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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李靖所说,??无奇的耳朵都跟着一抖似的:“你说什么,不是世子?”
她无法相信,胆大包天地上前一步:“你、你说的是真的?可若不是世子,??又会是谁?”
李靖微微一笑,??缓缓道:“世子只是个小孩子罢了,确实有不明真相的端王旧部忠于他,但是以周琴北为首之人,??心里却清楚的很,他们……只是打着端王的旗号,便于行事而已。”
无奇只觉着此事匪夷所思,心头阵阵发寒:“可、可要真是如此,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快你就会见到了。”李靖说了这句,抬头看着天际白云飘曳:“如今端王世子被害,??凶嫌是谁?得利的又将是谁,??真相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无奇的心嗵嗵狠跳了两下,??耳畔忽然响起昨晚上郝四方跟她之间有关朝廷上这件事的对话。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线真相,??闪闪烁烁。
李靖道:“不过,你终究涉世未深的,未必清楚皇室的盘根错节,??倘若是瑞王,只怕他立刻就明白了,??不,也许他早有所料了吧。”
“王爷?”无奇回过神来,??她瞪着李靖:“你说王爷知道了、周琴北背后真正的人是谁?”
李靖莞尔道:“瑞王是绝顶聪明之人,就算一叶障目,也瞒不过他太久。”
“那你先告诉我,??那幕后的到底是谁人?”无奇晃了晃脑袋,这可不像是她平时查案,她说的答案背后就可能是千万人命。
李靖嗤地笑了:“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无奇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想要什么好处?你、你差点害死了我父亲,还有王爷……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我本来应该立刻把你捉拿归案……”
李靖脸上的笑意不减:“咦,小平平,你这可是恩将仇报啊。”
无奇叫道:“什么?你差点害死我的至亲,我竟还得感激你不成?”
“当然,”李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侃侃而谈道:“要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瑞王对你的真心呢?”
无奇本来猜到他可能会冒出一番歪理邪说来,可万万想不到他的切入点竟是这个!
感觉就像是被人当着脸打了一拳,她竟有些被打蒙了,说不出话。
李靖看着她呆怔吃惊的样子,嗤地一笑,道:“怎么,是不是给我说中了?令尊无恙,你却得了个如意情郎,你说,你该不该感激我呀?”
无奇听见那“如意情郎”,脸上一阵阵烤火似的红:“你、你少在这里大言不惭了!胡说八道!”
李靖哈哈笑道:“小平平,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罢了。其实在瑞王跳下去之前我也着实没想到,他竟对你用情至深到九死无悔的地步……再怎么样,毕竟是天家子孙,本是性情凉薄,他却肯为了你愿意以命相博,不得不说连我都很对他刮目相看,你是女子,心自然比我更软一些……瑞王且又是绝色的样貌绝色的性情,你为他倾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你们两个天造地设,若是结成秦晋之好,自然该谢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无奇脸颊微热,咬了咬唇道:“你也少跟我转移话题,不管如何……我绝不愿意你把王爷的性命当作无关紧要之物来戏耍。”
李靖微笑:“不是我要戏耍他啊,只是他自个儿肯舍命入局罢了。他本来可以不理郝四方的死活,游刃有余全身而退,这个你最清楚。”
无奇当然知道。
她举手抚了抚额角,咬牙道:“总之,就算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因此事感激你!毕竟你几乎害死了两个对我而言极重要的人,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拼运气跟性命能解决的。”
“好吧,”李靖笑吟吟地望着她:“我知道你也是对瑞王动了真心了,所以才这样为他着想。”
无奇红着脸拧眉道:“你少顾左右而言他!”
李靖哈哈一笑,走上台阶:“那好吧,我承认我几乎犯了大错害了他们,那么……在慈幼局我救了小张巡几人,以及在明光镇让顾九救了你,总也有点儿将功补过了吧?”
