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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跟瑞王回京之后不久,??瑞王受伤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一时探访者络绎不绝,但瑞王一概闭门谢客。
只有皇太孙赵斐跑了来,??在王府守着他过了数日。
数日后,林森便在蔡采石的陪同下,??前去王府给瑞王问安。
如今无奇虽不在清吏司,??但他们三人总归是给瑞王调拨进吏部的,虽然王爷身份尊贵,但对于他们三个来说,??却早不单单只是高高在上的“官长”,却更像是有恩有义的“兄长”。
瑞王见林森亲自到了,便果然如他跟无奇说过的,叫费公公备了些东西赐给了他。
果然林森喜出望外,再三谢恩。
同蔡采石离开王府后,林森笑道:“我来的时候还担心咱们身份低微,王爷不肯见咱们,??没想到非但亲自召见了,还给了这么多好东西。”
蔡采石也不再挤兑他,跟着笑说:“这一趟果然是没白来,??倒不是王爷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些日子我也是听说了,王爷谁也不见,六部尚书都没得进门,不想对我们如此高看,??想必王爷也知道你是诚心实意的。”
林森却反而聪明起来了:“哪里是看在我诚心的份上,??我想王爷未必稀罕我的诚心,??这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蔡采石眼珠转动,??笑道:“亏得你这次清醒明白,知道王爷是看在小奇面上,你我不过是沾光而已?”
“我若连这个都不知道,就白在吏部混一年了。”林森喜喜欢欢地说了这句,又道:“咱们先不回去,把这些东西带着到郝府,给小奇过目。”
蔡采石哑然失笑:“你只说到郝府,我还以为你要去给你的秀秀姐姐过目呢。”
说笑了几句,林森又道:“就是有一件我还放心不下。”
“什么?”
“三江大哥怎么还没回京?一直也没消息。”
蔡采石闻言,便也皱了眉头:“想来是漕运上的事情离不开他吧。”
林森道:“兴许是我多心了,不过王爷是从北边回来的,按理说该知道大哥的事情,他既然没说什么,那应该就是无碍的。”
两人到了郝府,先去给太太请安,又去找无奇。
秀秀虽听说林森到了,但毕竟彼此订了亲,不好就毫无避忌,因此并不出来找他。
林森就把瑞王的赏赐告诉了无奇,又给她看那些宝贝:一柄半臂长的金镶玉如意,一双累丝嵌宝的金镯子,十数匹上乘贡缎,一匣子六个圆鼓鼓的金元宝。
无奇也没想到瑞王的赏赐这样厚重,心中感动,面上啧啧道:“小林子,见者有份,你要不要分点儿跟我和石头?”
林森笑道:“都给你也成!”
无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
蔡采石在旁调侃:“多亏了你这小子才能抱得美人归,这些东西也是因你而沾了光,他当然知道孰轻孰重。”
林森却认真道:“我可没算计过,只是真心实意的罢了。”
无奇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收起来吧,我跟你说笑呢。你瞧瞧这些东西,这柄如意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镯子自然是给秀秀表姐,缎子你交给家里看着办,元宝嘛也不必我多说了,自然是你拿着操办用度之类。”
林森的家里境况一般,这次因要下聘,便拼力做的体面些,所以如今家里很有些窘迫。
瑞王虽然身居高位,但他什么不知道?如果是别人也罢了,既然是无奇的知交,瑞王当然不会坐视。
名为赏赐,实则是解了林家的燃眉之急。
皇家的赏赐,原本没有个就拿出去花用的道理,古董玩器也就罢了,这些金子若不能花只看着,未免……
所以林森心里也还有点惴惴的,不知该怎么处置。
如今听无奇这么说,料想无碍,可是瑞王竟如此心细……却又叫他颇有受之有愧之感,眼圈顿时红了。
蔡采石见状便故意笑着转开话题:“对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春日姐姐呢?”
