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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蔡采石觉着哥哥不问林森等人的情形,??有些反常……其实蔡流风不用问,心中自然如明镜一般。
当初赵景藩派人随护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幕后之人中途设伏的可能,??因此早有准备。
林森他们还未投宿的时候,??王府侍卫便早得到消息,??说是有人想在客栈之中动手。
正好将计就计。
所以,所谓那客栈里烧死之犯人,不过是早就预备下的尸首,真正的秦知府等人早就另外绕路先一步离开。
程侍郎等人对于口供的抵触,??也早在蔡流风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认定人犯已死,??供状便是最大威胁,自然要全部推翻。
先前蔡流风之所以不肯先亮出底牌,??就是要逼这些人把话说死、然后再做致命一击罢了。
等人犯们尽数招认,??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蔡流风却又叫人将那从襄州运回来的沈通判藏金的书送到御前。
一箱箱的书籍陈列跟前,众人都不解是何意。
皇帝眉头微蹙:“蔡郎中,??别卖关子了,??你弄这些书上来做什么?”
蔡流风道:“请皇上过目。”
他俯身随意取了一本,却正巧是《孙子兵法》,??上前躬身递给李公公。
李太监将书接在手中,为万全起见稍稍翻看了看,??却见并无什么异样之处,只是也不明白。
转身满怀疑惑地呈给皇帝。
皇帝将书接在手中,??略略翻看,??他知道蔡流风此刻送书自有深意,??可惜并瞧不出什么来。
此刻底下的群臣,??蔡瑾玄率先上前,也拿了一本书翻看,其他众人见状,纷纷捡书翻阅,脸上各自皆是疑惑之色。
皇帝抬眸看向蔡流风。
蔡流风这才说道:“启奏皇上,这些书是……”
“小奇”两个字在嘴边转了转,却又咽下:“是清吏司的林森跟蔡采石在襄州沈通判府中发现,皆是沈通判所有。沈通判之所以遭灭门之灾,玄机就在这些书中。”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皇帝挑眉:“既然书中自有玄机,各位爱卿可看出端倪来了?”
群臣皆是莫名,突然是兵部林尚书,他望着皇帝手中的《孙子兵法》,突发奇想道:“难不成是以这本书……警示襄州的事跟北地的战事有关?”说完又情知不是,便自嘲地一笑。
蔡流风见众人无一发现其中诀窍的,倒是意料之中,他朝上说道:“皇上,所谓‘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给沈府引来杀身之祸的,恰是这书中的黄金屋。”
皇帝闻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
他将书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却不再去翻看此中内容,而是翻过来看向书皮、书脊……手指轻轻地扣着书脊,沿着往下落在书的包角上,轻轻地敲了两下,皇帝的眼睛睁大,继而又微微眯起,讳莫如深。
底下蔡瑾玄在才拿起一本书的时候,就也觉着这书似乎太过沉了些,但是书籍这种东西,也非千篇一律,比如新书旧书、用的纸张、墨水不同,穿编之物不同等,重量也有差别。故而蔡瑾玄并未多心。
听到蔡流风故意说“黄金屋”,才隐隐了悟。
此刻皇帝握着那本《孙子兵法》,在手掌心轻轻地敲了敲,说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本是宋真宗的《劝学诗》,鼓励世人发奋读书求上进的……却不想,竟给活学活用到这种地步,这就是本朝的官员,这就是朕的官员!有你们这些官员,本朝何愁不亡国!”
皇帝说到最后,勃然动怒,用力将手中的书往丹墀底下扔去,书籍给摔向地上,那内有乾坤的包角撞在琉璃地砖上,只听“铛”地一声响动!
那本《孙子兵法》给摔的散开,也露出了里间藏着的黄金片。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求皇上息怒!”