这个,无奇倒是没有办法否认。
不过,她正好心里也存着疑问呢:“你为什么会去慈幼局救人?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
李靖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失了。
他低下头,脸上若有所思:“我……”
有些话他其实在慈幼局的时候已经告诉了顾九了,但此刻面对无奇……
李靖道:“我记得瑞王曾经说过,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仗着银针之法任人摆布的傀儡,但是,你该清楚我绝非傀儡。”
最后这句他的语气有些坚决不容分说。
无奇润了润唇:“不错,你确实、不像是傀儡,虽然我曾经也这么以为过。但也许、也许你说的对,你确实是大唐卫国公李靖的转世也未可知。”
先前的李光,卫仲卿,他们所做的有限,近距离接触过的也只有卫优而已。
所以无奇所知并不那么真切。
直到遇到了李靖。
不仅仅是在断龙崖上的安排,更是此后慈幼局、乃至明光镇他的所作所为,他不仅有智谋,且自有决断,自有主张跟鲜明的个性,如果说只是提线木偶似的傀儡人,未免太过违心。
“哈哈,”李靖仰头笑起来:“能得到你这一句,着实不易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李靖欲言又止。他的眼神原本是自信而睿智,充满了光彩的,此刻,那光彩却有些暗淡,“可惜如今的我,却开始怀疑起来。”
“你说什么?”无奇大惑不解:“你开始怀疑?”
这时侯窦玉从外头蹦跳着回来:“阿靖,表姐,外头没有人来。”
李靖看着窦玉天真烂漫的小脸,抬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这动作,却像极了大人嘉许地安抚小孩的举动。
无奇怔怔地看着。
李靖道:“玉儿,你带了那个剑玉吗?”
窦玉忙从袖子里将那个无奇给他的剑玉拿了出来:“在呢!”
李靖道:“你去那边练一会儿去。”
窦玉乖乖答应,提着剑玉走到紫薇树下开始练习。
这些日子他已经略掌握了窍门,扔出十次里总也有一次能够成功的。
李靖调开了窦玉,便跟无奇说道:“你看他。”
无奇莫名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窦玉正专心致志地练那个剑玉,失败了,脸上便透出恼恼的神色,但凡成功了,便兴高采烈,喜怒哀乐,简单直接,一览无余。
无奇见他甚是天真烂漫,不由也感染了这种自然而单纯的喜悦,脸上也流露出真心的微笑。
李靖的目光已经从窦玉身上转到无奇脸上,看着她的笑,李靖说道:“我,有点羡慕玉儿。”
“羡慕?”无奇忙回头。
李靖道:“像是我这个年纪,本来也该像是玉儿一样,不知世事之艰难,不知人心多险恶,开心便笑,不开心可哭。但是……我已经没了那些情绪。因为我是李靖。”
本来是个孩童的稚嫩声音,语气却偏郁郁沉沉的,这种反差,令人纵然在大太阳底下也毛骨悚然,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无奇不能言语。
李靖抬手在额头上轻轻地一扶:“本来自从我‘重生’开始,满心所想的,都是雄图霸业,都是如何的开疆僻壤平定天下,但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大概就是动断龙崖上,看到那个他本以为是最难应付的至为狡诈的瑞王,竟肯轻易地舍弃性命。
也许从他也跟着瑞王纵身跃下那一刻,他就跟先前不同了。
但是李靖知道,这种“不同”,是非常危险的。
这些日子来,他的脑海之中时常会浮现不属于“他”——大唐卫国公李靖的一些“想法”。
或许称之为“记忆”更妥帖。
他时不时地会想起自己作为这一世的李靖的时候,那种无忧无虑、跟李府众人,父母,姊妹们其乐融融的相处,那叫做“天伦之乐”,情之羁绊。
他甚至隐隐地有些向往。
有一次他居然神情恍惚的,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快到李家了。
李靖知道,这样下去不可。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每次当他神智动摇的时候,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刺压着他,如同头顶上高悬着的无形的利刃,会随时落下。
他开始怀疑自己“生”之意义究竟为何。
无奇见他没有回答,便安静地等着,但是……看着看着,忽然觉着不对。
她忘了警惕跟防备,俯身靠近:“你、你的鼻子……”
李靖的鼻端隐隐地好像有一点点的微红,那是什么?难不成会是血渍?
是小孩子流鼻血了吗?
李靖反应过来,急忙后退了步。
然后他抬手擦了擦鼻端:“啊,没什么。”
这种反应,让无奇有些疑惑。
她迟疑道:“你刚才、没有说完的是什么?”
