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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阮夫人已经嫁给了郝四方,有了三江。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四方又是真心喜欢,虽看着两人不搭,??但也算是夫妻和合。
郝四方本不是京城之人,??阮夫人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在漕运上做一个分司长而已,??但自从成亲,就仿佛开始了官运亨通,很快扶摇直上。
本来阮夫人以为一辈子也就如此了,虽然平淡,但胜在四方不是那种爱生事的男子,府里又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倒是很让她省心。
直到那年蔡府的老太爷寿辰,老太爷是工部侍郎,跟漕运上关系匪浅,??加上蔡府跟阮府沾亲带故,??虽然阮夫人不想前往,??但耐不住郝四方竭力相求,??何况毕竟时过境迁了,??倒也不必拘泥于旧。
谁知这一去便出了岔子。
事情就跟之前在蔡府发生的汤侍郎夫人丧命的案子异曲同工。
当时阮夫人在内堂跟众女眷一起,当时荫廷侯府的黄夫人也在场,??酒过三巡,??众家女眷各行其是,阮夫人无意中看到黄夫人的丫鬟有些鬼鬼祟祟的,??她心中便存了个疑惑。
略坐一会儿,??黄夫人借口更衣,??便跟丫鬟一起去了。
阮夫人看了眼主席上的白夫人,见她毫无察觉,便叫自己的丫鬟悄悄跟过去看看。
不料那丫鬟一去竟迟迟不回,阮夫人坐不住,于是亲自起身出门,打听廊下丫头,沿路往后而去。
然而才从角门拐到一处堂院,却见从对面的小门口也走出一个人来,阮夫人吃了一惊,那人竟是蔡瑾玄。
阮夫人本要退后,可见蔡瑾玄的脚步踉跄,还以为他有什么不适,少不得驻足询问道:“蔡大人,你怎么了?”
蔡瑾玄正半垂着头,闻言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竟是迷离恍惚的!
阮夫人也才看清楚他似衣衫不整,像是喝醉了似的。
正在吃惊,蔡瑾玄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夫人,双眼微红,口齿不清地说道:“果然、果然是你,你好狠的心啊,宁肯嫁给他,也不肯嫁给我,难道我就不如他吗?”
阮夫人见他神色不对,又听他的话更加古怪,心中惊愕,便皱眉道:“蔡大人到底怎么了?若是醉了……”
蔡瑾玄本还有几分理智,听到那声“蔡大人”,以及“醉了”,脑中一昏,便道:“我没有醉!倒是宁肯醉死过去,也不必……”
他趔趄上前竟攥住阮夫人的肩,本来是怒意升腾的,谁知盯着眼前之人看了半晌,满腹的恨怒交加,却成了一股无名的火。
在阮夫人还想着喝止他、或者叫人的时候,蔡瑾玄已不由分说压了下来,他不顾阮夫人的反抗,将她抱入了旁边的屋中。
等到蔡瑾玄清醒之后,身边早已经无人了,自己的贴身小厮正在摇着他:“爷怎么睡在这儿?前头老爷在找您呢!”
蔡瑾玄一惊,皱眉回想,却不太记得发生的事了,就如同做了一场梦。
他本来想当面询问一下阮夫人,但又没有机会去见她。
于是蔡瑾玄心想,如果那是真的,阮夫人自然不会那么平静无事,多半那只是自己的酒后荒唐一梦罢了。
后来,赶到蔡瑾玄寿辰的时候,汤夫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内情,阮夫人怕她胡说出来,便前往赴约,谁知自己成了疑凶。
那时候阮夫人不知无奇跟瑞王会那么快解决此事,她担心事情泄露,便在蔡瑾玄见自己的时候,暗示了他。
在那之后,蔡瑾玄才清楚原来那次不是自己的酒后梦幻。
原来那日他实在不是单纯的酒后乱性而已,当时是有个丫鬟送口讯给他,说是有一位故人约他相见。
当时蔡瑾玄一听故人,立刻就想到了阮夫人,心中却也暗暗想见她一面。
因此竟不顾所有,找了个机会前往赴约。
谁知到了地方不见人,他等待的心焦,便喝了桌上的茶。
不料才喝了一杯,头便发晕,人也恍惚起来,隐约看到有个女人向着自己走来,他还以为是阮夫人终于来了,当下踉跄上前。
谁知靠近,才发现那眉眼不似阮夫人,一时警醒。
那女子仿佛还在说着什么,幽幽香气一阵阵送来,蔡瑾玄觉着不对头,便在丧失理智之前,急忙将那人推倒,自己逃走了。