皇帝在久病之后第一次临朝,结局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但凡是跟襄州案有牵连的朝廷官员,无一幸免,皆由大理寺跟清吏司联手查办,一旦查证属实,尽数严惩不怠。
这整整一个月,从京城内遭贬退发配边疆的朝廷官员以及家属不计其数,这还是幸运的,那些首恶如同程侍郎,李主事的,全部人头落地。
朝中一时人心惶惶,而天下百姓们听闻此事,倒是纷纷拍手称快。
原来坊间对于这些皇亲国戚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不堪忍受,之前还有几个敢直言的御史,曾弹劾过程家跟李家做事太过张狂破格,纵容家奴行凶等等。
但那些敢说话的御史们的下场却无一例外不怎么好,给痛打,给贬官,给针对排挤……不一而足。
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倒也算是给那些冤屈的诤臣报了仇了。
快到年底了,京城的一场大雪到了尾声。
无奇是跟赵景藩一同回京的,在回来的路上,瑞王顺便督促着地方官,将樊江上的水贼们尽数肃清。
此事除了调动地方官兵之力,另外则是拖赖了本地的洪安帮,尤其是跟护送过无奇的那位纪堂主,从中出了大力。
水贼们被剿灭,还有一件意外之喜,那就是缴获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一大部分便留在本地,让瑞王调派的官员们彻查昔日过江客被谋害劫掠之事,一旦查明便给予弥补。
另一部分仍是变卖了军需等物,一概送往梁州。
而在瑞王回京的路上,隐隐听说梁州战事不利的消息,若不是无奇从旁陪伴劝慰,赵景藩几乎按捺不住就想亲自前往北地。
他是觉着……有些对不住秦王。
从最开始的有心算计,到现在的无心之失,虽然军需等物已经尽快地在调拨弥补,但此前一定有很多不利的风声传到了梁州,只不知秦王是否能应付。
同时,瑞王还有些担心自己的这位兄长。
但他仍是不得不回京,因为就在他还在樊江剿灭水贼的时候,宫内已经秘密派人前来,原来是皇上命他尽快回京!
虽然不敢怠慢,但瑞王竟打心里不愿意回京。
若是这路上没有无奇陪伴就罢了,如今有了佳人相伴左右,尤其还是这般知心知意的“知己”似的佳人,他简直大有乐不思蜀之意,恨不得就从此不管天下事,只跟无奇自由自在地遨游四海五湖,不羡鸳鸯不羡仙,何等快活。
但他又毕竟生于皇家,在京城之中的,毕竟是他无法舍弃的至亲们,在边关苦战的,也还有他的手足。
他终究放不下。
宫门前,瑞王踏雪而行,正欲向内,却偏撞见一行人慢慢地从午门口走了出来。
他凝神看去,突然心惊:原来这踯躅而出的,竟是太子妃李氏,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起初瑞王以为李氏是偶然不知何事而出宫,但很快他察觉不对,因为在李氏身前身后,还有些太监们,各自或搬或抬着若干箱笼。
这竟是个要搬家的架势。
瑞王虽然震惊,但很快明白了缘故。
京内这场波澜,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怕太子妃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可若说太子妃一点过错也没有,倒也不对,毕竟她曾经有意纵容过自己的族人。
皇帝本就是狠绝冷绝的性子,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很少亲自决断,同时也是有意历练太子,故而稍微敛了锋芒。
其实自打赵徵殁了后,若不是看在赵斐的面上,恐怕皇帝早就让李氏搬出宫中了。
如今李家陪着程家的人上蹿下跳,简直像是自投网罗,皇帝哪里还有半分客套。
至于为什么此刻只是李氏一人而没有赵斐,则是因为皇帝事先让人把皇太孙带到别处,免得母子分离又哭哭啼啼闹出若干不痛快。
离开了住了这么久的皇宫,赵斐也并未陪同,李氏心中甚是凄惶。
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瑞王。
刹那间,她盯着面前的赵景藩,眼中慢慢地透出惊怒。
“你……是你!你还敢回来……”李氏撇开宫女,紧走几步,冲到瑞王身前,不由分说一掌挥出!
瑞王身后便是费公公以及侍卫等,本来一万个李氏也无法近身的,但是众人偏又知道瑞王跟太子一家的关系,竟不敢轻举妄动。
瑞王挨了一耳光,却并没有因此动怒或者其他。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
此刻费公公已经忙上前:“哎哟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天大的事儿也只管好好说嘛!怎么能动手呢?”
费公公虽不聪明,但很看不上李氏素来的做派,以前太子在的时候还好,太子没了后,她竟变了个人一样,论起糊涂来简直跟自己不相上下。
但费公公是自个儿清楚自己不甚聪明,至于太子妃则是糊涂而不自知。
李氏怒道:“我便是动手了如何,有本事连我也发配边疆,连我的头也砍了去!”
费公公道:“娘娘您这话……”
赵景藩轻轻抬手,示意费公公退下。
然后他一抖衣袖,向着李氏行礼道:“长嫂如母,哥哥虽不在了,我该越发孝顺才对,只是忠孝难以两全,还请嫂子息怒。”
“你说什么?忠孝不能两全?”李氏盯着他,讥诮道:“你是为了什么忠,怕不是为了你自己!如今斐儿身边的人都死的死贬的贬了,只剩下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瑞王眉头微蹙:“嫂子的确不知我在想什么。”
“你不过是在想你哥哥丢下的那个位子!”李氏有点声嘶力竭。
费公公气不过,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
瑞王却依旧面如霜雪,他淡淡道:“景藩若对那个位子有半分觊觎之心,叫我五雷轰顶,身如齑粉。”
李氏猛然一愣!