李靖定了定神,却几乎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什么了。他仰头看着无奇,同她对视了片刻,才笑道:“哦,没什么,不重要。”
无奇皱眉,觉着今日这家伙很是反常。
她琢磨了会儿,从千头万绪里捉到一点:“你先前说你故意引顾九去明光镇,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会经过明光镇的?”
李靖道:“是周琴北的人提过的。”
无奇惊道:“那个君遥,真的是跟周琴北一伙的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靖笑道:“君遥吗?哈哈……就是君遥啊。”
这话令人不懂。
无奇试探着问:“你刚才说周琴北的背后不是端王世子,那到底是何人?总不会是、这个君遥吧?”
李靖道:“你觉着呢?”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本来不可能是能操纵端王旧部呼风唤雨的幕后黑手,但是一想到君遥的相貌气质,却又觉着不是不可能的。
“要真是此人他难道是在蓄谋造反?”无奇嘀咕,心里想着该把这消息早点告诉瑞王。
可是刚才李靖说过,瑞王恐怕已经猜到幕后的人了。
是真的?
她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赵景藩了。
思忖了片刻无奇又道:“所以你现在已经跟他们不同路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李靖答应。
无奇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诚然李靖曾经跟她不共戴天似的,但看他的反应也像是为人利用,而且他又救了自己跟慈幼局的孩子……如果他真的不跟周琴北等人同谋,那以后,他又何去何从?
“打算,其实我的确曾经有一个打算……”李靖微微闭上双眼,心底浮现的,竟是很寻常的两张面孔。
那是两个尘世中最普通不过的凡俗夫妇的样貌,貌不惊人,但他们有一个称呼:父母。
李靖的神志又有点恍惚:“平平,你可知道,那找不到我的李家夫妇是怎样了吗?”
无奇想不到他问的是这个:“你、你说的是居安坊的那李家夫妇?”
“当然。”
“你为何会想到他们?他们……”无奇这些日子不在京城,自然不晓得他们的情形。但这么冰雪可爱的孩子不见了,可想而知李氏夫妇一定不会好过。
李靖垂眸道:“他们很是伤心,那李家娘子不吃不喝已经清减憔悴了很多了,我觉着她……恐怕会因为失子之痛而……很快死去。”
无奇屏息:“你、你见过他们?”
李靖点了点头。
无奇不知该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怎么想到见他们?”他坚定的认为他是卫国公李靖,按理说对于这一世的夫妇不会有感情的才对。
李靖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时不时地会想到他们,我甚至想……”
他没有说下去,但他曾想过,或许,或许该让“李靖”回到李家去。
这真是个可怕的念头。
但李靖虽没说出口,无奇却隐隐看出了一点:“你才说你有点怀疑自己,难道是因为这个?”
“也许吧。”
无奇想了会儿,看着李靖垂头的模样:“其实这个不算稀奇,毕竟是他们抚养长大的孩子,若说丝毫的眷恋孺慕之情没有,才是反常的。”
“是吗?”李靖抬头看向她,眼睛里竟有几分光芒闪烁。
无奇笑道:“当然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真英雄大豪杰,也不是无情无义的呀。”
她望着李靖眼中的光芒,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你、是不是想回李家?”
李靖直直地看着她。
他没有回答,但无奇已经知道了他心之所向。
无奇先安顿了窦玉,自己去跟夫人说了声,叫门上备车。
出门后往居安坊而去。
车厢之中,无奇看着对面的李靖,心里惊奇的很。
这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也会想到“家”。
这到底是银针的作用呢,还是有这银针也控制不到的玄妙之处。
李靖起初还算沉静,他盘膝坐在无奇对面,有点像是在断龙崖大青石上他笃定等着瑞王自投罗网。
无奇看着他盘膝静坐像模像样的姿态,心有余悸,便伸手在他粉嫩的脸上轻轻地戳了戳。
李靖睁开眼睛:“干什么?”
无奇道:“没什么。”她只是想打破他这正襟危坐高深莫测的样子,总让她想到她最不愿意回首的那天。
李靖乜着她:“听说你回京后先去了瑞王府,而瑞王也急匆匆地回了府,怎么,你们两个已经私定终身了吗?”
