一概不知,所以矿山的案子,岑雪明、沈澜的相线索,一定是昭王告诉他的。
昭王去上溪,是为了查当年洗襟台坍塌的内因,具体查到了么不得而知。章庭只是听说,当年上溪竹固山死去的山匪,还有日前上溪的暴|『乱』,通通和洗襟台有。
曲停岚说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净。
这是不是说,上溪死去的县令和师爷,冤死的那么多山匪,都和岑雪明有系?
既然这样,封原为么还要碰这个人?父亲为何还要让自己帮着封原找这个人?
难道曲侯、父亲,也与当年坍塌的洗襟台有?
可是,为么啊?章庭想。
父亲这样清正的一个人,从来勤勉克己,为么会搅在这样一桩案子当中?当年父亲仕途坎坷,高中进士该鹏程,却被族中推来为一名嫡系背罪,数年才得以昭雪,父亲自此最恨冤屈,更一度与章氏一族划清界限,甚至不顾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多次为寒门士鸣过不,这样的父亲,眼下为何搅在了一摊浑水中?就算朝堂上时局纷『乱』无法独善身,总该有原则与底线的吧。
章庭摇了摇头,他想,或许是自己想错了,父亲说不定也被蒙在鼓里呢?这样大的事,何能仅凭管中窥豹就妄自揣测呢?
章庭离开正堂,往书斋走去,吩咐跟来身边的扈从,“备笔墨,我有私函急发京中。”
扈从听了这话,却问:“子可是要写信给老爷?”很快道,“子,老爷眼下不在京中,似乎去了中州。”
章庭的步子一顿,心往下更沉了沉,“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吧。”扈从道,“的也是今早才接到消息。”
章鹤书虽掌军务,枢密副使却是个文差,等闲是不离京的,父亲却在这个时候赶来中州,这说明了么?
章庭不安的感觉愈盛,心上一块危石摇摇欲坠,只觉得一刻不弄清此事那危石就要将他砸得血肉模糊。他想起封原适才欲言止的模样,立刻对扈从道:“备马,我去要见封原将军。”
封原正在赶去蒙山营的路上。
他被曲茂闹了一通,心中实也踌躇不安,是故路上走得不快,刚城不久,只听身后传来疾马驰奔声,竟是章庭打马追上来了。
暮『色』将合,章庭很快勒停马,开门见山,“封原将军,我想知道实情。”
封原咋舌,“么……么实情啊?”
骏马在原处徘徊了几步,章庭紧盯着封原,“你来东安,就是为了找岑雪明的对吗?我所料不错,昭王眼下也在找岑雪明,你们为么要跟昭王对着干?当年洗襟台的坍塌,是不是跟你们有系?还有,我父亲他……是不是也搅在这案子里头?”
封原被章庭这一连串的诘问『逼』得无可奈何。
曲不惟叮嘱过他么都不要和章庭说的。
可这个章兰若不是三岁儿,随瞒一两句就过去了,他是工部侍郎,浸『淫』朝廷年岁已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看端倪,眼下再被曲停岚这么搅合一通,该听的不该听的灌了一耳朵,哪里还糊弄得过?
封原心中狠狠一叹,也罢,那就繁事简说吧,“实真计较起来,这事跟章大人系不大,当年朝廷不是修筑洗襟台么,章大人上意外有了些登台名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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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庭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夜『色』已至。
他忘了是怎么打马回的官邸,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门前的扈从相迎,他像是听见了,像是没有听见,脑中浮响的全是封原适才跟自己说的话。
封原说的实很简单,他甚至没多提几句上溪的案子,只称他的父亲当年通过一桩事故,意外得了些洗襟台登台名额,后来曲不惟生了贪念,临时起意卖了三四个名额,尔后被父亲阻止。眼下昭王追查洗襟台坍塌缘由,不慎把此案掀了来,曲不惟想要抹去罪证,是故章鹤书才让他帮忙。
封原还说,不管是章鹤书还是曲不惟,他们跟洗襟台的坍塌一点系也没有,他们是盼着洗襟台建成的,是玄鹰司查错了方向。
封原的言辞虽隐晦,可章庭还是听明白了。
明白得他甚至一点都不敢往深处想,不敢想竹固山的山匪是怎么死的,经自己处置的上溪暴|『乱』案是因何而起。
他也不敢往屋子里走,他觉得那些被他随搁在边的卷宗通通成了附身缠人的妖鬼,要把他拽着堕入一场梦魇。
他只好立在院中,想着,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一趟中州,亲自问过父亲。
或许封原是骗他的呢?或许父亲跟洗襟台一点系也没有呢?说不定父亲也被蒙在鼓里呢?
他始终还是相信父亲的。
“兰若。”
章庭也不知是在院中立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温声一句。
章庭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眉目间的情绪已掩去了,“忘尘有事?”
张远岫不知道么时候过来了,身边还跟着白泉。
“日间听到你这里起了争执,想着封原将军在,不方过来,你……”张远岫看着章庭,虽然他已掩饰得很好了,张远岫似乎还是在他的眼底辨了一丝彷徨,“你没事吧?”
章庭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只是……可能有点累了。”
张远岫的声音温润得清风一样,“是不是因为没有寻到岑雪明的踪迹?”他说着一顿,“说来惭愧,日前我说过要帮兰若找这位岑姓通判,无奈一点忙都没帮上。”
章庭道:“没么,忘尘不必往心里去。”
张远岫看他似乎谈兴不高,温声道:“好,兰若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要转身离开。
“忘尘。”
章庭看着张远岫的背影,不由唤了一声,“岑雪明这个人……不必再找了,我料理完边的事,过两日要去中州一趟,这案子……就搁置了吧。”
张远岫看着他,微微颔首。
章庭没在院中逗留太久,很快回了自己屋中。
张远岫也往自己的院子走,夜风盘旋着,不声不响地卷走白日里的滚滚暑意,拂过四下搁着的冰盆,整座官邸都像浸在一片温凉的水中。
这样的静的夜里,空中却传来扑棱拍翅声,张远岫抬目望去,是一只白隼歇在了高处的檐角。
白泉也看到这只隼了,隼的左脚上还捆着一只传信用的竹筒,白泉轻声道,“子,曹那边来信了。”
张远岫“嗯”一声,折身往书斋走,淡淡只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啊,暗涌渐激,涛澜将起,驻足岸边的人都要被卷进去了。”
他步至桌边,取了一张裁得很的白笺,“取信吧。”
隼很听话,在张远岫回信的当口,就着白泉的吃了粟米,乖巧得近乎不像猛禽。
张远岫很快写好信,把白笺递给白泉,“章鹤书快到中州了?”
“应该这两日就到了。”
张远岫敛眸深思片刻,“你去衙门告假,称我近日急病,概不见客,回来把行囊整好,明早天不亮,即刻赶赴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