这种毒誓、他竟然……
瑞王平静地注视着她:“景藩若真有歹心,何必等到这会,当初哥哥在的时候,我亦能行事。”
李氏狂怒狂悲之中,有些丧失理智,但她毕竟是知道瑞王性情的。
半晌,她抬手捂住了脸,呜咽着低语:“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一次竟如此不容情面,不仅是冲在头前的程侍郎等皇后母族的一干人,另外连李氏的家族也没能逃脱。
一场雷霆之怒过后,李家气焰全无,家族之中几乎一半的人给流放边关,剩下清白有限的几个人也不许再留在京内……只怕从此再也不成气候。
听说这消息后,李氏哪里受得了,她前去谒见皇后,岂料皇后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连程家的人还救不回来呢,岂会理她。
李氏一去不能得到助力不说,反而给憋着一肚子惊恼愤懑的皇后跟捉到出气筒似的,将她狠狠数落了一番,只说此事乃是瑞王引起,亏得当初太子在的时候还跟瑞王好的什么似的……言外之意竟是李氏没有从那时候规劝太子打压瑞王等等,才导致今日之祸。
李氏家族败落,自己也将流离失所,恐怕还将跟赵斐分开,她人还没疯已经算了不得。
如今见瑞王起了誓,对上他淡然明澈一如当初的双眼,李氏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
瑞王自从决定把这疮疤揭开之时,就早料到了今日的情形,他并不为自己给太子妃责骂而难过,只是觉着事情果然到了这地步,仿佛再没有转圜的机会,他最珍视的曾经就是太子这一家子,如今看来,隔阂已经是势不可免的了。
正在这时,却见一道小小身影从宫门之内急匆匆地往外跑来,他边跑边叫道:“母妃!”
李氏听见这个声音,蓦地回头,见是赵斐追了出来,一时转泣为喜,忙转身迎了上去:“斐儿!”
雪地毕竟有些滑,好几次赵斐差点摔倒,看的瑞王颇为惊心,总算母子两人相抱一处,他才缓缓吁了口气。
想了想,瑞王迈步走前几步,正听赵斐抱着李氏,看到妇人满脸的泪痕,便也哭道:“母妃别伤心,我会求皇爷爷许我想出宫跟母妃一起住。”
谁知李氏虽一时失智,听到这句却幡然醒悟:“不,不要去求皇上,皇上留你在宫内,你就在宫内跟着皇上就是了。”
“我不,我要跟着母妃。”赵斐叫嚷了这句,却又看向旁边的瑞王。
一大一小两个人彼此相看,赵景藩望着脸孔尚且稚嫩的赵斐,他知道,这些日子只怕有人在赵斐耳畔吹了不少风,也许这孩子已经从心里恨上了自己,就如同太子妃刚才所说的,赵斐恐怕也会觉着他赵景藩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
“四叔。”终于,是赵斐喃喃叫了声。
瑞王微微一笑:“斐儿。”
赵斐看看他又看看李氏,终于起身,他想了想,伸出自己的小手握住瑞王的,竟引着他往旁边走开了数步。
赵景藩正不知这孩子想做什么,只听赵斐问道:“四叔……你真的想当太子吗?”
瑞王不觉着惊讶,只是意料之中般笑了笑:“连斐儿也这么认为吗?”
赵斐仰头望着他,摇头道:“斐儿只是想知道四叔要的是什么,如果四叔真的想当太子,那也很好。”
“嗯?”瑞王诧异。
赵斐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眼李氏,声音放低了些,道:“我知道说这些话母妃一定会失望,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太子,尤其是四叔不在京内的前些日子,李家舅舅,还有那个程侍郎,他们每天都在我耳畔说一定要当太子,当皇上,一定要对他们好,连母妃也是,要我封舅舅大官做,我很烦,真的很烦,可我又不敢跟母妃说。怕让她失望。”
瑞王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变了脸色:“斐儿……”
“母妃又说,要是我不当太子,给别人当了去,将来我们一定活不了的,”赵斐自顾自喃喃地,却又看向瑞王道:“四叔,你当太子吧,你要是真的当了太子,你一定会对我跟母妃好的。”
“胡说……”瑞王忙打住他的话头,又皱眉叮嘱:“不许说这话,更加不能在皇上跟前说这些。知道吗?”
赵斐的眼珠乌溜溜的,眼圈有些泛红:“可是、可是我已经跟皇爷爷说过了。”
“什么?”瑞王失声,心突突跳起来:“你真的说了?皇上……怎么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