“咳!”无奇一口气没弄好差点呛到自己:“你、你少胡说!”
李靖笑道:“这有什么,我作为大媒,问一问又何妨?将来你们成亲……”
无奇受不了他先前安安静静的,可也受不了他现在口没遮拦,忙打断道:“什么大媒小媒的,小孩子该有小孩子的样儿!再瞎说我掐你的脸啦!”
李靖笑笑,回头看向车窗:“到哪里了。”
无奇看了眼:“大概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李靖脸上的笑敛了几分:“我、真的要回去吗?”
无奇道:“其实这样也好,你既然不跟周琴北等人一路,无处可去。而李家夫妇因寻子而境遇可怜,你若回去,自然是两全齐美。”
李靖仰头想了会儿:“是吗。”
马车骨碌碌的响动,车窗外有路边行人喧哗声响。无奇瞅了李靖一眼,见他安安分分的,便转头看向车外。
正眼见快到了李家,突然间外头有人道:“李家娘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哎呀,可怜!”
另一人道:“先前差点掉进护城河里去,还好给人及时找到……这次又跑到哪里去了?千万可别出事。”
无奇喃喃道:“他们说的难道是……”
对面的李靖也变了脸色,他的眼神发直,突然间将车门打开,向外冲去。
无奇吓了一跳,忙道:“喂!”见他身形很急,赶紧又叫:“快停车!”
车还没有停稳,李靖便纵身跳了下地!
无奇大惊:“李靖!”急急忙忙跟着下车。
而在无奇身后,两个骑马随行的,正是瑞王府的内卫,见状对视一眼,忙也跟上。
李靖匆匆地从人群中往前,无奇不知何故,只不敢懈怠地跟在后面,跑了足足一条街,她已经气喘吁吁。
正怕跟丢了他,身后一名内卫掠出来:“执事莫急,我们自有人跟上了。”
无奇不知道这是赵景藩命顾九安排的护卫,直到内卫自报家门才明白,可也顾不上这些了,只道:“千万别跟丢了!还有,那个居安坊的李家娘子,能不能派人帮着找一找?”
内侍答应了,叫她原地不动,自己回身传命。
无奇扶墙站着,想到李靖的种种异样,心头乱跳,总觉着有点不妙,只踮起脚尖向前张望。
一时三刻,另一名内卫返回,道:“执事,请随我们到前方说话。”
“找到他了?”无奇忙问。
内卫道:“执事去了就知道了。”
无奇不明所以,忙又上了马车,驱车往前而行。
无奇心里着急,从车窗往外打量,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到了观荷雅舍的那条街。
正在疑惑,马车停下,她不等内卫相请,自己下了车:“在这里?”
内卫引着她向内而行,无奇左右看了眼,倒也认出来在门口处站着的,是瑞王府的人。
难道瑞王在里面?
那李靖呢?
怀着无限疑问无奇迈步进内,到了里间,果然见二楼栏杆处,是顾九站在那里,见了她便一点头。
无奇赶紧上了楼:“九爷?李靖他……”
顾九道:“别急,你来。”领着她往前且走,顾九低低道:“待会儿不管见了什么,不要、不要太过惊诧。”
其实顾九是想提醒她不要受惊,可又有点说不出口。
无奇果然也没听出来,见他在门上一敲又将门打开,她便急忙迈步走了进内。
里间的地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果然是李靖!他躺在地上,像是已经昏迷过去,鼻端沁出血渍——这次无奇看的很清楚!
而在李靖身旁的那个,却竟是清吏司的孟大人!
无奇不知怎样:“先生,这……”
忙要上前,孟大人却抬臂将她挡住,低低问:“还记得李光跟卫优吗?”
“这、”无奇屏息:“当然!怎么了?”
孟大人抬头,眼神凝重,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李靖会跟他们一样。”
无奇身形一晃,幸而身后有人将她轻轻地扶住了。
仓促中她转头看去,却看到眉眼生辉宛然如画的那张脸,她一时竟失去呼吸:“王、王爷?!”
瑞王向着她微微一笑:“别怕,让孟大人给他瞧瞧。”
无奇咽了口唾沫:“孟先生……”
话音未落,瑞王抬手在她唇上轻轻地一挡:“嘘。”??w??,请牢记:,