无奇听他问这个,脸上的笑也跟着收了几分,便道:“她有些事情,自去料理了。”
蔡采石见她仿佛有隐瞒之意,心中一动,便没有再问。
只等到后两天,蔡采石抽了个空,私下找到无奇问起来。无奇才把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那天瑞王还跟无奇说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三江的情形。
三江去了梁州之后,负责调度军需等,在押运的路上遇到趁乱抢劫的山贼,虽然打退了贼徒,自己却重伤。
不过幸而抢救的及时,在瑞王离开的时候,情形已经转好了。
本来瑞王不想就跟秦王一起回京的,奈何秦王不许他单独留下,所以派了心腹照看三江。
无奇虽然担心哥哥,但瑞王说他无碍、等伤好了自然回京,这种大事,他未必敢骗自己,所以勉强放心。
因此在家里的时候便有意遮瞒,并不提三江受伤之事,免得阮夫人知道后又要忧心不安。
而春日……也是在那之后就离开京城了,起初无奇只以为她另有任务,后来才打听到,她是去了北边。
到了六月底,三江才总算从北地回来,只不过人比先前变了许多,本来无奇以为他受了伤,既然养伤,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见了面才发现,虽然人好像稍微瘦了一点,但神采飞扬,春光烂漫。
无奇很觉古怪,但很快知道了原因,因为三江才回来,便急不可待地跟阮夫人商议要娶亲的事情。
至于他要娶的不是别人,正是春日。
三江这么久不回来,虽然郝四方也说是漕运司的安排,但阮夫人何曾精明。
无奇为了给三江的伤打掩护,当然不会让自己表现的很担心,但正是这种一反常态的“轻松”,让阮夫人隐约猜到了不妥。
如今见三江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夫人脸上虽淡淡的,心里却着实宽慰,大大地松了口气。
听三江急着要娶亲,阮夫人只问了一句:“人家答应嫁给你吗?”
三江咧着嘴:“娘,您只管放心,就等着抱孙子吧!”
阮夫人本是走过场问一句,突然听见三江这么回答,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三江微怔,眼神闪烁,继而变了脸色,支支唔唔道:“呃、没……”
如果三江坦白地回答“没什么”之类,阮夫人自然不会想别的,但她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看到三江这般反应,心中咯噔了声:“浑小子,还不说实话!”
三江本就是简单心直的人,且对着的又是母亲,给阮夫人一喝问便承认了,原来春日已经有了身孕,幸而算起来只有月余。
阮夫人差点儿给儿子气死过去,恨不得拿家法来开打。
但她又知道此事的轻重缓急,只手指微颤地点着三江:“回头我再教训你!”
回头,阮夫人立刻张罗请先生算吉日,倒不是下聘的吉日而是成亲的日子。
郝四方很诧异,不知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便道:“何必呢,秀秀才跟林森订了亲,就算看中了儿媳妇,先定下来,等秀秀嫁出去了再娶新妇不迟,这么着急,叫秀秀以为是故意要抢在他们前头……”
阮夫人本来不想把那件事告诉四方的,毕竟不是什么很体面的,只是四方的性子跟儿子差不多,未必会以为羞耻,何况不跟他说明白,他心里自然也疑疑惑惑的。
于是阮夫人冷笑:“我自然可以等,你不如问问你孙子能不能等。”
“孙子?我哪里有什么……”郝四方诧异地看着夫人,瞪了半晌:“你是说三江那小子……嘿,这臭小子真给老子长脸!”
阮夫人怒道:“瞎说什么?”
郝四方才笑道:“没、夫人,我只是一时高兴过头……好好好既然这么说,那就赶紧操办起来吧?就多劳烦夫人费心了。”
阮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把嘴管明白了,你知道无妨,外人知道了可不妙。”她之所以着急操办,就是想掩盖此事,毕竟世俗的常理还是要讲究的。
四方连连点头:“我都听夫人的。”
虽然七月不是很合适成亲的月份,但阮夫人顾不得了,幸而阴阳先生识相,从中挑了个六号的吉日。
这下更把阮夫人忙的不可开交,幸亏府内的掌事娘子跟嬷嬷们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又加上还有个窦家姑妈跟秀秀佐助,因此阮夫人倒是没怎么劳累着,就把一应所用的物件、喜帖、喜宴等等都操办整齐了。
至于春日那边,瑞王出面同忠勇伯商议,请他认了春日当女儿。
忠勇伯一听春日要嫁到郝府,便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毕竟他从来最喜欢无奇,一则是相助了郝府,二则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无奇正经的长辈,简直一举两得。
私下里,无奇问春日怎么就突然答应了三江。春日起初不语,这让无奇很担心,生怕春日是有难言之隐或者苦衷、或者是强扭的瓜之类岂不造孽。
春日见她着实担心起来,才说道:“你不用想别的,我其实并没有嫌弃过郝大哥,只不过我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你知道我不是正经人家的出身,是我配不上他……”
无奇叫道:“这是什么话!”