谁知阴差阳错,正遇到阮夫人,于是竟犯了大错。
两人对质后,才知道遭了人算计。
其实早在那件事情后,阮夫人曾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暗暗地怀疑过黄夫人。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又不能跟黄夫人对质,且也毫无证据,宁肯不提。
却也因如此,在当初无奇去秋浦的时候,阮夫人才格外提醒她,要小心黄夫人。
不过对于阮夫人而言,起初她不太清楚腹中所有的那孩子,到底地郝四方的,还是蔡瑾玄的。
直到无奇越发长大后,那副模样,性情,跟四方完全不同,阮夫人才慢慢地知道了。
尤其是那次无奇说自己要当官的那番话,实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蔡瑾玄。
蔡府命案之后,有一段日子阮夫人不住地出门交际,本也是心怀警惕,恐怕黄夫人暗中还会搞鬼。
黄夫人想跟蔡府结亲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又听说蔡府并没答应,略松了口气。
而后来不知哪天,黄夫人突然间就带着女儿离开了京城。
有的说她去了江南,也有的说她回了本家……众口纷纭。
总之,她并没有再在京城内掀起波澜。
瑞王出京后,很快到了年三十。
郝四方竟并未回来,这代表着战事越发吃紧,漕运司的事情也更加繁琐,丝毫马虎不得,尤其是经历过上次的襄州假冒粮草案子。
郝四方不仅亲自督阵,且行踪不定。
三江只陪着家里过了三十,初一便也出门去了。
这一来,无奇自然担心,连同秀秀玉儿、窦家姑妈也为他们父子悬心起来,姑妈更是一日早午晚三炷香的烧着,还撺掇阮夫人去庙里给他父子祈福。
阮夫人嘴上说不必紧张,也不会去祈什么福,但眼见到了十五,终究还是忍不住,带了无奇跟秀秀一起,去了城外的广安寺拜佛祈愿。
无奇心里却也惦记瑞王,此行正合她意,便着实地在菩萨面前狠求了一番,希望她最关心的这三个男人都平安无事归来。
她知道母亲外冷而内热,自然也担心父亲跟哥哥,于是便悄悄地退了出来,让阮夫人多拜一会儿。
秀秀陪着她出来,却宽慰说道:“放心吧,舅舅跟大表哥都是福大的人,绝不会有事的,我想菩萨也指定知道你跟舅妈的心意,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无奇笑道:“当然啦,开了春表姐就要跟小林子定亲了,我当然也想爹能够在这之前回来。”
秀秀脸色微红,便哼道:“要不是那个小子求我,我才不会轻易答应就这么快呢……要是舅舅回来就算了,要舅舅还延迟几天,少不得我也跟他说,定亲的日子也延期罢了。”
“使不得使不得,”无奇赶紧摆手:“先别漏这话……不然小林子要怨我了。”
秀秀挺胸道:“他敢!”
无奇看她凶悍的样子,笑道:“哎呀,你这样,小林子以后怕是要惧内了。”
秀秀才也笑说:“你不晓得,那小子花溜溜的,若不认真管好了他,给我在外头搞三拈七我可受不了。”
无奇说道:“不会,小林子是最正经的,他只口上会花一些而已。再说他若真敢胡闹,我也帮着表姐。”
秀秀拿着小拳头娇嗔地捶了无奇一下,笑道:“总算没有白疼你。”
无奇却给她捶的晃了晃,目光转动,却瞧见前方门口处熟悉的身影,正是春日。
一看到春日,她不由又想起了郝三江。
三江先前信心满满,谁知果然在春日处碰了壁,三江甚是幽怨,幸而漕运司正是忙碌时候,也由不得他伤春悲秋的,只去忙正事罢了。
无奇想了想,便迈步下台阶,走到院门口。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春日早听见脚步声了,便问:“可有事吗?”
无奇咳嗽了声:“最近有没有王爷的消息?”
春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昨儿自己才告诉了她瑞王已经到了北边了,安然无恙,怎么这么快又问,难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无奇也想起来,便忙改口道:“那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如何吗?”
春日皱眉说:“郝大人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无奇一喜:“真的?!”