春日默默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说道:“而且原先我是王府的人,一切都得由王爷做主,我也不愿意离开王府……”
但是对瑞王而言,如今他最看重的却是无奇,对无奇家里的人自然也是一个爱屋及乌,无奇不过是不想为难春日,倘若她肯为三江开口,瑞王自然不会不答应。
另外,兴许是患难见真情,这次三江受伤,春日前去照料,两人朝夕相处,春日的心就算是冷如冰,也不由给如炭炉似的三江给烘暖烘化了。
她因为要保护无奇,时常出入郝家,郝四方是如何对待夫人的,她都看在眼里,虽然起初她也跟世人一样不解为什么阮夫人会嫁给四方,但时间一长却发现郝大人确实有他的难能可贵旁人不及之处,宠妻爱子顾家,这样的男人夫复何求。
春日解释明白,无奇知道春日并不是委曲求全,这才放了心。
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只是对瑞王而言,有一件事情略略尴尬。
春日算来毕竟是他的奴婢,嫁给三江之后,居然成了他的大嫂,这实在叫他情何以堪。
半年之后,蔡流风大婚,随即,秦王赵景华被册封为太子。
而就在秦王位居东宫不久,便册封瑞王赵景藩为辅国,佐理朝政,位在六部三公之上。
因为秦王原先是在西南统兵的,所以在他回西南以及有其他公干不得不亲自出京的时候,便命瑞王仍是行监国的职位。
瑞王却也不辱使命,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加上清吏司颇具规模大有成就,官员们人人自惕,天下吏治逐渐清明,将当初昏聩沆瀣的气氛荡扫而空。
时间一长,京城乃至天下百姓交口称赞。
本来朝臣还以为秦王为储君后,必然会针对瑞王……比如削权之类,谁知竟都猜错了,这倒也是朝廷幸事,盛世之兆。
次年,春日诞下一个康健的男婴,婴孩生得浓眉大眼,简直像是个小三江。
郝四方兴高采烈,阮夫人暗暗发愁,无奇则是乐不可支,她时常偷偷地捏捏那孩子的脸蛋跟胖乎乎的手脚,权当是报以前给三江欺负的气了。
冬至时候,皇帝退位,太子赵景华继位为新帝。
新帝登基,对于文武百官的任用各有调度,但头一个册封的却是瑞王,新帝正式封了瑞王为辅政监国,又命内宫负责操办瑞王大婚一事。
大婚这日,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端的是亘古少见的热闹煊赫。
虽然这并非无奇的本意,但新帝要向天下臣民显示自己对于瑞王的宠重之心,而且瑞王也不肯马虎委屈了无奇,是以倾皇家之力,自然绝世无双。
加上百姓们都敬爱瑞王,因此这场亲事竟也是万民所望。
当天晚上,瑞王府喜房之中,嬷嬷们辅导新人行了繁琐的礼节,见时候不早,便有序退出。
总算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瑞王看着面前凤冠霞帔的丽人,一时恍惚,竟有些不认得了,举手轻轻地帮无奇把那沉甸甸的凤冠摘了下来,看着那张秀丽绝伦的小脸,才笑道:“看惯了你不正经的样子,这般正经起来,都不敢认了。”
无奇本来还有点紧张,听了这句便抬手击了他一下:“我怎么不正经了?”
瑞王顺势握住她的手,忍笑道:“本王是说,你素来只扮男装,都看惯了。这么千娇百媚起来,真叫人不敢认。”
无奇抿嘴笑道:“难道不好看吗?”
“正是因为太好看了,”瑞王叹了口气,又感慨道:“要不是之前只顾忙那些絮烦的政事,早就把你娶过来了,又何必等到这会儿。”
无奇笑道:“政事虽繁琐,但却是关乎天下,所谓能者多劳,谁叫你这么能呢。”
“本王能不能……你还不知道呢。”瑞王有点哀怨,却也有点期待,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无奇低头咬着唇笑道:“哦,谁才是没正经的?原来是恶人先告状。”
“好好,”瑞王将她轻轻地揽住:“今晚上,咱们就都不要正正经经的……好么?”
无奇才要笑,便给他轻轻地压下,唇齿相接,如鱼得水,一时扶肩携手,共赴巫山,其中详细自然不便描述。
次日早上,天早已经放光了,两人尚且未起。
瑞王看着怀中玉容流光的美人,感慨地笑道:“写了那许多唬人的东西……还以为你多懂呢。”
无奇因过度劳累正倦怠不起,闻言星眸微睁:“什么?”
她突然想起一事,困意都在瞬间没了:“难道你、你知道那些是我写的?”
瑞王舒眉展眼地笑,散发敞衫,星眸摇曳,倒像是个才给贬下凡尘的高贵清俊仙君。
只是他说的话却偏相反:“本王当然知道,早就想着把你写得那些招式都一一演练一遍,谁知还没开始呢……你也忒不堪一击了。”
无奇的脸从微红转到通红,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脸,闷闷地嘀咕:“什么不堪一击,你那是一……吗?”
话未说完,她便恨不得从榻上挖个洞钻下去。
凭良心说,瑞王的话确实有失公允。
昨晚上,两个人虽都是新手,但奈何都纸上谈兵地积累了许多经验,只不过无奇的经验多存在于想象之中,而瑞王的经验则更实用一些。
加上他空憋了这近三十年,那自然不可能是一“击”而已,竟把无奇折腾的够呛,死去而活来。
瑞王则因为理论同实践结合的颇佳,此刻也化身成好学之士,还想要继续切磋。
当下把被子拉开了些,俯身道:“横竖那些书本王都留着,有好几处实在有趣,我都记下了,咱们……”
无奇大叫一声,不要再听这些污言秽语,且想将他踢出去。
奈何腿跟腰肢皆已酸软无力,且才抬腿,就给压住,不免又上演了一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吃干抹净了的悲惨戏码。
两人大婚之后,瑞王向新帝请辞辅政之职位,且要求许他出京,自去封地居住。
赵景华坚决不许,甚至亲自出宫去王府挽留。
但是赵景藩去意已决,新帝是个能干之人,不必非得自己留着辅助,而且他无怨无悔地做了这些年也该够了,如今瑞王要把时间留给自己所爱之人。
正在此时,出差在外的蔡采石叫人送了一封急信给无奇。
原来蔡采石在颍州遇到了棘手的连环杀人案件,死者都是当地的官员,最古怪的是,每个死者身边都有一本翻开的《云仙玉清传》。
本来蔡采石不敢打扰无奇,但因为这点异状,他不得不写信告知。
当然,也确实有些搬救兵的心理。
无奇收到信后,即刻同瑞王商议。
赵景藩不放心她远行,无奇不得不用了点手段,才总算让他答应了。
对此费公公很是惆怅:“这才成亲多久,都是王妃了,怎么竟又往外跑?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瑞王瞧了一眼愁眉苦脸的费公公,公然声称:“本王就喜欢她的不成体统。”
费公公从苦瓜脸上挤出笑容:“王爷,您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瑞王不悦:“什么,你说平平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是世间最好看的,不然怎么能入了王爷法眼呢,”费公公赶紧施展奉承之功,又不忘上眼药:“只是奴婢着急想要王府再多添几个小世子、郡主嘛。”
瑞王这才哼了声道:“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就是你……你忙什么,以后自然有的是。”
费公公喜笑颜开:“有王爷这句话,少不得奴婢再等等。”
这一句差点把瑞王逗笑了。
笑容初展,瑞王道:“去收拾点东西。”
费公公起初不明所以,拧眉一想:“王爷您难道……”
瑞王淡淡道:“本王的王妃要跑了,难道叫我在这儿干坐着。”
费公公想笑又不敢,只忙低头:“奴婢这就去。”
两人成亲之后,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不羡鸳鸯不羡仙。
赵景藩深记得的,是无奇曾经跟他说过一番话。
她道:“查案跟写话本其实没什么大不同,都要一步步行,一件件办,抽丝剥茧,殚精竭虑,虽然疲累,有时候亦不免绝望,但那种解除疑难闯过关隘的感觉也是无以伦比的。其实我这辈子未尝不是一个好故事,而我所庆幸的是,在我的故事里遇到了王爷。”
这一番话,赵景藩牢牢记得。
就如同无奇一直都记得在国子监的天策楼上,他那一番振聋发聩如同日出而其道大光的话。
所以瑞王如今做要做的,就是陪着无奇,继续在这个故事里坚定而长久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