春日又道:“至于长公子,他……”
无奇见她欲言又止,才泛起的欢喜又退却了,有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春日说道:“长公子本也会回来,因遇见了殿下,所以他……主动要求跟着殿下一起去梁州了。”
无奇屏息,心突突跳了两下,才又自我安慰地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应该是无碍的,毕竟是跟着王爷。”
春日却仿佛没她这般乐观,眉心微蹙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
此时阮夫人终于走了出来,无奇便忙返回去陪着。
春日的消息果然准确,赶在正月十五这日,一直在外忙碌的郝四方总算得以回府了。
阖府大喜,窦家姑妈因为如此又赶紧吩咐府内小厮,里里外外地多挂几个红灯笼,菜肴都临时多加了几个。
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到了晚间,大家吃了元宵,只因为三江还没回来,所以这份团圆的欢喜虽然强烈,却仍是不见大圆满。
姑妈跟秀秀玉儿都先退了,无奇也随之告退,留给父母更多相处的时间。
因为数月的忙碌,郝四方人比先前瘦削了不少,原本方正的脸也显出几分骨像,向来龙精虎猛不见疲惫的脸上也稍微地有些倦意。
阮夫人看着他,心中无端地有些酸楚。
郝四方笑道:“夫人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比先前更难看了?也是,外头风吹雪大的,我的脸皮都糙了,你试试看,还擦伤你的手呢。”
他先前洗了澡,脸上的皮更是造反似的,就如同那给太阳晒了数日的盐碱地,几乎皲裂成一块一块的,人也黑了不少。
阮夫人闻言,慢慢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抚过,果然手底的皮肤粗糙非常,脸颊边上甚至还有道愈合了的浅浅伤痕。
阮夫人摸着那道疤痕问道:“这是怎么了?”
四方说道:“没什么,给树枝刮破的。”
阮夫人一听就知道是谎言,只怕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也不追问,只慢慢起身,四方忙拦住:“干什么?”
阮夫人道:“我拿点香膏给你擦脸。”
她果然去梳妆台前拿了一盒香膏,挑在掌心,亲自给四方把脸上擦过了,郝四方只觉着她的手柔嫩而软,温温柔柔地擦着自己的脸,简直是无上享受,又如同久旱逢甘霖般,不由自主就把她环住了:“夫人……”
阮夫人默然垂眸。
郝四方仰头看着她:“你对我真好。能娶到你,实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这本是他习惯说的一句话,也是真心实意的,阮夫人的手却一抖,那盒香膏落在地上。
郝四方看了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夫人,我们安歇吧?”
正要把她抱起来,阮夫人突然制止了:“你等等。”
郝四方一怔:“嗯?”
阮夫人俯身,将那盒香膏慢慢地捡起来:“你才回来,又是大节下,本不该扫兴的,但是……”
郝四方的双眼微睁几分:“这、什么?”
阮夫人并不看他,只看着手中的那盒膏,缓缓道:“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你娶到我,也未必是福气。”
郝四方的脸色微变,却又忙笑道:“这可是胡说!”
“不是,”阮夫人慢声道:“四方,有一件事,我知道不该告诉你,但又实在不想瞒着你。”
郝四方脸上的笑收了若许,声音略有点干涩的:“既然、你觉着不该告诉我,那就别说就是了。”
阮夫人终于抬眸,秋水般的眸子,看的人心里发颤。
郝四方咽了口唾沫,忙又笑道:“何况,夫人向来都是英明的,你做的决定必然是对的,何必跟我说呢。”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阮夫人素来很有决断,此刻却头一次迟疑不决起来,她深深呼吸:“这是我做的一件错事,到底后果如何……我想让你知情,让你决定。”
“不!”郝四方突然脱口而出,整个人也突地站了起来。
阮夫人愣住,她发现郝四方的反应有些太过。
郝四方也察觉了,却又掩饰般仓促一笑:“你知道我的脑筋不算灵光,又从来最怕选择。你、你何必为难我呢。”
他的眼神,居然有点躲闪。
阮夫人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了。
“你、是不是……”她想开口,又很艰难,甚至呼吸困难。
“你别说了!”郝四方却蓦地截断了阮夫人的话头。
阮夫人的唇抿起,细看却也有些发颤。
沉默之中,四方起身走开两步,他背对着阮夫人一声不吭。
阮夫人扭过头去,眼中慢慢闪出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半晌,郝四方像是平静下来,他回头看向阮夫人道:“我问你,你所说的错事,是你自愿的吗?”
阮夫人顿了顿:“不是。”
郝四方道:“那,你现在还会犯错吗?”
阮夫人皱眉,有些不悦道:“胡说。”
郝四方见状,便展颜笑了:“这不就结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罢了,横竖现在一切安妥,何必多生是非?”
阮夫人诧异地看向他。
郝四方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子,抬头想了想,一笑说道:“你听我说,我这一趟往北地去,最大的感触也是如此,这场战事……至今,因而遭殃的百姓不在少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数不胜数,我看着他们妻离子散的悲惨之态,便时时刻刻地想到了你,平平跟三江,恨不得立刻回来你们身边。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却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更重要!”
阮夫人的眼睛红了起来,泪水涌涌有决堤之态。
“不过,”郝四方继续道:“如果你非要说,非要告诉我,我也不会拦着你。但有一句话我也想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始终都觉着,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能够有平平和三江,我也很是心满意足,并无所憾。”
阮夫人静静地看着他,泪终于从双眼中泫然而落。
郝四方重新走到阮夫人身旁,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大节下,不要哭啊。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